大厦顶层边缘,漏瑚瞪着里梅:“那个人类小孩,我们之前不是合作过?我竟然不知道他的冰系术式有这么厉害。”

    真人眯起眼睛:“羂索带来的人,不会简单。”

    陀艮发抖着,小心瞄着甚尔:“那个人很可怕。涩谷那时,我被他三十秒内扎了153刀,死时是破破烂烂的肉块……”

    「他看起来,是天与咒缚。」花御传来讯息,「真人,我们撤退吧。」

    “什么?”漏瑚粗声粗气着,“我们如果一起上,肯定能干掉他们!”

    漏瑚和花御对峙着,陀艮左右为难,触手扒拉了下真人。

    真人侧瞥了眼三位天灾咒灵。

    他被这些家伙们视为咒灵的首领。然而,涩谷一战,真人、漏瑚、花御、陀艮,却全被杀死。

    真人不认为自己是个好首领。但是,即便如此,现在,无论他将要迈向何方,漏瑚、花御、陀艮,都会紧紧追随,纵使前方是地狱也在所不惜。

    理由?真人从不关注这种无聊的事。谁想跟随他都无所谓,就算有谁因此而死,那也是他们自己倒霉。

    这次,如果一起上,肯定能杀掉他们想杀的人类。虽然,他们自身说不定也会全灭,但咒灵都不觉得这算得了什么。

    咒灵,他们来源于人类无法再压抑的负面情绪。

    爆发、伤害、毁灭——这是他们的本能,要以最疯狂的方式,向全人类乃至整个世界,大声宣告自己的存在。

    真人作为咒灵,也只需要作为咒灵,宁可粉身碎骨也要诅咒这个世界。

    这是咒灵唯一的生存方式。

    真人漫不经心,顺应他的咒灵本能,开口就要宣布开战——

    广告传单在风中打旋,印有卡布奇诺的照片。

    真人呆了下,微动鼻尖。

    他闻到了咖啡的醇香。

    忽地,眼前,漏瑚、陀艮、花御都变成了方糖。他们吱吱惨叫着,融化进了咖啡。

    真人盯着盛着咖啡的瓷杯。

    他是咒灵,咒灵不应该有味觉,肯定能喝下去。

    「嗯?因为是咒灵,所以就要以与咒灵相符的方法活着?呵呵,你们总是用这种词汇束缚自己,难怪会输呢。」

    回忆,带着令人作呕的温暖,流淌了全身。

    真人睁大眼睛,浑身僵硬到完全无法动弹。

    恍然间,末伽梨坐在她家的餐厅里。清晨鸟鸣声中,她打着哈欠,伸着惬意的懒腰。

    ……

    …………

    ………………

    在咒灵们的眼中,末伽梨明明更接近咒灵,但她宣称自己是人类,活得也像人类。

    晨时,漏瑚一边拖地,一边对末伽梨嘟嘟囔囔:“咒灵不会遮掩欲望,我们才是真正的人类。如今被称为人类的那群家伙,只是一扯就破的衣服!末伽梨,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站在那一边。”

    末伽梨坐在餐桌旁。她披着睡衣,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正期待着她的早餐。

    厨房里,陀艮吐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金枪鱼。真人手起刀落,细细切出金枪鱼腹部最鲜嫩的大脂。花御掌心长出翠绿的山葵,磨出新香的芥末泥,最后把刺身、芥末、酱油,一起端到餐桌上。

    “好新鲜的刺身!”末伽梨赞叹着,筷子夹起Q弹鲜嫩的金枪鱼大脂,蘸了芥末和酱油,神情清爽地含了进去。

    “呜呜,超好吃!”她幸福地捧住脸,含含糊糊的,“漏瑚,你太在乎定义了。”

    “哈?”

    她边吃边说:“就像寿司和刺身——漏瑚,人类、咒灵,你以为的边界本来就不存在,我也没有站哪一边,这点就连悠仁也明白。正因此,他才会不安到试图用结婚来和我作束缚,真是天真又可爱。”

    漏瑚才不买账,他一墩拖布,叉腰:“哼,你要是真的哪边都不站,为什么阻止我们杀死伏黑惠,还限制我们的自由、奴役我们?你就是偏心!”

    “嗯?那倒是说中了,我会偏心我喜欢的个体。”

    “看吧——”

    “都说了,是个体。”末伽梨说,“漏瑚,无论对方是你定义下的人类还是咒灵,只要我喜欢我就会偏心,其余全部一视同仁。我在涩谷时复活了你们,这样你还认为我站在哪一边吗?”

    “况且,”她说道,“非要说的话,惠的灵魂最初就是咒灵。”

    他们全都愣住了。

    “你说,伏黑惠?”真人忍不住问道。

    “嗯。”末伽梨咬着刺身说,“术师、非术师、咒灵……这些都是人类的可能性。惠曾经是八岐大蛇,是万物对死亡的恐惧,后来,它费尽千辛万苦,转世重生,成为了人类。”

    漏瑚张大嘴巴,连眼睛都要从眼眶里掉下来了。而不仅是他,连厨房里忙活的其他三位咒灵也都混乱到不知如何是好。

    「为什么?」花御努力传达他的意思,「八岐大蛇为什么要转世成为人类?」

    “因为它想要与我相见。”末伽梨说。

    漏瑚使劲掏了下耳朵,再三确认末伽梨没有说谎以后,震惊地后退了三步。

    “这、这……”

    “执念的力量,很神奇吧?”末伽梨又夹了块北极贝刺身,这次芥末蘸多了点,辣到她呛了下,眼角有些眼泪。

    咒灵们并没有在意她的动作,只是陷入沉思。

    陀艮往水槽里吐出一条三文鱼,惊叹着:“咒灵居然能转生成人类……”

    末伽梨抽了张餐巾纸,拭着眼角,笑道:“这件事虽然很难,但是想做确实可以做到。毕竟,咒灵是人类代谢出来的负面感情,本来就是人类的一部分。”

    “代谢……”漏瑚突然回过神,他尖叫着,暴跳如雷,“代谢?!你居然敢把我们说成○○一样的代谢物!”

    “诶?我说的是纯洁的眼泪,你想到哪里去了。”

    “眼泪?”漏瑚呆了下,“你、你——”

    末伽梨可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言道:“还有啊,漏瑚,你说人类只是一扯就破的衣服,咒灵绝不会遮遮掩掩,所以咒灵才是真实。但你、真人、花御、陀艮,都穿着衣服呢,是有什么不想被看到吗?”

    “什么?”漏瑚的舌头打着结,花御和陀艮还在为他加油打气,真人倒是认真想了想,拢着嘴向他招呼。

    “漏瑚,你已经死了、啊不,你已经输了,不要再强撑了。”

    “我才没有!”漏瑚反驳真人,他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却还是努力瞪着末伽梨,绞尽脑汁,“听好,我们这个、这个就只是模仿人类!没什么大不了的!”

    末伽梨勾起嘴角,露出了见者胆寒的微笑。

    “既然没什么大不了,那么,脱掉也是可以吧?”

    “……啊?”

    在漏瑚尚未反应过来以前,末伽梨竟然不知何时到他身前,手已经在解他的外套扣子了。

    漏瑚瞳孔地震。真人敲了下碗沿,权当木鱼。

    “啊啊啊啊啊!!!”漏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几乎像猫一样弹射到墙角,紧紧捂住自己胸口的外套,“你、你做什么——”

    “怎么了?”末伽梨微笑着逼近他,阴影笼罩着漏瑚,“咒灵不是真实吗?怎会连自己的身体都要遮掩?”

    漏瑚越缩越小,颤抖着破口大骂。

    “吵、吵死了!”他头顶的火山头爆发,脸涨得通红,“你也恶劣过头了吧!居然、居然连咒灵都调戏!”

    末伽梨颇感奇怪:“咒灵也是人类吧,为什么我不可以调戏呢?再说了,我和八岐大蛇也做过呢。”

    “做、啊?啊???”

    漏瑚震惊,僵硬,堵住耳朵,喷泪,然后撕心裂肺。

    “末伽梨,你偏心人类吧!求你偏心人类吧!我绝对不会再多说一个字!拜托你放过我!去祸害他们吧!”

    末伽梨微笑着,拖着漏瑚向她巢穴的深处走去。

    “你要认真听呀,漏瑚。咒灵在我眼里,就是人类哦。”

    就这样,漏瑚那天的san值归零了。

    要说发生了什么……

    陀艮哭唧唧询问时,真人只是耸肩。

    “漏瑚只是被摁在浴缸里搓了一遍澡而已。记得吗,陀艮,我和你还有花御,之前都被搓过,末伽梨的手法还蛮温柔的吧?但漏瑚讨厌水,老是不肯,她忍不了了才摁着漏瑚去,吹干时费了很大劲呢。”

    陀艮放心了。不多时,漏瑚单眼丧失焦点,无神地抱膝垂头蜷缩在墙角,皮肤光滑又Q弹。

    花御拍了拍漏瑚的肩膀,竖起了安慰的大拇指。

    曾经,漏瑚放出壮志豪言:“百年后在荒野中大笑的不一定要是我,只要咒灵能夺取人类的地位就足够了。”

    现在,漏瑚画着圈圈呢喃:“哈哈,不管是人类还是咒灵或者什么别的,全都先给我闭嘴别打了,大家应该联合起来,一起祓除末伽梨。”

    末伽梨感受到了他的怨念,却并未生气,还蛮高兴的,甚至摸了摸他的脑袋。

    “加油。”她对真人、花御、陀艮也这么说,“如果你们能让宿傩或者悟吃掉我,我会很开心哦。啊当然,不准伤害我偏爱的个体们。”

    真人道:“你真是到死掉为止,都要奴役我们啊。”

    “从好处来讲,不管你们怎么死掉,我都会复活你们。”

    “这也是把我们奴役到死的意思吧?”

    “哇,你们的脑袋没有我想像的那么笨嘛。”

    咒灵们敢怒不敢言。

    因末伽梨的存在,咒灵们每天都不得不依照她的指令,过着平静又无聊的生活,个个都积攒了不少压力。

    扫除什么的倒还好说,最困扰的就是进食和睡觉。

    进食,他们从来都只是模仿人类,觉得好玩而已,其实根本尝不出味道。睡觉,他们理解的睡眠,就只有死亡。

    咒灵才不适合过着那种循规蹈矩的日子。他们每时每刻都觉得烦躁,再平静时,内心也总是充斥着破坏的欲望。

    末伽梨,她明明应该和他们没差多少,甚至因为无时无刻都承受着过于庞大的痛苦,所以难以辨别细小的感受……

    “努力就行了。”她笑着,“我完完全全可以辨认出我自己的感受哦。”

    讨厌。当末伽梨夸赞金枪鱼大脂细嫩肥美,但他们却感知不到。

    嫉妒。当末伽梨睡得香香醒来,向他们讲述精彩的梦境。但晚上,他们却只能呆望着车库里的扳手,度过无聊的一夜。

    不安。当真人忽然觉得咖啡太苦,而漏瑚则很自然地帮他加了牛奶和方糖。

    恐惧。当陀艮说,大家昨晚明明一起在阳光下的沙滩上奔跑。花御一觉睡醒,发现身上开满了末伽梨最喜欢的凤仙花。

    漏瑚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咒灵想要获得人类的地位,却绝不想要变成人类。

    《熵增定律》,这真是个很好的游戏。

    玩家,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吧?破坏、杀戮、自由自在,那是所有咒灵的梦想。

    真人愉快无比地释放着自己的天性——

    咖啡。

    真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居然会被一杯咖啡绊住。

    咖啡,如果添加了由漏瑚、花御、陀艮制成的方糖,想必会齁甜到呕吐。

    但是,咒灵没有味觉,他当然可以喝下去。

    真人端起咖啡,手指微微颤抖,晃荡的表面倒影着他扭曲的面庞。

    酸甜苦辣咸——这些一定,都是末伽梨施予他的幻觉。咒灵,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有味觉。

    真人反复对自己这样说,闭眼仰头灌了下咖啡。

    眼前的黑暗之中,是漏瑚、陀艮、花御再次死去的画面。

    沉默。

    “想吐。”真人说道,手指一松,任由瓷杯碎裂一地。

    咖啡残液汩汩流淌,像喷泉般从地板缝里渗出,越来越多,渐渐生长出了漏瑚、陀艮、花御的形状。

    漏瑚在他眼前晃着手,莫名其妙:“你说什么想吐?”

    清风掠过摩天大楼顶层,吹走了印有咖啡的广告传单,真人双眼渐渐聚焦。

    “我居然有了味觉,好恶心。”真人说。

    陀艮歪头:“你前几天就能尝到味道了,那时你不想吐呀。”

    真人摇头:“不一样。”

    花御送来阵阵安抚的咒力,带着恰到好处的凉爽,像清泉般疏导着真人烦躁的咒力。

    「真人,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真人沉默了会儿,望着眼前的三位咒灵。

    “我很喜欢和你们一起玩。”他说道,“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漏瑚和花御都迷茫不解,陀艮蹦跳着:“我也喜欢和真人玩!”

    “我想要一直和你们玩耍下去。”

    “我也是!”陀艮积极回应。

    漏瑚皱着眉:“真人,你怎么像个人类一样?”

    “放心,漏瑚。这绝对不是我产生了什么恶心又软弱黏糊的感情——虽然看上去像,也足够让我吐出来了。”

    真人说道:“作为咒灵,我想要诅咒这个世界,这一点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因为这就是咒灵的本质。”

    “但是,单单只是我独自诅咒世界,总感觉超无聊。”

    “正因如此,我诅咒世界,也诅咒你们——”

    真人注视着他们:“直到我腻味为止,你们都要陪我玩下去。”

    咒灵的诅咒,是单方面又孩子气的霸道宣言,完全不需要任何回应。

    “现在——”

    这位咒灵首领说出了与他最先决定相反的话。

    “全体,撤退。我不想看到我的玩具随随便便死掉。”

    咒灵们面面相觑,都耸了下肩,谁也没觉得这有哪里不对。

    甚至,漏瑚还欣慰拍了下真人的肩,表达了他对这种咒灵作风的赞同。

    咒灵们达成一致,正准备撤退。

    「等等。」花御忽然传讯,「地面上,人类们在谈论末伽梨。」

    “所以?”漏瑚嫌恶着,“你难道建议我们偷听?”

    “说不定有末伽梨的弱点呢。”陀艮摩拳擦掌,向真人央求,“我们就听一会儿,好不好?”

    在这里呆久了,很有可能会被杀掉。好奇心害死咒灵,真人深知这一点。

    但是……人类们在谈的,是末伽梨。

    恐惧、好奇、想要亲近、感到不安,想要了解更多的她,害怕了解更多的她——

    这种好似行走在悬崖边缘的刺激,没有咒灵能够抵挡。

    朝闻道,夕可死。

    真人盯着地面上的人类,瞳孔不断收缩成细线,又放大成圆形。

    最终,他蹲了下来:“好,我们就听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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