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盯着那一刀五花肉,嘴巴慢慢张大,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燕儿却没想太多,欢喜地拍起了手,“哇!真的是肉哎!”

    见着了肉,红头绳就被她抛到脑后了,“姐姐,这个肉是要做成花花肉吃嘛?”

    陈氏听得直皱眉,这肉看着足足有一斤,要是像上次那么烤着吃,一顿不就吃完了。

    她怕沈映真的依了小燕儿的主意,忙道,“那怎么吃得完,不若肥肉切下来炼油,剩下的和白菜一起炖了吃。”

    起码能吃个两三天,炼出来的猪油还能拿来做菜,小塘村里的人基本都这么吃。

    沈映就摇头,“不用麻烦,”她从背篓里掏啊掏,“我想着了,特意买了块背脂回来炼油呢。”

    陈氏看着那一块白花花的肥肉,几乎要晕了过去。

    “太……这也太……”陈氏搓着手,心疼得嘴都在哆嗦。

    小燕儿却高兴地手舞足蹈,“哇!有油渣吃咯!”她抱着沈映地胳膊摇,咧着嘴笑,“上次姐姐给我吃过,好香好香!”

    她说的是之前还没分家的时候,有一次沈婆子炼猪油,原身溜进厨房去偷油渣吃,出来的时候着急忙慌不小心掉了块在地上,正好小燕儿路过,原身就捡起来塞她嘴里了,还叮嘱她不许说出去。

    在小燕儿的记忆里,却只记得姐姐给她吃了块油渣。

    沈映听得莫名心虚,她轻咳了一声,“你喜欢吃,那这次便多吃点。”

    陈氏却还在心疼,“昨天刚吃过鸡蛋,作甚又要吃肉……太糜费了。”她喃喃道。

    其实沈映不是不知道省钱的重要性,尤其是她现在这种手停口就停的阶段。不过她可以不买胭脂水粉,不穿绫罗绸缎,却唯独不能在口粮上苛待自己。

    后世专家可说过,在华国人的传统饮食习惯里,肉蛋奶占比远低于人体所需。

    沈映虽然不记得专家们推荐的摄入量,但是不用想,他们这一家子,连人带狗,没一个吃够量的。

    沈映便道,“吃进肚子里了,怎么叫糜费呢,”她和陈氏慢慢讲道理,“不说别的,单说舟哥儿。”

    沈明舟没想到自己突然被点名,捏着陀螺有些紧张地看着沈映。

    “他和沈明睿就差几个月,却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就是因为吃得不如沈明睿的缘故。若是咱们一味省钱,这也不肯吃那也不肯吃,那舟哥儿就更追不上了。”

    沈明舟抿了抿唇,莫名就觉得有点不甘心。

    陈氏看着瘦瘦小小的儿子,内心一阵酸涩。三房的王氏和她前后脚怀孕,沈婆子说王氏肚皮尖尖,铁定是个哥儿,再加上王氏会撒娇,说肚子里的哥儿想吃鸡蛋,哄得沈婆子日日给她煮一个鸡蛋吃。

    等到她怀孕的时候,沈婆子就说他肚皮圆,一看就又是个赔钱货,别说鸡蛋,连每天喝的粥都清得能照见人影。

    好容易挨到沈明舟出生,许是怀相不好,他生下来不似沈明睿那般白白胖胖招人喜欢,却瘦得跟个小耗子似的。

    沈婆子非但不觉得是因为自己克扣陈氏饮食的缘故,反而四处逢人就说二房的媳妇没福气,好好的哥儿托在她肚子里都养不好。

    那会要不是沈二偷偷摸摸给她弄些野味补充营养,只怕她和沈明舟都熬不过月子。

    就这样沈婆子还要骂骂咧咧敲打她,说他们不孝顺,背着老子娘偷吃,要满嘴生烂疮!

    陈氏抹了下眼角,她虽然心疼钱,却更心疼孩子,只能对沈映说,“只这一次,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沈映点头,“明天就不买猪肉了。”

    心里想的却是,明儿买可以炖猪蹄,排骨也不错!

    时间尚早,夏日天黑的又晚,加之昨日沈映上山时一口气摘了两天的仙草,今天就省了上山的时间。问过陈氏他们饿不饿之后,沈映就决定做一道功夫菜。

    便是相传由宋代那位鼎鼎大名的苏居士改良而来的名菜——东坡肉!

    在后世很多人的认知里,东坡肉就等于红烧肉,无非是东坡肉是四四方方一大块,而红烧肉则小巧些。

    实则不然。

    譬如两者做法就大有不同,红烧肉要先小火慢炒,逼出肥油,炒制六面金黄,再文火慢炖,这样才能炖出瘦肉紧致弹牙,肥肉润而不腻,肉皮软糯又不失韧劲的丰富口感。

    沈映还在一本菜谱中看过有厨子把煸炒那一步直改成宽油炸,不过她吃着却觉得这样瘦肉过于柴了些,倒不如小火慢煎来的恰到好处。

    东坡肉却不用煸炒,这道菜若想做的好吃,八成的功夫都在火候上。

    就如那苏居士的《猪肉颂》中所云,需得”柴头罨烟焰不起“。

    说白了就是小火慢煨!

    沈映把猪肉改刀切成四块,举起来对着光瞧了瞧,那肉铺贩子看着五大三粗,做事却很细致,猪毛刮得干干净净,省了她的麻烦。

    往陶锅里垫上竹箅子,铺上葱段,姜片,再把焯过水的猪肉肉皮朝下码放整齐。无需什么高大上的复杂香料,只需酱油,白糖——

    若是在后世,沈映这会子就会倒上一坛子绍兴黄酒,一滴水都不用放。

    但是集上的酒最便宜也要六十文一斤,她疯了才会买!

    没有酒,却有纯天然的山泉水,水也不用加多,毕竟苏居士说了嘛,要“少着水”。

    沈映往灶台里扔了把草木灰,只留着微弱的火苗,她嫌陶锅的盖子不够密封,又让小燕儿取了布帕子打湿,沿着锅沿严丝合缝的围上,防止跑味儿。

    虽说肉是炖上了,人却不能离开,需得时时刻刻看着火。

    沈映坐在灶前掐指一算,怕是要炖到暮食的点才行,到时候再洗锅淘米的话,少不得又得几十分钟。

    饿肚子等倒不可怕,到时候东坡肉冷了岂不是不美!

    好在她今天买了个陶罐,这年头陶罐,瓦罐,都能拿来做饭。

    沈映便叫沈明舟,“舟哥儿,再帮我挖个土坑呗。”

    沈明舟拎着锄头过来,“还要上次那样的?”

    “对。”

    到时候就可以直接另起一灶煮饭。

    小燕儿握着红头绳,守在灶前,眼巴巴地瞧着她,“姐姐,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沈映指着外头的大树给她比划,“等那树影子挪到屋檐下面,差不多就好了。”

    小燕儿懵懵懂懂地点头,就去使劲盯着树影子,嘴里还不住地催它,“你倒是快些呀!”

    沈映听得直发笑。

    炖了约摸一个时辰,沈映还没怎么着,原本趴在边上打瞌睡的来钱倒是先开始躁动了。

    它站了起来,狗鼻子不断地朝这个方向翕动着,哈喇子淌老长,大大的狗眼里满是疑惑,像是在好奇什么东西这么香似的。

    沈映摇头,“这可不是给你吃的,晚上给你煮骨头汤拌饭吃。”

    来钱似是听懂了,又皱着狗脸趴了回去,还没趴一会儿,空气中的香味更浓郁了。

    小燕儿也闻见了,当下不再和树影子较劲,蹬蹬蹬跑了回来,“姐姐姐姐,做好了么?”

    沈映叹气,不止小燕儿,她也馋啊!

    可是心急吃不了东坡肉,只能朝她摆摆手,“还早呢。”

    小燕儿只能失望地出去了。

    来钱彻底呆不住了,耷拉着尾巴慢吞吞地往外头走,沈映居然觉得自己能从一条狗的背影上看出来忧愁的情绪。

    树影子如同裹了小脚的老太太一般,挪啊挪,终于快要挨着屋檐尖了。

    沈映这才起身去拿长筷子,却不是开饭,而是该翻面了。

    *

    屋外。

    沈老婆正和张氏走在土路上。

    奔波了大半日,两个人都是一身臭汗,见四下无人,沈婆子便扯松了领子透气。她一边扇风一边骂骂咧咧,“没良心的娼妇!当年她晕倒她河滩上,若不是老娘心善去叫了她男人来,现在她坟头草都三尺高了!现在卖她头猪还要挑三拣四,啊呸!”

    张氏一脸木然地听着。

    她们家的猪还差三个月才出栏,尤其是现在天热,猪也苦夏吃不进饲料,基本就没怎么涨膘。

    沈婆子却不肯松口便宜卖,非说这猪她已经养好了,别人买回去随便喂喂就能贴一层肥膘,是占了她的便宜。

    村子里的人又不傻,看她这么说,哪里还有人买。

    偏偏魏玉川那又催得急,张氏有意劝劝沈婆子,可刚起个头,沈婆子就要跳脚,劈头盖脸地把她骂一通,说她胳膊肘往外拐。

    张氏又能怎么办。

    沈婆子拿出一块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粗布手绢擦了擦汗,又擤了把鼻涕,这才把手绢揣回怀里。

    张氏看了看天色,问她,“娘,就剩村尾的石木匠家没去了,咱们还去么?”

    石木匠是个鳏夫,独来独往,张氏都没怎么见过他。

    沈婆子没好气道,“去,怎么不去?你不想卖猪了啊?”

    张氏心道哪里是我不想卖,分明是你不肯松口。

    面上却不敢显露丝毫的不满,只搀着沈婆子往村尾走,“那咱们赶紧就去吧。”

    还没走出两步,沈婆子抽了抽鼻子,“娘的!谁家这个点炖肉?怎么这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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