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风捉住之人,正是谢康途。

    众人之中,最吃惊的要数高盛道。这华清风曾在他面前立誓效忠,然而现在看来,此人却效力于萧摩诃。果然,华清风把谢康途放在地上,抱拳向萧摩诃行礼:“华某参见大将军。”

    萧摩诃回礼:“华先生、普照法师,都是当世高人。巫山渔女千算万算,没算到华先生也是一路跟随。高公子,你现在应当明白,大陈人才济济、高手云集,你从长安出发时,我们对你的行踪已了如指掌。所以,还是和为贵的好。”

    高盛道闭口不言。到了此时,他才清楚自己的行动在萧摩诃这种久经战事的沙场悍将面前,简直如同儿戏。

    华清风又行了一礼,低头道:“在下虽拿住谢船主,但仍然走掉了那个小家伙……巫山渔女的随从都如此厉害,在下深感惭愧!”

    萧摩诃走过去,拍了拍华清风的肩膀:“华先生,那小家伙无足轻重,谢船主才是大鱼。”说罢蹲下身,看着谢康途:“谢船主想走,直接跟本将说一声就是,为何要偷偷摸摸,用这声东击西之计欲从密道逃跑?”

    文仲元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此时才知道,这萧摩诃身经百战,想瞒过他绝无可能。事已至此,他只好说道:“人是我放走的,大将军不必旁敲侧击。你要灭我山庄,现在就可下令,文某无话可说!”

    萧摩诃笑道:“仲元兄与谢船主私交甚厚,想助故人逃脱也在情理之中。然而谢船主除了包庇钦犯不可放过,更有私藏船谱、图谋不轨等大罪!华先生飞檐走壁刺探秘密、制造破解机关消息这两样本事,天下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你们故布疑阵也是枉然。”

    李靖这才暗自懊悔。华清风明里听命于高盛道配合萧摩诃作戏,暗里却是萧摩诃爪牙,萧摩诃让他离开就是让其跟踪巫山渔女。此人论武功远不及巫山渔女,心机手段却是阴狠无比,文仲元在房中说的话,十有八九被他听了去。

    华清风猿眼一翻:“文庄主布置的机关暗道,华某已在其间走了几个来回。先前谢船主死不承认有王氏船谱,但在真人面前自然就说实话了。”

    谢康途道:“不错,谢某是藏有船谱,但绝不会给杀我船行兄弟、斩断我双腿之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斩断谢船主的腿是隋军所为,杀船行兄弟是高公子指令,船谱自然不能给仇人。”萧摩诃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但萧某一直对船主礼敬有加,船主沿江的分行亦需与大陈官府合作,方可久长。若船主把船谱告知萧某,我保你重振船行、加官进爵,封个县侯亦非难事。”

    李靖心想,说到底还不是你萧摩诃暗中指使!谢船主铁骨铮铮,岂能上你的当?

    然而谢康途却道:“蒙大将军错爱,草民岂敢违抗?县侯不敢当,只要大陈下令允许谢某在陈国通商即可。至于献图,只需大将军当场斩了这只猴子!”说罢一指华清风。

    华清风哈哈大笑:“你当大将军会信你?我死不足惜,但你必先交图。”

    萧摩诃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华先生身负绝艺,我岂能杀他?再说船主被擒,不交船谱,恐怕也由不得你。”

    萧美娘道:“大将军自然认定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然而文公恐怕不这么认为。”

    “哦?”萧摩诃笑道,“莫非仲元兄以为,我等都在你庄上,就可为所欲为?”

    文仲元道:“萧大将军,我本是梁国人,跟谢船主一样,不过是在陈国营生而已。这个庄子,以及江都、鲁山船坞,都是身外之物。”说罢对按剑待命的文士弘说:“弘儿,大丈夫忠义为先,梁朝待我文家不薄,如今虽然式微,但身为臣子,大不了一死而已!你都准备好了么?”

    文士弘躬身道:“回禀父亲,已召集全部人马,只待父亲下令。”

    “好!”文仲元拔剑在手,森然道:“萧大将军,你有二百人马,我有五百庄丁。今夜你我各为其主,就此绝交!”说罢挥剑割断一幅衣袖。

    萧摩诃挺立在地,一动不动。他看着文仲元,摇了摇头:“仲元兄割袍断义,萧某深为惋惜!只是你虽五百庄丁,但我二百人都是以一当十的陈国死士,断不会输给你!你只点了兵马,忽视这厅中高手。我有华先生、普照法师,就算你能接我百招,谁能对付他们?”

    普照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忽然出手。众人眼前一花。但见他双掌抓向文士弘。文士弘挺剑疾刺,与普照斗在一起。普照力大掌沉,文士弘剑快步稳,一时斗得难解难分。萧摩诃不住点头:“仲元兄养的好儿子,果然是少年英杰……”话音未落,文仲元一声大喝,长剑迅猛刺向萧摩诃。萧摩诃喝了一声“好”,回剑一击。来护儿身如鬼魅,从侧面攻向萧摩诃。萧摩诃力敌二人,也能勉强支撑。正在此时,普照被文士弘逼退三步,撞到萧摩诃身上。萧摩诃左掌一托,扶住普照;右手一格,架住文仲元斩劈下来的一剑,侧身闪开来护儿的攻击。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只见普照法师右肘一沉,击在萧摩诃左肋。一声闷响,萧摩诃倒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华清风欲来相救,被来护儿挡住。文仲元上前一步,夺了他的宝剑;文士弘抽出牛筋,迅速将他绑了。

    这一变化大出李靖意料之外。然而更出他意料之外的是,来护儿径直走到华清风面前,只说了句:“你先出手!”

    华清风大喝一声,黑伞挺起,直刺来护儿。来护儿一闪身,迅疾回刺三剑。二人在厅中斗在一起,一时难分高下。渐渐地,华清风朝着门外挪去,突然一掌击飞厅门,跃了出去。来护儿如影附形,紧跟华清风,一路缠斗下去,渐渐没了声息,显然是华清风眼看萧摩诃被擒,先行逃蹿;来护儿料定萧美娘安全,则追击敌人而去。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了兵刃相交之声,喊杀声越来越大。文士弘走了出去。不多时,外面的嘈杂声也逐渐消失。

    文士弘再回厅中,向父亲回报:“领头的校尉得知大将军安好,已停止攻击,只有十一人受伤,四人战死。”

    文仲元点头,说道:“弘儿,还不拜见师父。”

    文士弘向普照跪倒三拜,口称:“师父在上,徒儿先前因情势所迫不敢拜见,请恩师鉴谅。”

    “起来吧。”普照扶起文士弘,“士弘,你从小仰慕关公,可知关公最令人景仰之处?”

    文士弘道:“回禀师父,关公忠义,纵使慷慨赴死,也绝不背叛!”

    普照道:“正是。然而关公最令人景仰之处,是守卫荆州之地,忍辱负重,至死不渝!你父一生经营,所为何事?”

    文士弘道:“父亲志在保卫荆州,还父老清平。”

    普照道:“江陵即是荆州,荆州即是江陵。梁国忍辱负重二十余年,就是要恢复故国版图!”

    萧美娘抱着阿月,向普照法师行礼:“美娘拜见四叔祖……”

    文仲元也下拜磕头:“臣文仲元,参见武昌王……”

    原来这普照法师,是梁国昭明帝萧统第四子萧飐,受封武昌郡王。大梁承圣三年(公元554年),西魏平定江陵,萧飐失踪。不料二十多年后,他成了普照法师。

    “阿弥陀佛!”普照低诵佛号,微闭双目。良久,他睁眼道:“世上既无萧飐,也无武昌王。贫僧法号普照,不过一佛门弟子而已。萧摩诃,尊父萧谅经略始兴郡,多有善政,为你取名‘摩诃’,取梵文‘大智慧’之意,是希望你拥有大智慧、辨得大是非。然而观你所为,杀伐过重,智慧无多。你本萧氏一脉,难道不能省悟么?”

    萧摩诃本就天生神力,当年年不及弱冠,就单骑横闯千军如入无人之境,后来领军屡胜北方强敌,故极为自负。今夜被文仲元、来护儿、普照三大高手围击并遭暗算,初时心头不服,但普照那一肘让他明白,就算与普照单打独斗,二十招内必败无疑。

    他半跪在地上,道:“摩诃见过四王爷,我从未忘记自己是兰陵萧氏子孙。只是世事如棋,由不得我。如今我既为大陈臣子,就得忠心事主。此次西来,正是要促使陈梁两国交好,还请王爷不计前嫌,玉成此事。”

    普照法师道:“以后休提‘王爷’二字,还是称贫僧普照为好。文施主,既已如此,多动干戈无益,还请放了萧大将军,我们一起到江陵,请皇帝圣裁吧。”说罢合十,低宣佛号。

    于是当夜各自安歇。次日清晨,用过早饭,各方筹备前往江陵。李靖发现,经昨夜变故,情势发生了极大变化,前往江陵先是由萧摩诃主导,现在则由普照法师把持。萧摩诃仍然领军“护送”,但已无法控制各路力量——普照法师所率僧侣虽只有十四人,但力量不可小觑;文仲元率三百壮汉随行,留下文士弘率二百人善后,想来已决心抛弃家业效忠梁国;萧美娘、张轲、青妮、阿月同乘一车,文仲元特意安排了宽大的四轮马车;李靖仍然与谢康途、高盛道一辆马车,不过马车比先前舒适很多。

    一路上,队伍令行禁止,沿江向江陵进发。有的关隘险峻,若不开城放行,断难通过。萧摩诃经江夏山一败,再无嚣张气馅,说话行动都小心谨慎。李靖料想他此次西来使命重大,不能有丝毫闪失,况且普照法师为萧氏长者,深不可测,谁也不敢妄动。高盛道已知若要脱困,除非梁帝赦免,因此也闭口不言。萧美娘在用饭后总是叫李靖前去侍药,其实就是做做样子。李靖自然乐得与美娘相处,每次都认真煎药侍候,就连普照看了都连连颔首。有几次休整之时,普照问李靖一些佛理,李靖对答如流。于是普照不再生疑。他哪里知道,李家信佛,凡男丁从小必修佛经,比之寻常寺庙僧人自是毫不逊色。

    行了四日,终于到了江陵西岸。隔江望去,江陵城雄壮巍峨,沿江依山而建,有若游龙盘踞,深灰色的古墙透着沧桑。队伍刚刚停下,就见江边已有一队排列整齐的人马。一位二十四五岁、头戴金冠、身着杏黄色蟒服、面如冠玉、俊目朗星的青年迎上来,抱拳向普照法师行礼:“孙儿萧琮,参见皇叔祖。”

    普照扶起他,双手合十回礼:“阿弥陀佛,太子折煞贫僧。先前已有书信上呈皇帝,贫僧普照已皈依我佛,世间再无萧飐。”

    萧琮只得道:“普照法师一路辛劳,弟子萧琮受父皇之命,前来迎接法师和陈国大使萧大将军、大隋高著作郎、‘江夏孟尝’文先生、江州船行谢船主。”说罢,逐一与上述诸人见礼。李靖见他一举一动都似乎经过千锤百炼,分寸拿捏恰到好处,不由暗生敬仰。

    萧摩诃、高盛道、文仲元都行了大礼;谢康途身子不便,抱拳行礼。待见礼完毕,萧琮这才去迎接张轲:“国舅安好。”张轲要跪拜,被他一把托住,再转头向萧美娘笑道:“二妹的病,都好了么?”

    萧美娘对这位大哥从来不怕,当即笑道:“谢谢大哥关心。若不是遇到僧璨神僧,且有这位药童一路侍奉,妹子的病恐怕难见好转。”

    李靖赶紧朝前一步,向萧琮行了大礼:“小人木立,拜见太子。小人受僧璨大师所嘱侍奉公主服药,今日拜见梁国太子,小人三生有幸。”

    萧琮正要扶起,普照道:“这位小施主自小跟了僧璨大师,佛学修为着实了得!贫僧沿路来与小施主谈经论佛,小施主对答如流。太子,梁国崇信佛学,若小施主愿意留在梁国,必能光大佛学……”

    李靖一听,赶忙道:“小人受命侍奉公主,待公主旧疾渐愈,小人还得回司空山侍奉师尊。”

    普照法师道:“人论知交,佛讲法缘。小施主在江州船行时,心念亡者悲苦,其心可鉴!既来江陵,还请入城暂歇。”

    萧摩诃见这和尚尽是啰嗦,心头极为不乐,特别是普照居然隐瞒身份受自己礼聘为寺庙住持,显然是欺骗了自己,且临危出手暗算,害得他颜面尽失,最是可恶!但普照是梁国皇帝四叔,此时又在人家地盘上,打也打不过,只好暂时忍耐。

    于是众人分船渡江。江陵城下江面宽阔,船行水中如枯叶漂浮。然而梁国水军训练有素,人马立于船上丝毫感觉不到晃动。十船并发,很快就到了江陵城下,再过了水城。李靖见这城池非庐州城可比:城墙高约四丈,厚约两丈,皆为巨石砌成;水城池水汹汹,波翻浪涌。真是巍峨雄壮,固若金汤,不禁暗暗称奇。

    内城城门洞开。李靖依旧负着谢康途,跟在萧美娘身后,随萧琮入城。但见街市整洁,百姓来往如常,见了太子仪仗也不观望,各自忙着营生。

    过了朱雀门,便到了皇城。守城将军开启城门。除萧摩诃所率军士、文仲元所带庄丁以及十四名僧人停留在皇城之外的迎宾馆舍,其余的人都进入禁宫。

    穿过禁宫长廊,就到了太极殿前的丹墀之下。只听一声悠长的声音传来:“宣——大陈特使、侍中、骠骑大将军萧摩诃觐见。”

    萧摩诃连忙把佩剑解下递给殿前侍卫,整衣入见。

    李靖等人站在殿外,耳朵里隐隐传出梁帝与萧摩诃对答之声,但极为模糊。太子迎接时以普照为先,然而到了太极殿却以使臣为先,看似无序,实则梁帝严格按照当时制度行事。

    过了半个时辰,才见太子萧琮快步走出,对众人道:“大梁皇帝口诏,请各位一同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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