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我们的关系就开始于这个吻。

    开始于这一夜。

    ·

    阮语出门的时候,天边似有一轮清明的月亮,她住的这片居民楼不算高,旁边还有些未开发的田地,不是密密麻麻的高楼林立所以能看见月亮。

    等行至派出所门口,那轮明月就被云给遮挡,只余闲散几颗星星,阮语找到地方停好车,走出来时,路口有摆着小摊售卖的玫瑰花和气球,阮语从摊前经过,想起附近有个公园,是这附近唯一能容打工人休息放松的自然景观。

    而今天是个周五,又是“520”,原本不出意外,今天晚上她应该站在如愿的直播间内,正盯着后台在线人数和成交额的数据,默默心疼镜头里声音喑哑但却要一直激情讲解的男人。

    赵虔在事业上一直都很上进,这一点阮语从不否认。

    但和很多忙于工作忽略女朋友的男人不同,赵虔和阮语在工作中是分不开的拍档,不像相声演员还能单独去录综艺,赵虔所有的工作安排,都是阮语清楚并敲定的,大到出席什么品牌活动,小到拍一条什么主题的视频,赵虔的忙碌在阮语眼里都是优点。

    从前她不能把工作和感情分开,同样地,现在也不能。

    阮语走进派出所的时候,赵虔已经初步处理过脸上的伤,夏日单薄的衣服遮不住大片裸露的肌肤,赵虔穿一件宽大的日式衬衫,搭五分大短裤,因为不论上班还是回家车都停在车库,所以风不吹雨不淋的,今天他也没有会要约,所以脚底下穿这双拖鞋,肉眼可见的地方都完好无损,除了一张已经辨认不出他是当红主播“赵钱钱钱”的脸。

    而骆千珩本本分分坐在另一边,穿着长袖加浅色牛仔裤,球鞋鞋带系的两根留长都要相当,他的一板一眼和赵虔的随意形成鲜明对比,尤其他一脸无辜地看着阮语,仿佛赵虔被打只是他的正当防卫一般。

    阮语只在赵虔脸上扫过一眼,径直走到骆千珩边上,和值班警官说:“我是他姐姐,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想请问下这种程度的伤……需要拘留吗?”

    “一般不需要,今天这种日子打架的不少,都拘留我们这儿都装不下了,只是你弟弟一直选择沉默……对方又完全没有还手,你们起码要给对方道个歉吧?”说着将签字的文件夹递过来。

    阮语坐下签了名字,转过身看向骆千珩,说:<翅膀硬了,敢打人了?>

    骆千珩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赵虔突然开口,和那警官解释道:“不是选择沉默,她弟弟是聋哑人,不会说话。”

    对方明显一愣,被旁边经过的女警拍了拍肩:“不怪姐说你嫩吧,赶紧给人家道歉。”

    骆千珩自来到派出所开始,坐在那张椅子上没有任何动作,也不玩手机,就静静坐着,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隔开,缩在一个泡沫的屏障里,不回答警官的问题也不看任何人,甚至渐渐起了困意。

    那值班的年轻警员十分抱歉,给骆千珩写了张纸条道歉,突然小声对赵虔道:“知道人家特殊群体,刚才也不如实和我说,你是不是因为这个被打的?”

    赵虔旁边的小郭脸色一变,不悦:“大哥你有色眼镜真不少戴,假警察吧?”

    阮语和骆千珩用手语沟通一帆,骆千珩乖乖站起,但脊背却丝毫没有要弯下去的意思。

    阮语替他道歉,弯腰鞠躬:“赵虔,对不起。”

    这五个字十分讽刺,落在小郭耳朵里都羞愧难当。

    他们这些被带去言吾传媒人都心知肚明,这句话,该是赵虔对阮语说的。

    骆千珩虽听不见这几个字,但阮语的弯腰的动作就在眼前,还没等赵虔反应,倒是骆千珩先行拉开阮语,将她护在身后,看向赵虔的眼神里似有火焰。

    刚才经过的女警也过来劝,冲阮语说:“弟弟护你心切,没事情的,回去好好沟通沟通,下次别动手打人了,签了字把人带走吧,你男朋友脸上的伤一时半会儿估计好不了,他们两个人打架,你夹在中间道歉,也是不容易。”

    阮语矢口否认:“我只是来接我弟的,他不是我男朋友。”

    “阮语。”赵虔一只手还拿着冰块敷脸,另一只手去拉阮语的衣服,被她躲开。

    明知阮语不想听他说话,赵虔只能讲条件:“我今天不追究千珩,你能不能给我几分钟的时间听我把话说完?”

    阮语是一分钟也不想和赵虔这个人待的,但她不能不管骆千珩。

    阮语看到赵虔脸上的伤,其实并不觉得骆千珩下手有多重,他如果真下死手,他恐怕职业生涯都可能从此失去。

    但无论怎么说,骆千珩这一举动是为她打抱不平,阮语心知他的担忧,和他打了声招呼,说:<我和他简单聊一下,你去车里等我几分钟,我很快。>

    骆千珩伸手接过阮语递来的车钥匙,经过赵虔身边,狠戾的一个眼神便是警告。

    他也不知道阮语和赵虔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从阮语的状态来看,不可能是她这边出现了问题,那很显然,一定是赵虔这个王八蛋。

    骆千珩早就觉得他这人能装,实际骨子里阴暗,阮语被他蒙在鼓里是当局者迷,他不会受他的蒙蔽。

    如果只是寻常吵架,不会牵扯到工作,这一次能让阮语丢掉工作,骆千珩直觉事情不小。

    阮语最看重的就是她的工作,如果触犯到底线,阮语不会轻言原谅。

    骆千珩心平气和去车里等她,出了派出所就远远看到路边支起的气球摊位。

    今天是“520”,已经分手的情侣在派出所外的风口蹲着,赵虔抽烟,阮语抽他,一巴掌不够,她给了一双。

    赵虔最初抽这种烟,和阮语在一起后改抽电子烟,但偶尔能在他家中见到浸水的烟灰,知他有为她做出改变,但也没有完全舍弃习惯。

    赵虔捉住她的手放在心口:“阮语,我爱你。”

    “说着爱我的话,做的全是伤害我的事情,赵虔,你精神分裂吗?”

    赵虔不松手,仰起面庞吐烟圈,动作还是那般熟稔,自嘲道:“伤害你不是我的本意,我知道如果我之前告诉你我的这些计划,你是不会同意的。”

    “明知我不同意你还要做,你还说你爱我?赵虔,这话说出口你自己信吗?”

    阮语低头,视线落在他被风吹起的衣摆,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的开始,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回忆分割线———

    2019年春,大概是三月底,宁杭升温升到一半,脱下羽绒服和大衣,却无法完全告别毛衣和秋裤。

    阮语怕冷,就算穿一件精致的毛衣裙,踩一双高跟鞋,里面的丝袜也必须加点绒。

    如愿除了赵虔还有几位女主播,市面上几个牌子的光腿神器都在直播间上过,哪家的好穿哪家的假白,阮语最清楚不过。

    但赵虔一个直男,那时候他刚开始带货,名气不高,大牌的折扣一个一个都需要亲自去谈,与其说是谈不如说是求,除了商务总监廖盼盼,那时候每一个品牌分的低价机制,几乎都是阮语带着赵虔一杯一杯喝出来的。

    中国的酒桌文化经久不衰,也庆幸有这条近道,赵虔才能在三年的时间从默默无闻到如今的top级电商主播,用赵虔的甜言蜜语来说,他们这是共患难,所以感情更加坚不可摧。

    但在最初,阮语心里没有想过他们之间的这种可能。

    和邓绍安分手后的四年,阮语几乎是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偶尔的一点自我,只留给骆千珩的。

    骆千珩当年遭遇意外,奔走各大医院被宣告无法治愈后,他潜心学习手语和简单唇语,晚一年进入宁杭大学计算机系,被阮习文和周素琴耳提面命让她多多照顾千珩。

    他们是陌生城市唯一的熟人,还是多年玩伴,亲如姐弟,阮语不用说都会对他格外照顾,一得空就去学校找他吃饭,没有系统地学习她也很快学会手语。

    但她那时候只当骆千珩是弟弟,就像最初的最初,她也只把赵虔当一个听话的工具人。

    赵虔无数次吐槽周红菱签他时的不情不愿,并非真的看好,只是男性主播在行业里不多见,她想让阮语试试。

    没想到试试就试试,一个新账号,被做成后来的如愿“一哥”。

    但真的有了名气以后,赵虔又觉得在公司没有自由,面对一些临开播硬塞进来的不保质产品,赵虔甚至没有拒绝的权利,他自嘲地说自己就是个工具人,说阮语也是。

    但他不知道的是,工具人也分阶级,阮语是周红菱手底下的工具人,而赵虔是她手底下的工具人,实际上还是不同。

    直到某天,工具人不再愿意任人摆布了,阮语在他应该到场的会上没有见到人,打他电话也无人接听,月底的直播大场“定心丸”一个都没有谈妥,这时候他还不积极主动,反而缺席组会,阮语气不打一处来,当着所有组员的面骂了脏话。

    但很快有人替他解释:“钱哥提前去安排晚上的饭局了,说是XX的林总喝酒有讲究,他之前在别的局上碰到过一回,难搞。”

    阮语这才止住骂声,说:“临时出去也要和我说一声啊,开会人都不到,一点纪律都没有,下次又说我们不在意他的个人想法。”

    不知是不是背后骂人的心虚,是以晚上在餐桌上,赵虔给阮语倒酒的时候,她隐约从赵虔眼睛里读出些非同寻常的意味。

    直到对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开始劝酒,阮语酒精上头50%的时候,她强装笑意端起酒杯和那些人精碰杯,一口白的下嘴无滋无味,她再看向赵虔咽酒艰难的表情,不自觉就跟着一起装起来,喝到后来说话都语无伦次,手里提溜着她的黑色小皮包,高跟鞋都踩不稳,比廖盼盼还懂人情世故,好几次转身回眸对着林总笑,说:“等我们月底播完了,发了喜报,改天咱们再喝!”

    阮语酒量一般,和廖盼盼比起来相差甚远,这种局她向来不愿同往,可这场直播实在重要,关乎到阮语是否能升至总监位置,她无论如何也要拿下这几家的的品牌方独家,连着应酬好几天,就连廖盼盼今日都有些受不住,偏她上了车还能清醒地自己系上安全带,想来都是赵虔的功劳。

    白水替酒,为阮语免去一夜宿醉和次日的干呕,阮语感激不尽,遂后悔起白天在公司骂他的事情,心虚地在微弱的车后座打量起他侧影。

    赵虔外形上的帅,和骆千珩不同。

    他有些内向,看上去忧郁中透着些颓废,像是上学时总是成绩垫底却总能收到情书的那种“坏学生”,但偏偏又听老师话,让人挑不出其他毛病。

    周素琴说他是渣男长相,看着就不靠谱,其实最开始阮语也这么觉得。

    所以当他突然偏过脸来与她对视,对司机说:“等下你先送廖总吧,我和阮语姐顺路。”

    因为小阮语两岁,所以刚签约如愿的时候,赵虔跟着大家一起叫她“阮语姐”,听着虽然把人叫老了,但这个“姐”字在公司象征许多权利和尊敬,阮语并不排斥。

    惊讶的是司机,他表情呆滞,看着导航上的几个位置,谁远谁近,怎样送顺路,他比赵虔要更为清楚。

    但纪委领导的事情,他不便插话,顺着赵虔的意思先送廖盼盼回去,她人喝的烂醉,在小区门口等她老公来接的时候,赵虔几句话就试探出廖盼盼断片了,她不会记得今晚先送的谁,司机得了好处也不会乱说话,他没什么不敢的。

    车子停在赵虔租住的公寓楼下,阮语鬼使神差跟着赵虔下车,第一次听从他的指挥而不是他听她的。

    不是正规小区,是一幢很高的独立建筑,阮语站在路边和赵虔僵持,问他:“是不是下午去备酒的时候就想到这一刻了?”

    赵虔摇头:“就是刚才在车上,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才想的。”

    阮语刚因吹风而淡下去的酒红色,被另一种不知名的红加深,赵虔站在风口给她挡去凉风,问她:“你觉得我好看吗?”

    “当然。”阮语诚实点头:“不好看的话如愿不会签你的,只是……”

    “只是什么?”赵虔看过来的眼神像长了一副嘹人的爪牙,摄人心魄。

    阮语因为饮酒而轻微加速的心跳在这一刻险些冲出胸膛。

    但她神色依旧平静,她说:“只是……像个渣男。”

    但是渣不渣的并不重要,宁杭这座城市渣男太多了,走在大马路上一眼看过去,遍地都是,阮语并不在意这些。

    她在意的是,赵虔当时笑的很开心,他轻轻贴过来,气息温热,酒气随风吹散浓度,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勾人。

    他说:“今天明明没喝多少,怎么看见你,就醉的家也找不到了。”

    阮语推他:“少来,你喝的还没我多。”

    “但我醉的比你久。”赵虔犹豫的眼睛在路灯下忽明忽暗,那一刻竟然看上去十分虔诚,他说:“从你这张嘴第一次叫出我的名字,我就想吻你了。”

    说着真就吻下去,像两分钟以后的那道汽车鸣笛声,突如其来,莫名其妙。

    他们的关系就开始于这个吻。

    开始于这一夜。

    只是那时候,阮语并不认为这是爱情,至多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她没有抵挡住赵虔的诱惑,上了头。

    对,就是上头。

    她只是四年没有恋爱,没有性生活,她寂寞了,所以才这么容易被趁虚而入。

    对,就是趁虚而入!

    而她也斩钉截铁地笃定,对方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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