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没给领导送礼,还是别人眼红了的原因,叶思秋和牛金想继续承包广告部的愿望未能实现。

    领导班子决定不再承包广告部给他们,恢复以前由报社管理,他们依然实行他们以前的那套管理方法。

    叶思秋和牛金辞职离开了报社,以前和他们一起打拼的五朵金花和四小龙也离开报社另谋出路。

    报社领导以为自己管理也能实现叶思秋和牛金承包时那个数额,可是他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一年过后,他们连以前他们给回的四百万都不能达到,领导又找到了叶思秋和牛金,要求他们回来承包广告部。

    可是当时叶思秋和牛金都有了自己的事业不想再回来了,这是后话。

    继续承包广告公司的梦想泡汤后,叶思秋和牛金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

    叶思秋决定回一趟家,回来后再做打算。

    那时正好放暑假,弟弟妹妹们都在家。

    两个妹妹大学毕业后,都留在上海做老师,弟弟读的医科大学尚未毕业,暑假了,他们都回了家。

    叶思秋想回去好好和他们聚一聚,顺便带他们出去玩玩。

    踏上故乡的路,闻到家乡那泥土的芬芳,叶思秋的心里感觉到特别的温暖和踏实。

    回到家时,一进门,弟弟看到她就笑眯眯地问:“大款回来了?”

    奶奶正色骂叶志松道:“姐姐就是姐姐,叫什么大款细款的!”

    叶志松笑道:“奶奶你真可爱耶,你怎么还想得出一个细款来呢。”

    因为上次自杀的事,叶思露心里还是有点怕姐姐,她只是一副讨好的样子,看着姐姐插嘴道:“你们别以为奶奶没文化,如果当初能进学堂读书的话,奶奶也是一个才女呢。”

    “什么才女才男的,我都一把年纪了,你还拿我开玩笑!”奶奶骂道。

    叶思秋不看叶思露,自从回到家里后,她就连正眼都没看叶思露一下,她觉得叶思露真是让她太失望了。

    叶思露也感觉到姐姐对自己的态度,当然思霞也看得出来,这件事只有她们三人知道,其他人都不得而知。

    为了避开姐姐的目光,叶思露装出很勤快的样子,跑到厨房去帮妈妈干活。

    在吃饭时,叶志松坐到了叶思秋旁边。

    叶思秋看着他打趣道:“年轻人,不怕我身上的铜臭味熏到你吗?”

    叶志松耸耸肩,笑道:“改革开放了,铜臭味也不熏人的了。”

    叶思霞拍了拍叶志松的肩膀道:“现在的人呀,都是见钱眼开的啰!”

    林芳正好把一盘菜端到桌上,听到她们的谈话,就骂道:“别整天钱钱的,吃饭也不好好吃。”对于她来说,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孩子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叶思秋看着妈妈,撒娇似的说道:“妈妈,钱有什么不好,有了钱,会生活得很快乐的呢。”

    “钱是重要,可是和钱比起来,你们的健康和平安更重要。”

    听到这话,叶思露把头低了下来,她不敢看母亲,也不敢看姐姐,她很庆幸自己被救活过来,如果当初自己真的死掉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这夏天的大热天里,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叶思霞用眼角轻轻瞟了她一眼,心里明白她在想什么了。

    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叶思秋看到奶奶那满头白发和满脸的皱纹,她心里一阵阵的发酸。

    她觉得奶奶真的是老了,不久的将来,她也会离他们而去,而且一去就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就像爸爸和哥哥一样。

    她只想在奶奶的有生之年,让她尽量过得好一些,她要帮奶奶实现她的愿望,在她往奶奶碗里夹肉的时候,她问奶奶说:“奶奶,你说,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你说出来,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帮你实现。”

    奶奶喜笑颜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道:“我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去一趟北京,看一眼毛主席老人家,可是他老人家都走了这么久了,我这个愿望也就无法实现了。”

    “能实现,能实现,他老人家现在还在北京天安门毛主席纪念馆的水晶棺里面呢。”他们四姐妹一起说。

    “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是真的,奶奶,我们不骗你的,你去了就能看到了。”叶志松说,他没去过北京,想趁这个机会去一次。

    “那什么时候去呀?”奶奶看着叶思秋问。

    “要去的话,什么时候去都行,现在去也行,反正我们有钱。”叶思秋有点财大气粗的样子。

    叶思露已经急不可待了,可她不敢向姐姐直接提要求,就拉着奶奶的手哀求道:“明天吧,明天就去。”

    奶奶又看着叶思秋问:“明天能去吗?”

    “如果能买到票的话,当然可以。”

    “我们是坐飞机去,还是坐火车去呢?”叶思霞问。

    “我不坐飞机,我要坐火车,飞机如果掉下来,就去不成北京了。”奶奶赶紧声明。

    大家笑了起来,只有林芳没笑,她在埋头吃饭,没有理会他们。

    叶思秋觉得妈妈有心事,就把目光转向她,征求她的意见道:“妈妈,你说呢?”

    “反正钱在你口袋里,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犯不着问我。”林芳只是不停地把碗里的饭往嘴里扒。

    叶思秋知道妈妈心里肯定有什么心事,可她又不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问她,尤其是不能在奶奶面前问她。

    吃完饭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厨里洗碗的时候,叶思秋站在妈妈的旁边,她一边帮妈妈把洗干净的碗用抺布擦干放到碗柜里,一边和妈妈聊天,等碗快洗完的时候,她看着妈妈问道:“妈妈,我觉得你好像有心事,能和我说说吗?”

    林芳把最后一个碗洗完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说:“我最近总是梦见你爸爸,他说他很饿很冷,总是吃不好睡不安。”说着,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尽管十几年过去了,可是每当提起死去的丈夫,林芳心里很是难过得掉泪。

    看到妈妈这样子,叶思秋的眼眶也有点湿湿的了,她咬了咬唇,安慰妈妈道:“妈妈,这只不过是梦而已。”

    “我知道那是梦,可是,我为什么不梦见他过得好,而是梦见他过得不好呢?这就说明他在下面过得不好,或许是他托梦给我,想叫我帮帮他呢。”在林芳的世界里,丈夫一直未曾离开过她,她是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存在的,因此,她一直觉得丈夫的灵魂就飘在她的身边,而且无时不在。

    她总是觉得,无论自己在做什么,都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那双眼睛就是丈夫的灵魂。

    经妈妈这样一说,叶思秋好像也看到爸爸在阴间里受苦受难的样子,她看着妈妈问:“妈妈,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帮爸爸呢?”

    林芳迈着步子走出厨房,边走边说;“你爸爸躺在地下也有十几年了,他也许已经躺累了,住的地方也旧了,想换个新地方,我只是想趁现在你们都回来了,帮他翻一下身,换个好的地方给他住。”

    叶思秋跟在妈妈屁股后面说:“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了,可是我一直不敢提,怕提出来,你和奶奶伤心。”

    “伤心归伤心,可是,也不能一直这样拖下去呀,这样,你爸爸在下面,该有多难受呀。”林芳说着,用手背拭抺了一下眼泪。

    叶思秋低着头,轻声说:“那我跟奶奶商量一下,如果她同意的话,我们就尽早把这个事办了。”

    林芳没说什么,直径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夏末的晚上已经不是很热了,天空中吹来丝丝凉风,随着清风飘来了一股原野的草香味,叶思秋心里一种特别的温馨的感觉,她感觉到自己就像一个躺在摇篮里的婴儿,特别的舒服,特别的安全。

    这样的感觉,是她在哪一个城市里都未曾有过的。

    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的安全感来自自己的故乡,一个漂泊在他乡的人,是不可有这样的安全感的。

    叶思秋站在门前的草坪上,看着家里那座已经显得有些旧的泥砖瓦房,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想法,就是把这房子拆掉,重建一幢像城里人住的别墅式的洋房,然后把房子围起来,再在里面建一个小花园。

    想到这里,一幢漂亮的小洋房马上就在她的眼前浮现出来。

    奶奶的房间里透出微弱的灯光,叶思秋无拘无束地向奶奶的房间走去。

    叶奶奶坐在床头上数零钱,叶思秋看着奶奶笑呵呵地说:“奶奶,在数钱呀?”

    奶奶看见叶思秋进来,就笑眯眯地说道:“哦,是大丫头呀,进来,进来,陪奶奶坐一会。”

    叶思秋靠近奶奶在床沿上坐下来,看着那一堆碎钱打趣道:“奶奶,今天又赚了这么多呀?”

    奶奶露出很满足的笑容说:“不多,才二十多块呢。”

    在灯光的照耀下,奶奶那张爬满皱纹的脸显得很有生气,叶思秋看着奶奶说道:“奶奶,我现在有钱了,那个小卖部干脆转让给别人做算了,你和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奶奶摇摇头说:“不行,不行,这样会坐吃山空的。”

    “不会的了,奶奶,我还会拿钱去生钱的,到时我们家会有很多很多钱的,就像我们家的母鸡生蛋孵小鸡一样,先是一只母鸡,然后生很多很多的蛋,再拿这些蛋孵出很多很的小鸡,小鸡长大后,又生下很多很多的蛋,然后又孵很多很的小鸡,这样我们家就有很多很多的鸡了。”叶思秋说完,就用得意的目光看着奶奶,她以为她的鸡生蛋的理论肯定能说服奶奶的。

    奶奶听完她的话后,把数好的钱放进一个小布袋里,看着叶思秋说:“假如这些鸡全部发瘟疫了怎么办?那岂不是一个都没有了吗?”

    叶思秋做梦也想不到,奶奶会这样回答,她从头到了脚的,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这是她没有想到过的问题,可她又想竭力说服奶奶,于是道:“我只是比喻而已,钱怎么会发瘟疫呢,钱在我自己的口袋里,永远都是我自己的钱。”

    奶奶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丫头,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我见得多了,你还记得我们村的叶九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我考上大学那年,他还给过我一千块钱呢,他怎么了?”

    “唉,他以前不是很有钱吗,可现在还不是一贫如洗。”

    “他怎么一贫如洗了?”

    “唉,说来话长呀,听说他在外面乱搞女人,给女人骗走了呗。”

    听了这里,叶思秋有点心酸,只是对奶奶说:“我不会的,我又不会在外面搞女人。”

    “世事难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我还是经营我这个小卖部,每天赚它十几二十块来得安心。”

    经奶奶这样一说,叶思秋觉得好像什么都不安全了,她生怕自己那一百多万会不翼而飞,她不想再和奶奶谈论这件事,于是把话转到正题上来:“奶奶,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可是,我说了,你不要太伤心。”

    奶奶平静地说:“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我什么风浪都经历过来了,再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奶奶,我爸爸已经走了很多年了,也许他已经在下面躺得很累了,我想帮他翻翻身,让他搬到另一个更好的地方去住。”

    奶奶的眼眶有了一滴泪花,叹气说:“你爸爸早就应该翻身了,可是我怕你妈妈伤心,一直不敢提。”

    叶思秋的眼睛也有点湿润了,她只是用低沉的语气对奶奶说:“妈妈她也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只是怕你伤心不敢提。”

    “那就趁现在你几姐妹都在,就把这件事给办了吧!”

    “那该找谁来帮忙才行呀?”

    “你去找五叔吧,他会帮把这件事办好的。”

    第二天,叶思秋去找了五叔,五哥满口答应了这件事,并拍着胸脯叫叶思秋放心,说他会把这个事情办好的。

    夏日炎炎,山头上的草木在烈日下发出异样的芬芳,十几年过后,当叶思秋再站在爸爸的坟墓旁,看着挖墓人一铲一铲地挖开坟墓时,十几年前埋葬爸爸时的情景,又一幕幕地在她眼前浮现,一切,仿如昨天。

    她有点伤感,想落泪,可出门时,奶奶和妈妈吩咐他们姐弟几个,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落泪,如果落泪了,爸爸原本黄色的骨头就会变黑,如果骨头变黑了,就说明她家的风水不好。

    在捡骨先生的指点下,很快把土挖开了,深深的土坑下面,又露出了当年那个棺材,可是已经褪去当年的颜色。

    捡骨先生蹲到棺材上面去,把已经褪色而腐化的棺木一块块拿开,爸爸的骷髅展现在他们的眼前,叶思秋看到叶思露打了一个冷战,她不知道当初只有七岁的思霞、思露和只有四岁的志松他们那时候有没有记忆。

    她只是记得自己当初的想法很可笑,她总是以为爸爸是在睡觉,爸爸会回来的,就在爸爸埋在土里的时候,她也幻想着爸爸会像孙悟空一样会飞出来的,可是现在,看着爸爸这一堆骨头,她完全没有了幻想,她甚至想不出爸爸生前的模样。

    她清楚地意识到,每个人都无法摆脱这样的一个事实,就是到头来,都是一把骨头,这只不过是时间的迟早问题。

    她想,人既然都是要死的,为什么还要生下来呢?既然生下来了,就应该好好地活。

    人最长能活多长时间呢,顶多也只不过一百年吧,可是一百年毕竟很短,那就说明,人生是很短暂的,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我该怎么样去生活,才能过得有意义呢?

    面对着父亲的这一堆骨头,叶思秋开始思索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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