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的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却也是万万不能的。

    折枝、晚宁、海棠、微雨四人被先前的情景吓到,再不敢留秦娇儿一个人。

    说什么都要留出一个人跟着,让秦娇儿烦不胜烦。

    但因着秦怀潇也下了如此的吩咐,却也不好干了人走。

    秦娇儿就这般虚度着光阴,实在是无聊极了就去庭院里槐树下荡秋千。

    她想,等到春日里头,喜鹊栖息在枝头蹦跳着鸣叫,再合着那氤氲开的绿色。

    ——那才称得上是春和景明。

    说来也巧,这“喜”字倒是对上了这“禧禾居”的“禧”字,到真真是个福气聚集之所。

    只可惜,自己却没这个福气,再瞧瞧这副盛景。

    秋千越荡越高,都快要和栏杆齐平了。

    从远处看来,像是误入的蝴蝶,好不缥缈。

    可一旁的微雨却实在是无心欣赏,心中焦灼这,却不敢出声惊扰,生怕飞得如此高的人,因着自己的出声脱了手。

    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到秦怀潇身旁的阿墨来了。

    阿弥陀佛,可算是来了个救星了。

    秦娇儿自也是看到来人了,减了力道,等人近了,也刚好停了下来。

    “小姐,老爷说是少爷三日后就到了,来问您是否要等上几日,再走。”

    “不了。微雨,到我房间里头,将我枕头下木盒子取来,拿给阿墨。”

    又转过头去对阿墨道:“这是我给哥哥接风的小东西,请父亲帮我转交一二。”

    阿墨接了,忙应着。

    经此一遭,秦娇儿也没了继续的性质。

    起身回屋里去小憩了。

    她自小因着早产身子本就不好,两天一小病三天一大病的,本是要精心细养着的。

    可近日里情绪又接连的起伏不定,再加上,失了的血也还未曾补回来。

    便愈发的惫懒了。

    只不过,刚进了屋子,屋外的天色骤得一变,风气云卷间,瓢泼的大雨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屋内因着刚刚的艳阳高照没有点灯,如今,却显得昏黑。

    微雨忙约过了先进了室内掌了灯。

    等再出来,想要请人进去,却是失了声般的哑然在原地。

    微雨一直都是知道小姐是极美的。

    在她看来,那和小姐并称“京城双姝”的墨二小姐,不过是徒担了个虚名罢了。

    不及有自家小姐三分的颜色。

    那眼前人,身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的褙子,外罩镶着绿边的刺绣祥云褂,下着透丝掐金丝暗纹的百叶皱裙。

    微侧了身,身后是滂沱的雨帘。

    在隐约透过的烛火里,一双含情眼下垂了些,不知道盯着哪儿。

    在影影绰绰的天地间,成了最后一抹的艳色。

    微雨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此时之感。

    只觉得,彼时的小姐,像是远来赴宴的仙人儿。

    好似,下一刻,就要化开在这雨水之间了。

    虚无的让人生了惶恐。

    有些急迫,微雨听到自己有些失态的声音:“小姐!”

    被这突兀的声响惊动。

    画中的人转过了身,打破了那似幻境般虚幻,不真实的一幕。

    但,微雨心中无边的心悸,冲散了那几不可觉的可惜。

    好像是觉察出了微雨的不安,秦娇儿安抚似的笑笑,温声安抚道:“好了,好了。”

    然后,最终秦娇儿在没能支开微雨,有些许无奈,却也只得放任她去了。

    雨水相伴着,秦娇儿这夜睡得极安稳。

    次日,不待微雨来唤,便已经清醒了过来。

    屋外的雨还在继续着,一颗颗砸下来,漾起“哗啦,哗啦”的声响。

    叫人变得惫懒。

    秦娇儿就这样微睁着双眼,直到传来微雨的问询声。

    “嗯”了一声作答,便被人伺候着起身。

    又是重复的开篇。

    秦娇儿觉着无趣,连带着粥都只用小半碗。

    这样的低靡一直持续着,直到上了船。

    秦娇儿立在夹板上,看着船夫们来来往往的动作着,不一会儿便撑起了好大一面的帆,再一会儿船便动了起来。

    觉着有些新奇,连日来的阴霾也散去了不少。

    不过,没一会儿便犯了恶心。

    秦娇儿奄奄地靠在圈椅里,被折枝劝着,用了些果子。

    耳边还隐约能听到,外面海棠正一连声的斥责船夫,让他们开的稳些。

    夏日本就烦躁,耳边也不得清净,心中一阵的难受,有什么涌了上来。

    秦娇儿只觉得一股子腥甜梗在喉间。

    端了茶饮了几口,想要将之强压下去,却是愈发难耐。

    遮着唇咳了起来。

    再放下手,却见那裹在掌心的细布上好像沾了血。

    一旁正在摇扇的折枝吓得停了手,几步上前,待到确定了。

    忙指使了一旁的小丫鬟,叫郎中来。

    因着担心秦娇儿的身体,晚宁这次准备的齐全,竟是连郎中也带了两位。

    眼下倒是派上用场了。

    秦娇儿看着忙作一团的人,只想着何时才能下船呢?

    郎中探了又探,给了定论,说是:“小姐肝火太旺,加之这几日心情郁郁,这才导致呕血。”

    开了方子叫人去熬药,却不成想,船上缺了味主药。

    这可叫人傻了眼,巧妇总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最后只得,让船夫们找个最近的地儿停,去备齐了药,也顺道可以缓上两天。

    秦娇儿有无不可的应了。

    终是在两天后,秦娇儿踩在了涿阳郡的地界。

    脚下的触感有些陌生,慢慢用脚尖碾了碾,才觉着真实了许多。

    分了人去抓药,秦娇儿一行则先是去了城内最大行馆。

    涿阳郡本就是计划要停泊补给的地方,位在交汇之处,倒是汇聚了四面八方来的商旅,亦或是文人墨客。

    恍惚间,叫人以为重又会了京都。

    秦娇儿到了行馆整顿了一二,又被灌了药,这才出门。

    馆外,晚宁已经安排好了马车。

    上了车,听着各式各样的口语,虽是说听不太懂,却也觉得有趣,也就这样摇摇摆摆着到了这儿最出名的酒楼——阑珊阁。

    看着周围的尘世烟火气,这名字倒是取巧。

    被安排着到了阁楼雅间。

    这间屋子临街,底下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着,时不时就能听见高声吆喝着的小贩。

    秦娇儿就这样依在窗户边,翻着晚宁送来的书打发时间,要是遇到什么有趣儿的声响,便抬眼去瞧上一瞧。

    微雨和折枝被安排去了厨房顶着。

    晚宁则是带了些人出去打探消息,随是说也留不多久,但这操心来操心去的丫头总觉得不甚踏实,秦娇儿拦都没拦住,便也放手任她施展了。

    只不过,现下里身边只剩了侍卫、小丫鬟和海棠。

    唉,其实这声音混在熙攘中,倒也不算多么的扰人?

    秦娇儿有些无奈的安慰自己。

    却是听闻,这妮子的话题忽的又一转。

    “小姐,我早就听说这阑珊阁的仙人醉可是一绝。”

    “唉,可惜小姐身子还没好全,那酒说是喝了之后还能见到神仙呢”

    “好大的一个噱头,不过虽是夸大,但既然这么说了,总有几分道理在吧。”

    “小姐,要不我们带些到船上,等小姐身体什么时候好些了,我们什么时候尝尝?”

    放下了书,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

    “我们?我看是你这妮子馋了,才是真的。”

    “好了,好了叫上一壶,我到要瞧瞧被你夸上天的东西,是个怎样的滋味。”

    看着海棠还站在原地,正要抬起书继续看的手一顿。

    “还不去?”

    却见海棠整张小脸皱着,小声的嘟囔:“晚宁姐姐,专门叮嘱了不要小姐饮酒的。都怪我多嘴。”

    原是如此,重又将手抬了起来,边道:“我只饮一盅,剩下的都让你们分了去。”

    就听海棠一声欢呼,兴冲冲地吩咐人去了。

    当真是活泼。

    许久,手上的书只被风吹着翻了一页。

    这一餐用的还算满意,那酒倒也算是佳酿。

    甘甜的后味别有一番意境。

    只不过,海棠那人只顾着吹嘘酒的好,却半分没提这酒易醉。

    秦娇儿起身时身体不禁有些踉跄。

    一边的晚宁忙扶住了人,伸手探了探有些微醺着的人面颊。

    有些烫手,小心的搀这人出门。

    分神回头,瞪了眼身后眼神飘忽的海棠。

    秦娇儿踩着脚凳上了马车,觉得有些憋闷,便抬手撩了帘子起来。

    马车平稳的驶在人潮之中。

    有潮湿的晚风拂过,还捎带的送来了些被卷下来的花瓣儿。

    清明了几分,视线懒散的朝外面打量着,却不经意捕捉到了众人间一闪而过的背影。

    “停!”

    因着急切,声音有些厉,还带着上了略些沉的喘息声。

    秦娇儿盯着那人消失的转角,抬起的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扣住侧边的窗户框。

    谢丹。

    是谢丹。

    那一定是谢丹。

    小几上的茶被换了一盏又一盏。

    可秦娇儿却还是固执地盯着那处藏在漆黑夜色里的角落,连姿势都没有变。

    “殿下,秦小姐还未离开。”

    谢丹蹙起了眉,有些头疼女孩的执着。

    涿阳郡临江本就湿气重,晚上的风又有些凉,这人就如此一直吹着,竟是半分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罢了,此次领了这差事本就是存了私心的,左右都是要见她的,便也不拘泥于这早晚的片刻了。

    倒是这人,下江南下的突然,竟未曾透露半分消息给自己。

    ——小没良心的。

    想罢,谢丹也就抬了脚,边回身对阿言道:“你去刚刚那个米糕的摊子,带一份红豆的来。”

    也是奇怪,秦家的大小姐什么精致的点心没吃过,却独独偏爱这粗糙的米糕。

    谢丹想,定是秦府的厨子还不够好,等自己回去,就向母后求了御膳房刚来的王师傅。

    听说此人是姑苏的名厨,米糕当是做的不错的。

    至此,巧也刚好转了出来。

    谢丹朝着那人瞧去。

    入眼的是那街间,行人从马车边穿梭而过,秦府的护卫护在两侧,将之隔开,留出了道不宽不窄的缝隙。

    像是座孤岛。

    那人打着帘子,白皙的脸颊上沾染了些红晕,那双漂亮的眼睛亮闪闪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呢?

    谢丹被定在原地,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怔愣的和那人对视。

    那双眼里面有层厚厚的什么覆盖着,将自己隔绝在外,其下黝黑的看不见。

    恍惚间,好像和梦里模糊的影像重合。

    虽是看得不甚清楚,但女孩子眸子里的那层隔膜撤去,底下的死气浮上来,看得清楚。

    谢丹只觉得心脏破碎的不成样子。

    是谁欺负了他的娇娇儿?!

    到底是谁,竟敢将他的娇娇儿弄得这般模样?!

    想要上前,那马车却是先一步动了起来。

    帘子将他们俩隔开来,眼尾好像有看不清楚的红色和那双白皙的小手一起消失在视线里。

    谢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直觉得,他就是知道她家娇娇儿不愿见他。

    将自己今日来的举止言谈翻来覆去地想了个遍,却也没有丝毫的头绪。

    狭长的凤眼里有阴冷闪过,谢丹冷下了脸,吩咐道:“去查查,是谁惹了秦小姐。”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这样包天的狗蛋,让娇娇儿这般好的脾气都迁怒了自己。

    其实秦娇儿脾性实在是称不上好。

    在世家小姐的圈子里没几个人是不躲着她的。

    幼时,这人就因为几句口角磕了史家小姐的脑袋,落了好长一道口子;再长了些年岁,便会背地里给看不惯的人使绊子了。

    甚至,好几次都是谢丹出面给平了的。

    可这些,在谢丹眼里不过都是小孩子家的胡闹罢了,总归他的娇娇儿没让人给欺负了去。

    谢丹此人作为太子无可指摘。

    骑、数、射、艺无不出类拔萃,更是有颗七窍玲珑心,呼声众高,年纪轻轻就站稳了脚跟。

    平常那些御史台的那些言官若要状告何人,都总要拿谢丹出来比对上一二的。

    可只一点,倒是让这谪仙般的人物钻了牛角尖。

    对于秦娇儿,谢丹简直是无底线的纵容。

    这叫那些一把年纪的老人家们成天的哀天抢地,只怪老天不长眼。

    怎就叫这样一个妖精给他们的太子殿下收了去了。

    也曾有人以次规劝过谢丹。

    不过那人,最后被查出了贪污,贬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到了后面,几次三番的在谢丹那儿碰了软的、硬的钉子,也没能让他们的太子殿下戒掉这恶习。

    竟另辟蹊径,找上了秦怀潇,想要他好好管教自家的闺女。

    然后,他们一向温和的宰相大人直接黑了脸,明里暗里将那人怼的好一顿没脸。

    那段时间闹得极热闹。

    可,风波过去之后,那秦大小姐依旧我行我索,自在的不行。

    世家小姐明面上都在谴责秦娇儿行为无状,可背地里无不羡慕秦娇儿好命。

    也是自那之后,再没人敢招秦大小姐的不快了。

    这边儿,秦娇儿见到了谢丹,也验证了那既定的事实。

    整个人都带上了冷漠之感,垂下眼,看着掌心重又带上了血的细布,由着晚宁小心的换下、上药。

    有些出神地想,

    ——传言却也是有几分可信的,今儿倒真叫自己见到仙人了。

    醉意卷土重开,难得的自心底生气了些小孩子气性。

    秦娇儿心里有些自得的自言自语着:“娇娇儿才不会认错谢丹呢。”

    永远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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