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先生年事已高,载着他的马车慢悠悠缀在了队伍后头。

    杜宣缘也打马跟在旁边,侧头与贺茂春说着话,无非还是那些拾人牙慧的医学知识,不过贺茂春很喜欢这个敏而好学的孩子,近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跟一堆行李塞在一块的陈仲因费劲伸手揪起车帘,望向正认真听着贺茂春说话的杜宣缘,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笑了起来。

    杜宣缘似心有所觉,转头看去,只瞧见晃晃荡荡的车帘。

    “怎么?”贺老先生看她突然扭头,好奇问道。

    “无事。”杜宣缘摇摇头,又道,“内子也曾拜读过先生所著,不知闲暇时先生可否指点一二?”

    贺茂春方才与杜宣缘聊得畅快,这会儿自然欣然应允。

    杜宣缘露出个腼腆的笑,目光瞥向归于平静的车帘,心道:我这回可不曾说瞎话,陈仲因确实读过贺老先生编撰的医学著作,想来他对这位医界巨擘也是高山仰止的。

    后边暂且休息的时候,一无所知的陈仲因就这样被杜宣缘这个社牛拉到贺老先生面前,从磕磕绊绊地问好到渐入佳境的论道,对陈仲因而言实在是巨大考验。

    行进三日,逐渐远离皇城,行至人烟稀少之地,好在一路天气不错,也就没搭帐篷,晚间和衣而眠罢了。

    “陈太医”带着媳妇来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每每停下休整时,总有与杜宣缘关系不错的士卒跑来探头探脑,陈仲因不大适应这样引人注目的情况,最开始时常局促不安着,好在杜宣缘在旁经营关系。

    就是陈仲因不明白,为什么杜宣缘在营中不曾让他继续戴着面纱。

    一旁的贺老先生还在同陈仲因一问一答,杜宣缘的目光却虚虚落在正在同将士们谈笑的穆骏游身上。

    ——穆将军方才从他们面前走过,对用着杜宣缘身体的陈仲因只是淡淡一瞥,并没什么反应。

    不过杜宣缘也不记得自己从前有没有见过穆将军,这番试验难以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还是得到苍安县再试上一试。

    杜宣缘想得出神,没发现身边的陈仲因也在盯着她。

    他想:杜姑娘看着穆将军已经看了许久,她……也许有什么筹谋?

    “应当是燥热之症……繁繁?”贺茂春的声音一传来,杜宣缘和陈仲因俩同时回神。

    贺茂春这一声叫得是陈仲因。

    杜宣缘先前将陈仲因介绍给贺老先生认识,可陈仲因都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毕竟杜宣缘的大名在大成委实太过出名,可谓人尽皆知。

    于是杜宣缘便笑道:“内子名唤繁繁。”

    大成的男女大防并不严苛,更何况是面对贺茂春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是以这几日贺老先生称呼陈仲因皆是用“繁繁”二字。

    不过当时的陈仲因在听见这两个字时心念一动——宣者,广布而繁盛,“繁繁”二字,是杜姑娘的小字吗?

    现在嘛,因为两个人都在出神,所以当贺先生疑声出来时,这两人齐刷刷望向贺茂春,倒叫贺老先生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起来。

    杜宣缘率先明白过来,偏头看向陈仲因。

    陈仲因汗流浃背。

    他刚才不知道想什么去,心不在焉着与贺先生聊医书上的内容,也不知说错什么,让贺老先生点他名儿了。

    脑子里一片浆糊,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后还是杜宣缘为他解的围,只道身体疲乏,带着陈仲因先回去休息了。

    过午行军一段路程后,天色悄然阴阴,恐怕要有大雨,穆骏游估量着时辰,令人找一处平坦且远离河流、山坳的地方草草扎营,暂避风雨。

    所有人都忙活起来。

    还未入夜,豆粒大的雨珠便劈里啪啦砸了下来,好在大家手脚麻利,早搭好了临时的营地。

    数名士卒在一处帐中,忽然有一人从人堆里脱身而出,掀开帘子准备出去。

    深秋冷风裹挟着寒雨呼啸而入,士卒们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

    “高淳刚!你做什么!”有人十分不满的嚷嚷道。

    “撒尿!”高淳刚头也不回,粗声粗气吼道,一手揉捏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臂膀。

    门帘落下,帐中渐渐复归平静。

    .

    杜宣缘他俩的帐篷搭在颇为远离人群的地方,陈仲因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选在这样的地方,但还是老老实实帮忙搭好。

    此时杜宣缘躺在铺平的衣袍上,安静地枕着自己的双臂,闭眼听着雨滴砸在篷布上的声音。

    陈仲因盘腿坐在她身侧,频频悄然瞥向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因骤雨突至,天色很快黯淡下来,寂静而昏暗的环境里只有不断纷杂的雨声接连不断的砸下来,像是无数根手指莫名其妙地敲击着他的心头。

    虽然知道不大可能,但陈仲因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跟这雨声一样频繁而杂乱。

    他抿唇又松,反复了好几次,那双眼睛不停瞟杜宣缘,都快把“有些话好想说”几个字刻上去了。

    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此时此刻的杜宣缘闭着眼,是不是在睡觉都不清楚。

    帐中光影模糊,连绵不绝的雨声好似急促的战鼓声,催动着人一点点靠近。

    身体不知不觉间向杜宣缘倾斜。

    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某个人猛然坐正,还做贼心虚地吞了吞唾沫,全然忘了这样的环境下几乎看不清他的神情。

    杜宣缘并未在意,她翻身而起,抬头盯着被风雨搅动的篷布,嘴角勾起,看不真切的双眼中满是兴奋与期待。

    “来了。”轻轻的声音响起。

    什么来了?陈仲因茫然抬头。

    下一刻,雷声震响,令神思不属之人猛然一颤。

    深秋时节竟有这般响亮的雷声。

    这样一个念头还未落到实处,忽然有湿润的凉风擦着鬓角而过,陈仲因下意识扭头望过去,缀着风雨泛出寒光的刀刃已近在眼前。

    “果然。”杜宣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惊呼声尚未出口,斜侧面插进来一只手臂,隔着篷布扣住握刀的手腕一拧、一翻。

    “轰隆——”

    又一阵雷声,掩盖了帐篷倒塌的声音,伴着雷雨声入眠的人们并未察觉附近有变故突生。

    陈仲因灰头土脸地从篷布里爬出来,雨水打湿头发,缠绕在他的额间,又一道闪电划过,隔着乱发,他清楚瞧见杜宣缘此时正在弯腰,双手一番交错。

    “咔——”

    雨滴纷杂的声音让这一声叫人寒意淬骨的动静隐隐绰绰、听不清楚。

    可陈仲因还是僵坐在原地,怔怔望向杜宣缘。

    杜宣缘起身,那颗方才发出骨头错位声的脑袋从那双甚至没多少茧子的手中软软的掉了下去。

    她一面捋着自己被打湿的长发,一面拾起落在一旁的短刃。

    杜宣缘转身向陈仲因缓缓走来,踩着溅起的水声与雨声交错,像是打在人心头。

    又一道惊雷响起,巨响把他的魂儿给叫了回来。

    陈仲因急急忙忙从地上爬起来,面上终于后知后觉地露出惊惶之色,却不是扭头逃离面前这个刚刚还杀过人的杀人犯,反而跌跌撞撞向她走来。

    “怎么、”他的舌头像是刚长出来一样,“你、还好嘛?”

    杜宣缘缓缓眨眼,原本积蓄在睫毛上的雨水顺势滑落,她却绽出一个笑来,嘻嘻哈哈道:“被拧断脖子的人又不是我,你问我‘还好嘛’做什么?”

    陈仲因一哽,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杜宣缘将短刃横于身前,递给陈仲因道:“喏,拿去防身。”

    陈仲因下意识接过这把从死人手里顺下来、没有刀鞘、刀柄上还带着点不知是谁的余温的短刃,又急惶惶望向杜宣缘。

    “没事,没受伤。”杜宣缘摊手,“我知道他的痛处,两下就废了他的行动能力,他几乎没反手的能力。”

    她说话的时候,又折回去收拾起来。

    陈仲因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一面不由自主地上前帮忙,一面偏头问道:“杜姑娘认识此人?”

    “你也认得。”杜宣缘将这死沉死沉的尸体从方才轰然倒塌的篷布下拖出。

    陈仲因帮着“杀人越货”,指尖触碰到那尚且温热的皮肤,猛地一颤——他从来只救人,短暂的从医生涯甚至还未直接接触过刚刚死去的尸首。

    杜宣缘在昏暗的夜色下瞧见他抿着嘴,面上全是纠结,依旧抓着尸首不放,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来处理,你把帐篷重新搭起来吧。”杜宣缘卡住他的手腕,声音柔和却不容推拒。

    .

    陈仲因不知道杜宣缘如何将那少说一百五十斤的东西处理干净,他顶着突然嚣张起来的狂风骤雨将篷布重新支撑起来,又小心翼翼扎起方才被短刃划破的地方。

    可惜风雨入侵,地面难保干燥,他只能勤勤恳恳将被雨水淋湿的地方擦干。

    这麻烦的工程才进行一半,拖着尸首往密林去的杜宣缘已经折返回来,她蹲到陈仲因身旁拧干自己的衣裳与长发,把陈仲因刚刚辛辛苦苦擦干净的地方又弄得一塌糊涂。

    不过陈仲因倒没有异言,蹲在帐口呆怔怔盯着杜宣缘。

    方才杜宣缘那干脆利落的手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越是回忆脖颈处边便越是隐隐作痛。

    “那人是为什么来的?”陈仲因开口。

    “为杀人来的咯。”杜宣缘笑道,“别担心,是杀我来的。”

    “他是谁?”陈仲因又问,杜宣缘这样说,他反而更担心起来。

    “明天你看看少了谁便知道啦。”杜宣缘笑吟吟说道。

    “还会有其他人动手吗?”陈仲因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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