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心中都有气,一口闷下去后,犹自带着不忿。

    特别是梅静枝!

    他乃是永光年间的老臣,德隆皇帝能够顺利登上帝位,他亦有从龙之功!

    之后南征北战几十载,战功赫赫,想不到今日会被林逸这样的黄毛小儿羞辱!

    心有不甘啊!

    无论从哪里看,这和王爷都不像能得天下的人啊!

    文才武略先不谈,毕竟开国皇帝林保志也不怎么样,只是一个放牛娃而已,论条件还不如和王爷呢。

    但是,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而这和王爷有什么?

    与林保志对比韧性和毅力,简直是对林保志的侮辱!

    至于识人之明,容人之量,更是个笑话!

    且看眼前这石板泉,在和王爷面前怎么就这么卑微呢?

    好歹是封疆大吏,用得着这样吗?

    即使是德隆皇帝,此刻也肯定是好言安抚,表现出一代明君的气度!

    和王爷?

    你他娘的斜眼看人是什么毛病?

    狗肉席上不了台面啊!

    “坐,坐,”

    林逸热情的道,“我没别的意思,正所谓,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就是跟你们实话实说。”

    这次连杨长春的嘴角都忍不住跟着抽搐了一下。

    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这话还能这么用?

    真是不要脸啊!

    这脸皮厚度恐怕连德隆皇帝都赶不上!

    起码德隆皇帝会遮掩一下。

    但是还是言不由衷的道,“臣一定悉心听取摄政王教诲。”

    “还是西北的羊肉好吃,你们啊,也多尝尝,”

    林逸扫了一眼杨长春,笑着道,“杨大人,你也别客气,吃好喝好。”

    他现在居然有点搞不明白这杨长春了。

    说他对德隆皇帝忠心吧,可偏偏跟着雍王混,鞍前马后,落到如今这地步。

    说他对德隆皇帝不忠吧,想当年自己领兵入安康城的时候,这家伙与自己舅舅袁青在德隆面前磕头磕的头破血流,一定要把自己这个逆臣贼子置之死地。

    俨然是天下第一大忠臣。

    而且,性子也让捉摸不透,在德隆皇帝面前经常死谏,在自己面前怎么就开始犯贱了呢?

    看不出一点杠精体质啊!

    难道自己真有所谓王八之气?

    “谢摄政王。”

    杨长春听着林逸这话,总感觉这是自己的断头饭。

    林逸接着道,“上次杨将军说要留在晋州?”

    杨长春赶忙道,“还望王爷恩准。”

    “本王一言九鼎,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变卦,”

    林逸放下夹着花生米的筷子,“但是,有一点,杨将军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杨长春赶忙拱手道,“请摄政王吩咐。”

    “晋州初定,百废待兴,正需要杨将军这种文武全才,如今晋州各路盗患连连,乃是宵小鼠辈聚众为之,劫道勒索,无恶不作。

    极大的破坏了我晋州安定祥和的大好局面,本王誓要让这一小撮不法分子尝尝人民群众的铁拳,”

    林逸站起身,盯着杨长春道,“我将向父皇请命,认命你为讨逆先锋,领着晋州衙门捕快剿匪,不知道杨将军意下如何?”

    这是他看到杨长春之后,临时起的主意。

    原本他是想让沈初的官兵担任剿匪任务的,但是仔细一想,兵者,国之重器,不可以轻言,要是随意调动军队,不免引起恐慌。

    再说,剿匪本来就是捕快的事情。

    杨长春是个有本事的人,林逸就像让杨长春训练出一支捕快出来,专门用来保晋州境内平安。

    众人中,除了沈初和石板泉,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叫安定祥和的大好局面?

    晋州什么时候有过这局面?

    最奇葩的是“人民群众的铁拳”?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就没人出来解释一下?

    “臣愚钝,还望摄政王明示。”

    杨长春一头雾水。

    讨逆先锋是个什么官?

    怎么还要领着一群捕快?

    “讨逆先锋嘛,顾名思义,就是讨逆,给我狠狠的打,打的他们爹妈都不认识,”

    林逸背着手来回踱步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具体什么情况,还得看情况。”

    “摄政王英明!”

    杨长春苦笑。

    听君一席话。

    好像没读书?

    让人哭笑不得。

    传闻中,和王爷是个奇葩!

    果然是真的!

    紧接着,他又听见和王爷一字一句顿道,“你要是做的好,我就让你做这平城府衙总捕头,公务员待遇,铁碗饭,不需要考试的。”

    大梁国的公务员体系中,除了将士,捕快是唯二不需要考试的铁碗饭。

    “摄政王恩德,臣感激涕零!”

    杨长春脸上堆笑,实际上恨的都快把牙齿咬碎了!

    他,杨长春,曾经三军统帅,百战不殆,塞外提他的名字可以止小儿啼哭的旷世名将!

    你给个总捕头,还一副施舍的模样!

    何其可恨!

    欺负自己手中无刀吗?

    但是一想到老妻郁郁而终,四个儿子虽然年龄不小了,但是没有一个是顶梁柱,自己要是没了,杨家就没了!

    他眼前要留着这条命苟延残喘,努力把孙子培养起来。

    “哎,明白就好,”

    林逸拍着他的肩膀,一副为他好的样子,“你啊,不要辜负本王的殷切期望。”

    “是。”

    杨长春欲哭无泪,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

    你他娘的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了!

    这样的人执九鼎,恐怕是百姓的不幸!

    见林逸把眼光飘向梅静枝后,才长松一口气,缓缓坐下,同样盯着梅静枝,别光看老子的笑话,风水轮流转,怎么也该到你了。

    他看着和王爷走到梅静枝的身前,同样拍了下梅静枝的肩膀,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愤怒,梅静枝须白的大胡子不自觉的抖了几抖。

    杨长春此刻居然不再幸灾乐祸,而是有点同情了。

    这可是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的梅静枝!

    想当年金戈铁马天下征,刀下亡魂千万计,赤地千里映天红,杀伐四野神魔惧。

    即使是德隆皇帝对其也是敬重有加!

    和王爷与其说是拍他的肩膀,不如说是打的脸。

    腾的一下,梅静枝终于站起来了身子,大声道,“摄政王有何差遣,但请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什么死不死的,还到不了那个地步,”

    林逸重新坐下,端起茶盏,撑起眼皮道,“镇三北是你的老下属了,眼前他在漠北,你是知道的,磨磨唧唧的,一点儿也不爽利,你给他去封书信,安他的心吧。”

    他不杀杨长春,只是因为没多大仇。

    不杀梅静枝,却是因为这老东西在军中的根基太深了!

    人一走,茶就凉,是自然规律。人没走,茶就凉,是世态炎凉。

    镇三北确实反其道而行之,这狗东西听说自己劝降了平城,拘禁了梅静枝之后,居然开始消极怠工了!

    这是他之前决然没有想到的。

    忠心、义气就这种东西真的这么重要吗?

    为了自己的老领导,得罪他林逸真的有好处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下狠心让人直接把镇三北给宰了。

    但是,最后还是冷静了下来。

    想起这人的才干,想到以后要面对的西夷,杀了就可惜了。

    大梁国还是少一点内耗比较好,即使是废物,最后都可以利用起来的。

    他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臣遵命!”

    梅静枝心情激荡。

    镇三北曾经是他的亲兵!

    他一手带起来的!

    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林逸道,“天寒,本王就不留各位了,来人,送各位回去吧。”

    “臣告退。”

    杨长春与梅静枝领头走出了大厅。

    林逸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石板泉,笑着道,“你一路舟车劳顿,也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臣告退。”

    石板泉是一名小厮的带领下出了晋王府。

    刚到门口,就看到了自己的马车,自己的小厮梁添正拢着袄袖子倚靠在马车上打盹,他重重的咳嗽了一下。

    梁添猛然惊醒,腾的跳下来,一边扶着石板泉上马车,一边道,“老爷,你这是喝酒了?”

    “回去再说。”

    石板泉不准他再聒噪。

    上了马车后,还没行多远,马车就停了下来。

    梁添把他扶下来,笑着道,“老爷,这平城不比咱们白云城大多少,小的刚才闲着无事,还陡了一圈呢,都没用到一个时辰。”

    这是在提前观察本地地理环境、历史文化、风土人情,石板泉正要夸赞他的时候,就听见一群人高喊,“参见布政司大人!”

    他抬起头,看见面前跪着一群人。

    他吓了一跳,厉声道,“起来,谁让你们跪的!”

    按理说,他这个布政司,一品大员是有资格让人跪的!

    但是眼前和王爷提倡吏治清明,人人平等,即使是和王爷自己,都不允许别人随便跪拜自己!

    下面的人有样学样,包括何吉祥和洪应,也只敢让自己的徒子徒孙按照师礼跪拜。

    更何况他这个布政使!

    他原本只是个七品通判,因言获罪流放三和。

    后面和王爷举兵回都城,他跟着回来了,在朝中也只得了一个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并冀州按察司副使!

    能从四品直接跃为一品大员,古外今来,他也许不是第一个,但肯定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间的一个。

    何吉祥、谢赞与他说的很明白,不是因为无人可用,而是因为无信任的人可用!

    嘱咐他到晋州后,要谨言慎语,不能丢了和王爷的脸面。

    他们这些号称有风骨的“大家”,与其说是朝臣,不如说是和王爷家的“家生子”,实因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小厮赶忙道,“老爷,这是晋州府尹的一班差役,特出来迎接大人的。”

    一班差役茫然,下跪还有错了?

    不该跪?

    “哼,起来!”

    石板泉大声道,“以后谁敢朝本官下跪,本官决不轻饶!”

    “是!”

    众人异口同声,更加不明所以。

    但是,还是层次不一的站起身来。

    这布政使大人可够古怪的。

    石板泉大踏步进了衙门,一名花白胡子大概师爷打扮的老头子紧随其后,滔滔不绝的道,“大人,咱们府衙院落十五进,房舍一百七十余间,这里是工六房、大堂,前面是刑钱夫子院,后面东西府库,小的带大人去后院看看吧?”

    “你是何人?”

    石板泉冷哼道。

    “大人,小的不才,添为府衙主薄。”

    老头子赶忙道。

    “原来如此。”

    石板泉曾经身为州府通判,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对衙门里的腌臜事再清楚不过。

    他可以武断的说一句:“三班衙役没一个好人”。

    但凡有一个好人,这藏污纳垢之地都活不下去。

    看着破旧的厢房,灰蒙蒙的天后,径直跟在主薄后面,路过花厅,朝里望了望,一众女子弹的弹,唱的唱,回过身道,“你们这是何意?”

    他以前也许不是什么好玩意。

    但是,现在他只想做个好人。

    晋州已经糜烂至此,这些人居然还搞这些东西,实在让他生厌。‘

    只能努力克制住砍他们脑袋的冲动。

    主薄赶忙道,“大人初到此,小的们也是聊表心意。”

    “散了吧。”

    石板泉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继续朝前走。

    下晚。

    天飘起了雪。

    林逸在晋王的引领下,进了暖房,整个人活了过来,手中的酒杯也不觉得有多冰凉了。

    “也难为你有心了。”

    饭局结束后,梅静枝和杨长春都走了,甚至南陵王都没有停留。

    这晋王却厚着脸皮求留下来,美名曰:引路去暖房。

    林逸哭笑不得。

    “能为摄政王做些事,臣心甚慰,”

    晋王犹豫再三后,终于忍不住道,“此刻身处暖房,有春暖花开之意,有美酒,有佳肴,唯独少了丝竹之乐,臣以为不美。”

    “你当如何?”

    林逸随口问道。

    “臣那侧妃素心,摄政王也是见过的,原本是音乐大家,琴声曼妙,臣斗胆,请其为和王爷奏一曲。”

    晋王低头道。

    “准了。”

    林逸趁着酒劲,大声道。

    暖洋洋的暖房里,反正现在也睡不着。

    听个音乐,陶冶一下情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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