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颗晶莹的雨珠挂在蛛网上,她扑棱扑棱翅膀,一滴雨水顺着黏糊糊的蛛丝滴落,一下撞碰在她头上,几乎将她淹死了。梁上正见一只蜘蛛在另一张网上吞食死去的猎物,那猎物就很快便像一片残损的树叶,渐渐地变成残渣,然后消失。

    小蝶咽了口唾沫,她现在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只记得谈婆将丹药甩过来,一面浮动着幽幽蓝光的水镜在眼前突然出现,接着自己马上被子吸入了镜中。

    冷风骤然吹过,荡得蛛丝在空中摇摆,雨滴淅淅沥沥地砸下来,小蝶皱了皱眉头,想要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痕,却是有心无力。就在这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从蛛网中捞了出来,“去吧。”那人轻轻朝她脸上吹了口气,温暖的风一下子就将她身上的水都吹走了,她轻盈展翅,忽然就飞了起来。

    他初时离得太近,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是记得他袖中盈满了沉水香的气息,叫人难忘。他常常在此修行,偶然救下一只蝴蝶,或一只受伤的小鸟,可大部分都是凡物,离去后不久就遵循天道,早早地消亡于尘世之间。只有她,早在百年光阴里修成了人形。

    第二天,她就化作人形,穿了一身紫衫,兴冲冲地来到了年久失修的佛堂里。他还在,他好像也是在修行。她扒着门框边看见那人盘腿坐在一张旧蒲团上,看他打坐许久,他似乎是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息,立马睁开眼,转过头来。

    小蝶呆住片刻,“这竟然是……泊鸢星君……”

    “你是那只蝴蝶吧,已经修成人形了呀。”他笑容温和,眼眸深邃如潭,却很叫人看不透,“你叫什么名字?”

    小蝶想说自己就叫小蝶,可她开口说得名字却是:“离音。”然后离音就跳到他面前,抓住他一只手,在手心里一笔一划写出那个名字,“可不要记错了!对啦,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仙君亦笑笑,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春去秋来,泊鸢在凡间漂泊了两年,离音跟着他天南海北到处走,饱览名山大川的无限美好风光,忽然觉得不做神仙也没什么了,难怪世上总说“不羡鸳鸯不羡仙”。可对于小蝶而言,这里的时间过得很快,好像一天,就如数年光阴,眨眼而过。

    等到她忽然反应过来离音已和星君相爱时,自己却还没缓过劲来,怎么一下子就情深似海了呢?那样的情感是离音的,不是她的。两个人日日流连凡间,像是在做一对普通的夫妻,他们甚至在水中建了房子,将荷叶盖在屋顶上,用荪草装点墙壁,四壁撒满香椒用来装饰厅堂。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们拜了天地,洞房花烛,离音抱着夫君,亲吻他的时候不自禁露出了尖细的獠牙,鲜红的利爪刮破了他的后脊,她在极度的快感之下,终于还是没忍住暴露出自己的妖怪的本性。但是他亦不在乎,任凭她的锋利刺破自己,直到一道惊雷打破春宵的宁静。

    天兵下凡,这是天界的震怒。然而,似乎隐隐还有一双眼睛满含怨毒地盯着自己,没多久她就被抓上了天,厮杀中她被伤了脸颊。

    九重天。

    离音衣衫不整地跪倒在地,在蘅芜的威严凝视下瑟瑟发抖,那副样子好像是偷奸被抓了一样,可后果要比那可怕多了,因为与她苟合的不是一般人。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蘅芜突然笑道:“瞧你,吓得这个样子,起来吧。本仙尊不是来找你问罪的。”

    离音闻言站了起来,一个仙娥为她披上一件外衫,“仙尊,是我,是我的错,星君他是被我迷惑了。”

    “可他现在正在天牢为你受罚,可能几百年都出不来。”

    她浑身一颤,一行热泪滚了下来,“那我……我能为他做点什么?”

    蘅芜轻声笑道:“你很聪明。回罗刹族去吧,去找你的母亲!”

    离音的母亲是罗刹族的人,而父亲却是一只蝶妖,罗刹族很是凶残,当年母亲强行和父亲结为夫妻,本想带着丈夫回族中,丈夫却瞧不上罗刹族的作风,一心想要修仙,便将女儿带走,销声匿迹了。

    蘅芜看了一眼离音那张受伤的脸,是在打斗中不小心伤到的,似乎补全也没有什么意义,索性替她换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清冷绝俗、美的不可方物的脸,这副容颜,若是没有强大的法力护身,就会沦为世人竞相追逐的猎物。

    时间又在眼前快速流逝,小蝶不知何时,回到了罗刹族,母亲看着她美丽的容颜,似乎很是惊讶。她没想到,自己能生出这样的美人,宛如射姑仙人冰清玉洁,一点没有罗刹族的妖艳之美。但是,幸而她胸口有一块罗刹鸟的胎记,足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回到族中,母亲就带着她出席了魔尊加冕的晚宴,宴席上,离音一舞倾城,吸引了魔尊的目光。不过,魔尊他,好像对她的脸不感兴趣,只是说:“你的舞跳得不错。”赏了她许多东西。

    魔尊母亲夕妱看儿子高兴,想将让他娶了她,第五洧听了却笑道:“那怎么行?也得问问人家姑娘的意思吧。”

    夕妱拉着她的手,温柔地问道:“孩子,你愿不愿意?”

    离音听了立马答道:“抱歉娘娘,我不能答应。我的身份卑微,能伺候尊上已很满足,还是让我做尊上的贴身宫婢吧,请娘娘成全!”

    这一席话,不仅把夕妱母子听呆了,也把离音母亲听呆了,就没见过不愿意做夫人,非要做丫头的,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要,偏偏要过苦日子,这姑娘,怕是哪根筋不对。

    小蝶忍不住在心中腹诽道:“真是好高明的攻略手段,大魔头该不会就,爱上了吧?”

    第五洧勾唇一笑,顺水推舟:“那好,你就做本座的贴身宫婢吧!”

    离音于是做了服侍魔尊衣食住行的贴身宫婢,除了管他吃喝,还要时时在宴会上跳舞助兴。虽然这位新上位的魔尊不太能喝酒,但每次宴席上,总是要陪众人喝个烂醉如泥,昏睡一晚,次日再上朝议事,并不影响他的精神状态,就是磨人,而且他指明了要离音伺候穿衣,半夜还要故意吐几回,让她一个人收拾整理。

    魔尊也不是觉得对方拂了自己的面子,他只是有点小孩子心性,难免好奇这姑娘是不是真心要伺候自己,一连过了半月,他渐渐地相信了她,以为她真的就是这么奇怪,不喜欢当别人的夫人,宁愿当个累死累活的丫头。

    呵,倒还真是挺有个性。

    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已经有了心上人,两个人甚至拜过了天地,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她怎么可能再委身于别人?

    又是一日,离音虽然跳累了,但还是得搀扶着魔尊回了寝宫,替他煮醒酒汤,伺候他睡下。第五洧刚一躺下,忽地一下坐起,瞪着眼睛骂了一句,“贱人,你敢骗我!本座还以为你这是头婚!”吓得她一哆嗦,怔了半天说不出话。

    小蝶忍不住在心里暗叫不好:“大魔头知道了?啊啊要死了!”

    直到有人叫了她一句,“离音,你在发什么呆呀,快给尊上脱鞋呀。”

    “好,我马上脱!”离音蹲下身,替他脱了靴子,将衾被一拉,轻轻地掖好被子一角。

    另一个宫娥又道:“今晚还是由你来伺候,我们都下去休息了,有什么事叫我们。”

    “知道了。”

    今晚他没有吐,看来是不会再试探自己了。离音以手支颐撑在床边打了会儿盹,忽然眼睛一睁,站起身来,看着更漏中的时辰牌已到了丑时,她端着案上一支烛台,朝着一排柜子走去。

    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她也没找到秘境的秘密所在,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肩后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你在找什么?”吓得她一哆嗦,手里的烛台掉了下去。

    殿内,只有流萤灯发着微弱的光,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依稀看到身体的轮廓。

    第五洧撑着重重地脑袋,皱眉眯了眯眼睛,“你是谁?”

    他难道是……在梦游?

    “大胆!你竟然敢偷本座宫里的东西!”魔尊好像清醒了几分,离音忽地一扬衣袖,无数粉末扑了过来,被他吸入口鼻之中,“咳咳咳……这是什么?”

    “这是失魂散,要是被他发现了什么,你就撒到他身上,让他吸入,他就会忘掉当天所发生的事情。”

    这就是蘅芜仙尊给她准备的东西,说是失魂药,那也的确让他忘记了当天晚上的事情,但也是会令人短暂地丧失心智,意乱情迷的药。等离音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魔尊已将她抱到床上去了。

    次日一早醒来,第五洧就见离音坐在床上,苦大仇深地瞪着他。

    他思考一会儿,完全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道:“不可能,本座不是那种人!”

    离音气得脸色发红,“难道我就是那种人吗?”

    “那你怎么证明,昨天晚上我那什么了你?”第五洧也不算傻,这种心机女偷偷爬上床的套路,他早已经在朝臣的家事中听过不少回了,还帮忙审理过类似的案件,所以很有慧眼,一下子就看出来她是那种心机女。

    但没想到,离音听了这话,反而不生气了,衣服也不穿,直接光着爬下了床,从抽屉里找了一把镶满各种宝石的匕首,又重新爬回床,一把掀开他身上的被子。两个人如此坦诚相待,倒令他有些羞涩难当,“你想干什么?想非礼本座吗?”

    离音将刀背缓缓贴在他腹下,邪魅一笑,“尊上既然对女人不感兴趣,那就证明给我看,那东西这么讨人厌,不如还是割了吧?”

    第五洧嘴角抽搐了一阵,骂道:“你疯了!再说了,谁说本座不喜欢女人了!本座只是不喜欢你这种心机女!以为爬上了本座的床,就能当上本座的夫人,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离音闻言却笑了,“尊上说错了,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就想要你的——命根子!”

    魔尊一把夺过匕首,将她踹了下去,没想到,这小姑娘平时看着文文静静的,这时候却凶的跟什么似的,抓着床沿又跳了上来,和他纠缠在一起,没了匕首,就狠狠在他肩头咬上一口,似乎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够了够了!”魔尊咆哮道:“昨天晚上你已经咬了我很多次了!”

    离音倏地松了口,脸上挂满了泪珠,好像突然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坐在床上哭,哭得整个宫里都知道了,没多久,母亲夕妱就火急火燎地跑进了宫里,给了逆子一个巴掌,“你个混账东西,怎么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

    “娘!你听我解释!”

    “闭嘴!”

    现在阖宫上下都知道了,看来这婚是不结不行了。

    婚期定下来之后,夕妱将儿媳妇安排住进了自己的朱雀宫,第五洧来母亲这边请安时,常常能看见月娍,可是离音不知何故,待他的态度总是冷冷的,好像很讨厌他似的。

    夕妱见此,便留下二人独处,离音给他倒茶,倒了一杯搁在桌上,冷冷道:“尊上请喝茶。”

    “再怎么说,本座也是你的未来夫婿,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儿吗?”

    离音横了他一眼,"你不配。"

    “怎么到你这里,我好像才是那种不择手段,爬上你的床,好让你不得不跟我成亲的卑鄙小人似的?”

    “你就是!”她啐了他一口,转身要走。

    “好了好了,”魔尊起身拉住她的手,“你别生气了,等会而儿母亲过来又要骂我!”

    “那你想做什么?”

    “既然你心情不好,本座就带你出去走走!”

    “我不去!只要是跟着你,不管在哪里,心情都不会好!”

    “是吗?本座偏要带你去!”第五洧说着,将她一把扛了起来,倏忽一道红光一闪,飞出了朱雀宫。

    月流川。

    彼时已是春末,月流川上开满了白色的荼蘼花,川上漂泊着数盏莲花灯,灯上载着亡魂,慢慢地从瀑布流下,汇入忘川。

    “这是……什么地方?”

    第五洧蹲下身,掌心妖力凝出一盏莲花灯,只是灯上不曾漂浮着一点亡魂。随后,他将灯慢慢地放入水中,看着花灯远去,明明灭灭的光影中,离音似乎看到他脸上有一丝哀戚。想必他也是,失去了什么亲人吧。

    “好了,”魔尊起身,又恢复那一脸玩世不恭的表情,“这里已经是宫外了,你可以离开了。”

    “离开?”那怎么行,她还没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呢。

    “是啊,你不是很讨厌本座吗?本座也不想勉强你,还每天对着你这张苦瓜脸。”

    “想不到,你还挺讲道理的,我以为魔族的人,都蛮横不讲理呢。你可知,我父亲当年,可是被我母亲强行要了呢!”

    第五洧哈哈大笑起来,“难怪你是这种性子!”

    离音白了他一眼,“你该不会,是想捉弄我吧?你不会放走我之后,又立马抓我回去吧?或者派坏人来劫持我,再救走我,让我对你感恩戴德?”

    魔尊听了这话,忽然就恼了,“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我开玩笑的,那我,走了?”离音笑眯眯地朝他挥了挥手,“再见了,后会无期。”

    “嗯,后会无期。”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不高兴,声音也淡淡的,提不起精神。

    “对了,”离音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冲她一笑,“你会不会,舍不得我?”

    “不会。”

    “嗯,那再见。”

    当然,她肯定是要回去的。

    可是离开之后,她忽然有些后悔,有些过意不去,明明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上当受骗的是他,她怎么还好意思给他脸色看,怨他、恼他,说那么难听的话?自己是不是,太无情了?

    可是,一想到恋人身陷囹圄,她又不得不硬起心肠,她还是要回去,她必须得回去,和他成亲也好,做什么都好,必须要想办法,尽快拿到秘境的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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