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00。

    一顿简单的午餐后,季燕池又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

    一般情况下,她没有喝咖啡或是茶的习惯(毕竟咖啡因很容易导致失眠),同样的原因,热可可也并非好的选择。季燕池并不排斥水果或者正常的蔬菜,但是果蔬汁之类的选择放在午休时间似乎并不适合?……托红叶姐的福,她其实更习惯在晚餐后饮用此类东西。

    至于酒——上班时间不能喝酒,正如上班时间不能轻易翘班,这对季燕池来说几乎和定下的规则无异。言而总之,若是一定要说能让她在工作时间冲泡一杯热饮的理由,并不在“饮”,而在“热”上面——只是室内并没有那样冷,现在还没有彻底脱离夏天,即使说是已经入秋,但实际也偶尔会透露出残存的暑意,也就是说热饮连其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功能“暖手”也无从实现,更别说它还具备“极易致人失眠”的负面效果。

    ……即使有那么多不适合的理由,但季燕池还是泡了一壶茶。

    她用的外科医生送来的茶叶,能被那样眼光挑剔的男人看中,茶叶的品质自然是一等一的。于是幽然的茶香就在室内淌过,气温还没有低到那种时候,倒是没有腾腾的白气升起。

    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心思在这壶茶上(尽管在茶道上她可以说是此中大师),甚至只是注入清水,就没有再进行任何其他流程。此时此地再没有更多的人能来品尝她的手艺,而在对待自己这件事上,季燕池向来敷衍。

    花费了几分钟,稍微把手头下午该做的事情理清楚,而后合拢文件,将其收回抽屉中——季燕池这才给自己倒了杯茶,将手轻贴在杯侧,暖手的同时,也在耐心等它冷却下来。

    她突然抬起头。

    今天实在有太多太多的、意料之外的访客,上一个来送花的人才走没多久,现在就又从办公室门外探出一个粉色的脑袋,她穿着JK裙,披了件深色外套,又用发绳把零散的头发扎在一起。

    不过和她之前的上一个人不同,这个人并不在经森鸥外或是太宰治(在十七岁之后,森鸥外就把相关的权利分润了一部分给太宰治)批准过的访客名单中,但值得庆幸(当然是对她本人来说)的一件事,季燕池和她还算熟识,甚至太宰治对她也不会陌生,所以能在某人的暗箱操作下获得通行权限。

    柚杏,曾经“羊”的领袖之一,自从三年前那件事后,就一直和其他的孩子一起受季燕池资助,目前正在自己心仪的学校念书。据说以后想从事舞蹈相关的工作,近期最大的烦恼或许是没有在幼年时期打好一应基础,所以跟上别人的进度很吃力。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除了在中原中也的事情上外,柚杏从来没有低过头。

    柚杏是自己来的,身后没有跟随往往形影不离的白濑或是其他孩子。随着青春末期的来临,这个年纪的少女几乎是隔几天就要变一副模样,离上次季燕池见她,都快找不出几处相似的痕迹——自然,这么久没有见面,和柚杏在“羊”背刺中原中也之后进行反省,了悟到的与其依赖一个人,埋怨为什么ta不做得更好,不如自食其力,自己想办法解决脱不开关系。

    从身体年龄上说,柚杏实则比中原中也还要小上不少,然而从心理年龄上说,这个自小就在擂钵街摸爬滚打长大还没有异能力的少女,心智上不知道甩了中原中也多少条街(没有说中原中也不聪明的意思)——至少在柚杏身上,就不可能发生太宰治和季燕池那场还算正式的生日宴会上,中原中也因为不适量饮酒而和其他人来了一场奶油大战的事。

    柚杏往这边走,但又突然驻足,像是有些踌躇。季燕池瞧着她,手在茶壶上停顿,又放了下来,最后她从抽屉里摸出一袋甜牛奶,大约是前几天梦野久作来的时候她准备的,她那时有确认过生产期,确认它到今天也还没有过期,她说:“不介意的话,要喝甜牛奶吗?”

    这话似乎把空气中无形的那么一层隔阂给戳穿了,柚杏站在原地一下笑开,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笑,总之是让她捂着肚子笑了好一阵,这才到季燕池对面落座,突然开口说:“燕池姐,你还是没变啊。”

    什么没变?季燕池没有追问,只是把甜牛奶和吸管递给她。

    柚杏用吸管把袋子戳开,发觉有些牛奶溢出,沾到了手上,她并不在意,只是抱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扯出抽纸擦掉,随手丢掉,然后叼着吸管慢慢在喝。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见柚杏没有说话的打算,季燕池也就继续抱着茶杯出神。

    直到柚杏咕嘟咕嘟把那袋甜牛奶喝空,将袋子胡乱团在一起丢进垃圾桶,再用手背揩掉嘴角的奶渍,这才用那种很神气的表情“啪”地一下,把从裤兜里掏出来那枚外包装已经有些皱巴巴的礼物盒丢到了季燕池桌上 :“生日快乐啊——”

    看到那个不大美观的礼物盒,柚杏耳边有些红,但很快这些情绪就被她自己压下去了,她瞥了季燕池一眼,随口道:“你知道擂钵街没什么规矩,礼物盒是不是本人拆的都无所谓,所以我就帮你拆了。”

    季燕池点了点头。

    柚杏于是用手指勾开了包装的丝带,再揭开盒盖,里边是一只洁白如雪的……小羊?

    她侧开视线,嘟嘟囔囔:“太宰先生那家伙告诉我们这事实在是太晚了,我们也想不到该送你些什么,还是白濑想了招,说我们做个羊的玩偶送给你吧,大家也都赞同了。”她顿了顿,补充,“顺带一提,中也也参与了制作噢,虽然那和帮倒忙也没什么差别……哈哈,那家伙还是不太擅长这种精细的活啊。”

    “一直以来,都……非常感谢你。不管是我,还是羊的其他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柚杏这样说着,笑着把那只柔软的小羊塞进了季燕池的掌心。

    那实在是一只柔软的羊,尽管有些连接处还爆出了线头,从针脚里能看出是出自不同人的手笔,但它是个很棒的礼物,这点毋庸置疑。

    下午2:00。

    又往茶壶里添了热水,看着因为已经续过一两回水而显得愈发稀薄的茶色。季燕池想起,这套茶壶乃至茶具,其实是尾崎红叶某次出差之后从另一个国家带回的产物……除开那些被吹得天花乱坠的噱头之外,它最大的优点大概是足够好看,红叶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在被允许的范围内也会为美丽做出退让。

    不过要说她送这份礼物的原因,大概却并非是因为那样直接的东西,反而是像……“办公室里不准备水壶还是不方便,小燕池”这样意外有些接地气的理由。

    这样想着,季燕池抬起眼睛,意外看到了正站在门边的尾崎红叶——自然,作为港口Mafia掌管“暗杀”的干部,尾崎红叶本身隐匿气息的手段是登峰造极的,但她对红叶的进入毫无察觉,一方面是固然是有她正在衰败的原因,但另一方面,或许也意味着在她眼中,尾崎红叶是值得信任的存在。

    尾崎红叶的脸上噙着一抹愉快的笑容,很少能见她这样愉快。大概是从那个正道的男人死在她眼前之后,红叶的脸上就失去了那虽然不算多见,但却能让见到的人都觉得她今天心情愉快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该被命名为“模板化笑容”的东西,不算难看,但也谈不上让人心生喜悦。

    她缓慢踱步到季燕池身侧,也不说话,只是从袖中抽手,拿出枚金与红交织的手链,轻柔地俯下身,以绝对的耐心慢慢地将它系在了季燕池的手腕之上。最后扣上卡扣时,手链的坠子从尾崎红叶掌心松松落下,与茶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

    直到这会,尾崎红叶才压低声音,温柔道:“小燕池,生日快乐啊,新的一年,也请更多珍爱自己一些。”

    “红叶姐也是,以后都要再多开心一些。”季燕池答,却并没有对红叶的话语做出任何承诺。

    下午2:30。

    失踪了有半天的太宰治从外边“哒哒”跑了进来,他不容置疑地拉住季燕池的手腕,季燕池也顺从地被他拉着走出了办公室,路上还能听太宰治嘟囔讲说“就快来不及了”、“再不快点赶到可就没办法拯救世界了”之类的话。

    “很急吗,太宰?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季燕池问。

    太宰治打断了她:“这位人质小姐麻烦不要说话!现在你是被我绑架走的,呜呼呼,虽说是在上班时间没打报告就翘班,但是看在是被挟持的份上,就算是森先生也会原谅的吧!”

    他似乎真的很认真地有想把这出绑匪挟持港口Mafia干部小姐当做人质的戏演下去,于是季燕池也相当配合地缄口不言,假装自己是一位被贴了封口胶带的人质,甚至都没多嘴问一句绑匪先生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而临时客串绑匪的太宰治果然也没有交代自己的目的,反而很严肃地按照流程在走,比如把季燕池带到港口Mafia大楼外后,又把她塞进了一辆牌照特意伪装过的车。这个过程中看着睁着眼睛的季燕池,太宰治想了一会,从脖子上摘了领带下来,把她的眼睛蒙住了,他咬字很轻:“人质小姐,不可以偷看噢?”

    坐在车上时,因为失去视觉的关系,季燕池其他感官更为敏锐,不过她有意收敛了自己的感知,哪怕她有无数种方法知道自己是要被带去哪里,但——太宰这么处理,总有他的原因,她自无不配合的道理。

    把人带下车后,太宰治替她解下领带,随便把那柔软织料捏作一团揣进黑大衣的兜里,另一只手很是体贴地罩在季燕池双眼前,防止她的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刺痛。他能感觉到季燕池的眼睫在他掌心中颤动,却无端地让他觉得一直有些躁动不安的心稳定了下来。

    如此看来,在一切变与不变之间,盒子小姐确实一直都是那唯一稳定的存在呢~!太宰治想着,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把手从季燕池眼前放了下来,他兴致盎然,像个要炫耀自己心爱物品的孩子,大声讲:“请看——!这就是我和织田作还有安吾除了Lupin之外的第二据点……呃,基地?”

    季燕池往那边看,这是一家几乎可以称得上平凡的小楼,外墙的涂料已经有些斑驳,留下了风吹日晒的痕迹。但相应的,有爬山虎攀附在墙壁之上,青黄参半,在风吹过时叶子会沙啦啦地响动。

    一楼是主营西餐的地方,没记错的话,季燕池在某份不算重要的港口Mafia财报上见过这个西餐馆的名字,里边还有针对老板的一应介绍。虽然主职是做西餐馆,但也会受理一些针对底层纠纷的事件处理,因为老板是退役军人——意外又不意外的是,这家店获得收入几乎是靠副业所得的保护费,主业的西餐经营带来的金钱,只能说还过得去。

    至于二楼,在前任首领的执政初期曾被作为一段时间的会议室,但后来已经荒废,现在那里大概被作为了起居室一类的地方……从季燕池的角度,能望见玻璃上被挤扁的几张孩子的脸。

    视线再往下挪,坂口安吾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穿着一整套正式的西装,看起来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回来,季燕池想起今天确实与其他组织有协商会,而在他旁边——是名为织田作之助的男人。上回见面时还有些不拘小节的服装似乎好好拾掇过,衣角规矩地扎进了裤子里,胡子也新刮过。他似乎难得有些局促不安,无意识地扣着自己的指节,又时不时扯扯身侧的挎包,朝这边张望。看到太宰的身影,这位向来内敛的男人倒也没有太过激动,只是招了招手,不过从体态姿势来说,这件事明显让他放松下来了些。

    太宰治也招手予以回应,他不忘牵着季燕池往那边走,过程中还颇有心机地把用手掌挡住了那串手链,又很体贴地注意着不要让它压到季燕池。直到走拢另两人身前,他才高举和季燕池相牵的手,超大声:“下午好呀,织田作还有安吾!”

    “下午好。”织田作之助简单地打了招呼。

    坂口安吾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对着季燕池颔首,姑且算是打过了招呼,这才对着太宰治投去很是不满的眼神,用几乎是在□□那样的语气抱怨道:“我真是不懂,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在你那个愚蠢计划提出时没投反对票——这才会辛苦地从隔了半个城市的谈判酒店赶过来。”

    “抱歉啦安吾。”用根本不真心的语气这样说着,太宰治朝他晃了晃自己与季燕池相牵的手,“看在我带来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的份上,就原谅我吧——毕竟安吾也想为上次的事道谢的对吧?”

    “……唉。”坂口安吾叹了口气,得到了太宰治“安吾是不是太累了,喝咖啡吗”的善意询问,以及织田作之助“或许是是加班过于辛苦了”的随声应和,随之而来的,是坂口安吾更加沉重的一声叹息。

    而后,他似乎整理好了一团乱麻的心情,从随身带着的那个公文包里拿出方正的礼物盒,用与太宰治聊天时相比,显得过于郑重的态度将其递给了季燕池:“是上次‘钓鱼’时找到的礼物,有着并不一般的工艺,燕池小姐,生日快乐。”

    “我其实早就想问了,安吾,为什么取出了礼物之后,你的那个公文包还是鼓鼓囊囊的呢?”太宰治插嘴道,不出意外得到了来自坂口安吾的一个瞪视。

    ——“是感光胶片相机,工作用的。”虽然并不情愿,但安吾还是照实回答了太宰治的问题。

    这时候,一直像在掉线的织田作之助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他先是把那个挎包从身后扯到了身前,再在里边掏掏,这个过程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像那个足够大的包里仅仅装了一样东西。最终,他拿出了一个和坂口安吾包装手法全然一致的礼物盒(只是形状不同),然后将其递给了季燕池,织田作之助的祝福简洁明了:“生日快乐。”

    停顿。

    织田作之助补充道:“孩子们……一直很想见见你。”

    倒没有解释理由,毕竟这事在几个人之间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前些日子太宰治又把季燕池带去酒吧时,织田作之助就已经对她进行了正式的感谢,关于由这位干部对五位孩子的收养手续办理,乃至针对后续上学的私人资助的帮忙,织田作之助心存感激——这些事拜托太宰治也没问题,自从那次太宰治亲口承认过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是自己的朋友之后,三人之间泾渭分明的社交距离似乎就日渐模糊了起来。

    不过论及和正常社会的交流接触,太宰治直白地说过还是让季燕池去比较好,这种事她之前也不是没做过,除了这个理由外嘛……“哎,和各种黑色组织的家伙们稍微玩耍一下还好,但是像这样的社交的话——要是给对方留下心理阴影的话,那可真是罪过罪过。”

    ……原来你有自知之明啊?

    “啊。”面对这句话,季燕池回以一个简单的单音节,在不失礼的前提下把自己的视线再度投到了那扇窗上,被挤扁的几张脸已经不在了,她收回注意力,指着织田作之助身后的那个楼道口,“织田君,是说那几位吗?”

    像是一窝蜂出巢的小兽,那里挤挤挨挨堆着四五个人,皆是把自己的身子藏在门后边,只露出来一个脑袋。因为他们身高还不够高,所以这个画面倒也不显得惊悚,反而很有些搞笑。

    至少太宰治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还被那里边年长的男孩瞪了一眼。太宰治也不在乎,他就噙着那样有些轻松的笑意上前,像是随意为之一样收走季燕池还抱在怀里的礼物盒,又走到织田作之助身边,毫不见外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好啦,织田作,就不要再打扰人质小姐和——”他看了那些孩子一眼,“和报恩先生们的谈话了。”

    织田作之助于是走到了一边,和上班上到满脸都是疲惫的坂口安吾以及抄着手看着那边对话的太宰治站在一边。当然了,织田作之助也在看那边,不过余光瞥过这二位的时候,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总觉得这样的三人组合有种说不出的既视感,但没有多想。

    而在那边,季燕池已经半蹲在地上,压低自己的高度以便能和孩子们平等地对视。不知是气场使然,还是她足够清楚该如何与孩子相处,哪怕是五位小孩中平时再刺头的那位,在季燕池面前也很快乖得像最温顺的小羊一样。那位最拘谨的女孩很快享受到了窝进季燕池怀里的待遇,其余孩子则围在旁边,叽叽喳喳聊开了。

    “喂喂,织田作,你家孩子们平时是这个人设吗?”太宰治嘀嘀咕咕,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的确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太宰,怎么了?”

    太宰治望向天空,慢吞吞地讲:“啊……我只是在想,我要不要也去锻炼一下这种技巧,关于怎么博取女朋友耐心这点——”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过话的坂口安吾收回视线,突然插了一句嘴:“原来之前那样还不算吗?”

    “……啊哈哈。”说完这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后,太宰治视线在空气里漂浮了一会,仿佛那里有朵漂亮的花似的,也再没有说话,这三人之间安静了下来。

    季燕池抱着咲乐,身边跟着其他几名孩子过来时,就看到这样沉默的场景,她看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坂口安吾,问:“坂口君,介意用感光相机为今天留几张照片吗?”

    这个请求实在有些突兀,但放在当下场景中大约也算合情合理,因此坂口安吾没有拒绝,在调整好相机焦距和光圈为他们进行了拍摄——至于中途一定要插进来的太宰治,还有被太宰治拽上的织田作之助,乃至于只是出来看看情况的西餐馆老板平田宏明*,又是另一回事了。

    因为是老式胶片感光相机,所以拍完之后能够立刻取出胶片,但后续还必须要经过试剂反应才会出现人眼可见的影像。因为拍了好几张,于是除了大合照是太宰治带走冲洗出复数张再分配之外,其余是给每个人都分了一张。季燕池拿走的一张,太宰治注意到应该是只入镜了织田作之助、平田宏明以及五个孩子的那个,大约是留作纪念吧?他想。

    做完这些,时间才将将来到下午接近5点,在平田宏明的盛情邀约下,大家留下来尝试了西餐馆的特色招牌咖喱饭(织田作之助最爱),除了太宰治被辣得“下巴都快掉了”(本人言)外,其他人都还算接受良好,哪怕是以前并不太吃辣味料理的季燕池。

    吃完过后,孩子们回到房间,织田作之助留下来帮着店主收拾(尽管店主认为并不需要),坂口安吾表示还有工作,太宰治和季燕池便两个人同行着往车那边走。

    太宰治被辣出一身汗,抱怨着“嘴唇都肿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去生吞了熔岩呢”这样的话,季燕池看他一眼,学着他的语气说:“人质小姐的话,可以为绑匪先生治好这个哦?毕竟辣本来也是痛的一种。”

    “哎—哎!这不是角色完全倒转了吗!堂堂绑匪,怎么可以让人质小姐反过来作弊?那可不行,我要别的处理方法——万能的人质小姐,行行好啦,想想办法!”

    季燕池就递给了他一枚牛奶糖,不是她常吃的那个牌子,包装相对简陋,一眼就能看出肯定是刚刚那群孩子里不知道谁塞给自己喜欢的姐姐的。

    太宰治含着糖的那侧腮帮子鼓起来一块,但说话不受影响,他的语气酸溜溜:“盒子小姐可真受欢迎呢!”

    虽然说她的生日是他公开的,想要她获得礼物也是他的愿望,但是这种时候——果然还是有些微妙的不爽啊。

    “因为都是托绑匪先生的福吧?所以,我想……”季燕池微微歪头,“在这样的日子,也请绑匪先生开心起来,好吗?就像承诺里那样,我们的幸福本是一道相通的河流。”

    太宰治盯着季燕池看了两秒。

    他牙齿咬合,将那块硬质奶糖咬碎,把糖渣随着口水一块咽下,然后突然伸手,将季燕池抱了满怀——像个小孩子那样,他把下巴搁在季燕池肩上,声音闷闷,不仔细听的话一定会错过:“……盒子小姐,我好喜欢你。”

    季燕池拍着他的背往下顺:“嗯,我也是。”

    下午5:40。

    季燕池回到了港口Mafia,太宰治说还有事,半路就下了车,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临走前他还把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的礼物还给了她,又额外放了一个盒子,说是替梦野久作转交的,又说让季燕池直接回去不用等他。

    最近组织内没有什么与其他组织的交手,来自森鸥外的直接下发任务也相应变少,所以季燕池难得有些空闲时间,可以准时下班(虽然也不排除会有临时紧急通知的可能)。她把收到的所有礼物收拾好,就连尾崎红叶给的手链,也妥善地收进了盒子里。而后又把新的拆开,织田作之助送了一本包装精美的小说,坂口安吾送了一只怀表,梦野久作的则是捏得相当扭曲的一枚陶瓷小兔,将它们放在了合适的地方,季燕池突然抬起头来。

    “我打扰到您了吗?”站在她面前的涩泽龙彦这样问,话虽如此,他的表情里可不带任何歉意,一副像被尺规好好规划过的笑容挂在那张脸上,颇有些不真实的既视感,“干·部·大·人。”

    “没有。”季燕池如实回答,询问道,“有什么事吗,涩泽君?”

    涩泽龙彦收起了笑容,他垂下眼,将一枚打磨完备的菱形宝石放在季燕池的桌上:“只是想祝您生日快乐,仅此而已。”

    那是一枚黑色钻石,除去那棱角分明的形状外,再没有更多装饰。对于这种世所罕见的宝石,即使是港口Mafia也并无多少收藏,何况是这样颇具重量的、足够被打磨出完整袖扣的一整块。

    不过放在曾经的“白麒麟”上,这件事也不显得奇怪——港口Mafia要求忠诚,但不强求成员把一切坦诚以待。

    季燕池看了那枚宝石一眼,眼神仍是平静的,似乎并不为这不可多得的珍宝动摇,她说:“涩泽君的祝福我收下了,但恕我失礼,这枚宝石我不能收。”

    涩泽龙彦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一瞬破碎,但那种摇摇欲坠的脆弱似乎转瞬便被他妥善收起,明明于季燕池而言,他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位,此时此刻她却看不到他的眼睛。

    “……这样啊。”涩泽龙彦说,他重新抬眼的时候又是那副好好下属的模样了,这回的笑意里带着一些真心的抱歉,他拿走了那枚宝石,“是我冒犯了,刚刚只是向您开个玩笑,想必您不会对此感到介意。”

    “祝您平安,这是作为下属和我个人都诚心期待的。”

    “不会介意,多谢。”季燕池接过涩泽龙彦递过来的东西,那是一枚青蓝色的风铃,落到她掌心时,铃舌与瓷面相撞出一声轻音。

    晚上7:30。

    因为临时的一桩外勤任务,季燕池比预想得更晚些才回来,路上还去了上次太宰治推荐的拉面馆尝尝味道,的确如他所说那样好吃。看着屋子里亮起的那盏暖色的灯,她开门、推门,把黑暗关在了身后。

    太宰治正站在门口,环胸靠着墙,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受季燕池开门的声音惊动,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栽,又被她托住,太宰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哎呀,你回来啦,晚上好哦盒子小姐。”

    “晚上好,太宰。”季燕池试着把太宰治扶稳,但太宰治整个人懒洋洋,如同被抽走了骨头的一截蛇,就赖在季燕池怀里不想动弹。她向来是拿他没辙的,也便没有再试,而是就着这样别扭的姿势往客厅走,途中还看似随口地讲了一句,“今晚我去试过了太宰说的那家拉面,很好吃。”

    “是啦,毕竟不好吃的话我也不会推荐给你嘛。”倚在季燕池怀中,又尽量控制着不要把自己的体重全副压在她身上,太宰治这样回答着,手却在衣袋里翻翻,不知道是在掏什么东西。

    “锵锵!”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薄袋,太宰治往后退两步,用一种炫耀的姿势向季燕池展示了里边的东西,“虽然早上已经讲过一次了,但再说一遍也没有任何关系——”

    “盒子小姐,生日快乐。”

    那是一条……领带?尽管第一眼看到的人,大约都会误以为那只鎏金与赤红交织的蝴蝶就将从黑色的布料上挣脱出来,振翅飞走,但仔细看看,其实那是一条领带,上面盛放了一只用金线描边,艳红作底的赤蝶。

    坦白地讲,它的装饰价值远高于使用价值,要压得住这样华美的饰品,可供挑选的衣服范围一下就缩窄了,遑论季燕池这样只会黑裤搭白衬的人——但那有什么关系?

    “我很喜欢。”这样说,季燕池把领带妥帖地收进衣袋,可以从她的动作中感受到她对这件礼物的异常珍爱,对送礼的人来说,这无疑是种正面的反馈。

    太宰治也就开心起来,他好像被这一句话注入了一些新的活力,也不懒洋洋赖在季燕池身上了,反而转身挑起了领路的重担,口中还要念念有词:“这个呀,是京都那边很有名的一个家伙做的——嗯,我是不知道他厉不厉害啦,但是看在我开出的高酬劳份上,怎么也不会不好好做吧?”他嘟囔一下:“说是要慢工出细活,所以今天都还没有做好……还得是我跑过去守着他做,所以才能赶在这个时候拿给盒子小姐,还好赶上啦!不然我可是会哭出声的哦?”

    他这样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但似乎也不指望得到季燕池的回应,只是想讲出来而已,不过——

    “太宰今天一直没在,原来是因为这个……我明白了。”季燕池这样说着,补充了一句,“本来多少会觉得有一些……该说是失落吗?因为太宰没有在身边,果然是会有些想念。”

    ——如果能得到这样的答复,好处是太宰治会很开心,坏处的话,大概是不太好降温吧?

    “……真狡猾啊盒子小姐!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这么可怜的话,不是会让我再多喜欢你一些吗?”用抱怨的语气这么说了,太宰治停下脚步,并不漫长又不算短暂的路途到此结束,摆在桌上的是一枚插着蜡烛(未点燃版本)的蛋糕。

    太宰治随意介绍道:“因为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所以来不及自己做,就去这家买了!是安吾推荐给我的,据说超——难排队的!不过我去的时候刚好没人,还剩最后一份,迅速买走了,超级Lucky!来,尝尝看?”

    点起蜡烛,季燕池两手交握,如太宰治所说那样很有仪式感地闭眼许愿,而后睁开,烛光映在她的脸上,又在她的眼睛里跳动,太宰治撑头看着她,脸上带着笑意。他把灯打开,转身回来坐到桌前,和季燕池分了分蛋糕附带的刀叉,很公平地把蛋糕一分为二,一人一半。

    季燕池认真地品尝了,就如太宰治所说,它能被推荐当然有它的道理。口感细腻又带着微甜,糖似乎放得恰到好处,不至于多吃几口觉得齁的程度,甚至能在吃完后觉得清爽。

    “很好吃吧?”太宰治把盘子里最后一点奶油刮掉,咬着叉子含含糊糊说,“今天过得开心吗,盒子小姐?”

    “很开心,一切都是托太宰的福。”

    “是嘛。”随口说着,太宰治把吃剩的盘子收好,摞在一边,他故作苦恼,“又被看穿了呀,明明都说要保密来着……”

    “虽然很明显,但这次我没有猜,是有人告诉我的。我想,在事情已经达成目的之后,保密协议一般而言也会变为废弃态,或许是因为这个。”

    “哼,虽然你这么求情了,但我还是要说,别让我逮到他是谁!”

    就这样,两个人有的没的说了些话,时间很快流逝而过。

    晚上10:30。

    季燕池说:“晚安。”

    太宰治答:“晚安啦,盒子小姐!”

    ……

    话虽如此,其实并没有睡着。

    晚上11:00。

    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季燕池依然清醒无比,她的睡眠质量一直不算好,即使如今过上了相对稳定的生活,但依然没有得到什么改善。

    这是她的过去给她的影响,有些东西不是说着放下就能轻松剥离的,反而像是一道如附骨之蛆的影子般,永远会跟随在经历过那些的人身旁。

    在季燕池所经历的所有生日之中,十八岁生日也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她再度闭上眼睛,试图入睡。

    ……

    晚上11:30。

    太宰治突然睁开了眼,视线精准无误地投向房门口。

    ……是熟悉的气息,属于季燕池的,但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盒子小姐?”

    意料之外,这个问句并未得到任何答复,甚至连刚刚还能隐约听到的呼吸声也消失无踪,室内一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搞什么?

    当初装修的时候,太宰治就考虑过睡眠质量问题,所以他与季燕池的房间都是那种避光的设计,只有床的位置能透进来一点月光,至于床之外的地方……太暗了,什么也看不见。

    被季燕池伸手按住的时候,太宰治还在分心,不如说他压根就没有反抗的意思,或许该用“摆烂”形容比较好——横竖也打不过,何况盒子小姐不管做什么,都有她的理由,对吧?

    ……但太宰治有些迟疑。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季燕池。第一眼看过去,她就像充满攻击性的野兽,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撕开他的咽喉。在他的印象中,季燕池总是一种强大到坚不可摧的模样,鲜少具有剧烈的攻击性,可以说根本与港口Mafia这种地方格格不入。但此时此刻——他又能敏感地察觉到她绷紧的肌肉下流动的那份情绪……诸多的东西糅杂在一起,变成了一种相当奇怪的东西,多看几眼的话,却又让人无端觉得,她现在很平静。

    他舔了舔自己的犬齿,将自己的手试探着抬起。

    面前的人也动了,她抬起眼睛,伸手去扼住了他的咽喉,力道不轻,这让他有些喘不过来气。但太宰治不在意,他带着奇异的笑容,忍受着窒息的痛楚,将手指搭在季燕池的脖颈之后,一下又一下地向下抚摸着她的脊背。

    他在安慰她。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定是不好的事,对吧?不然,你为什么看起来有些难过呢?

    不知道有过多久,久到太宰治因为缺氧而满面通红,眼前也一片发黑时,那只手终于松开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下,然后急促地喘咳起来,其实季燕池的力道也没那么重,但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样的对待了。

    这时有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也从脖颈开始,抚摸着他的脊背。

    力度、方位、动作都分毫不差。

    于是他咳着咳着,反而笑了起来,又因为笑得过于激烈,引发了更剧烈的咳嗽。

    那只手还在一下一下拍着他,非常有耐心地等待着他咳完。

    直到终于梳理好了呼吸,太宰治才伸手去拍了一下对方的手背,示意对方不用继续。

    于是那只手收回,最终停留在他的咽喉处,对方的另一只手也去握住了他的手。紧接着是冰冰凉凉的感觉,连痛楚也因此而淡化消失,大概是在替他消除伤痕。这时他感觉到季燕池的肌肉不再绷紧,已经有些放松了。

    ……对我挺信任的嘛,盒子小姐。这样想,就叫太宰治有些愉快了。

    在一片黑暗中,太宰治只能依稀辨认出她的轮廓,他站在原地喘了口气,才开口:“是为什么,全部告诉我吧。”

    他说得不清不楚,却知道她能懂。

    关于你今天的反常,你的那些秘密,氛围都到这里了,该告诉我了,不是吗?

    “如果是你的话,那我就从头说起。”季燕池这么回答,她的声音低而哑。

    云后的月亮悄悄探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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