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会长说要救本郡主,却不知是怎么个救法?”

    罗会长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郡主!”元祎见得方思宁,喜不自胜。

    方思宁冲她笑了笑,又居高临下看向了罗会长:“三岭商会,你们好大的胆子!擅闯郡主府,该当何罪?!”

    随她喝骂,战局一时停顿,但也这停顿之中,罗会长回过了神来,他扯起笑容,道:“在下担心郡主安危,行事鲁莽了。见郡主安然无恙,在下就放心了。”

    方思宁目露嫌恶,又道:“所有人听着!三岭商会交通外敌,谋害皇储。今日凡与三岭商会为伍者,视同谋逆!”

    回答她的,是一片静默。

    罗会长故做出一脸惶惑:“郡主啊,明明是您下令让在下除去公主的啊……”

    “一派胡言!”方思宁觑他一眼,“我方家乃是忠臣良将,岂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散布谣言、胁持官员,陷本郡主于不义,更离间朝廷与镇北军!只可惜,苍天有眼,断不容恶人如愿!”

    罗会长闻言,神色一沉:“郡主竟如此狠毒,过河拆桥!在下悔不当初,只能先求自保,日后再向朝廷请罪了!”他说罢,喊过死士护在自己身前,又冲着大门外下令,“放箭!”

    然而,大门之外,却依旧静默。

    方思宁头一低,看了看手中的长弓,笑了出来:“三岭商会强弓利箭,着实厉害。但战场布阵,不能单有弓箭手,还得有步兵近战、骑兵冲锋,以坚盾防御,更要守住后方……”

    听着方思宁的这番话,罗会长的目光也落到了那长弓之上,这才认出正是商会的武器。

    “……虽有三重弓箭手,可若被外围突破、自后方偷袭,终归是扛不住的。”方思宁说罢,含笑抬手,在自己的咽喉处虚虚一划。

    罗会长顿觉一阵战栗,未等平复,又见寒芒飞掠,他身前的几名死士突然屈了膝,惨叫着跪倒在地。

    数十道黑影倏忽来至,护在了方思宁周围。

    众人见得来者,皆都震骇。

    暗卫衣装,深沉如夜,透不出半分颜色。但此刻,却有血色顺着他们的衣角滴落,缀出一地嫣红。这副模样,好似浴血的狼群,猎物若敢动上一动,便会被撕得粉碎。

    “大胆狂徒,郡主马前,还不行礼?!”陈慬立在最前,冷声叱喝。

    三岭商会集结的,除了自家死士,还有些山贼流寇。有胆小之辈见得这般阵势,早已软了膝盖。

    罗会长皱着眉头,努力定了定心神。纵然弓箭手没了,城中却到处都是商会的埋伏,依旧还有胜算。退一万步说,就算今日败阵,方思宁谋反的事也已传开,州府必有动作,朝廷更不会善罢甘休。镇北军,终究成了叛军。

    他想到这里,又露出了那副阴狠的笑容,道:“郡主好手段,真乃帝王之风,在下……”

    “罗会长,”方思宁将他打断,“公主面前,何出此言?”

    罗会长见方思宁目光一抬,看向了他的身后,只疑是诈。但又听身后脚步声近,似乎的确有什么人来了。他咬了咬牙,回头望了一眼,登时心惊胆丧。

    他岂会看错,那携着数名暗卫从内院中走出来的,正是大晟公主,秦忆安。

    方思宁等的便是这一刻,她翻身下了马,行礼尊道:“公主洪福齐天,逆贼果然中计!”

    秦忆安微微一怔,随即便应道:“多得郡主相助,才能将逆贼一网打尽!”

    二人相视而笑,无需言语,尽皆了然在心。

    “尔等反贼,还不束手就擒!”秦忆安再次开口,声音严正而凛冽。

    一时间,更多的人跪了下去。

    到底是乌合之众……

    那一刻,不仅是方思宁和秦忆安,便连罗会长也作如此想。可这北地边疆,山高皇帝远,无论发生什么,都还可周旋。

    “公主被害,是在下亲眼所见。”罗会长高声嚷道,“郡主寻一个姑娘冒充公主,难道另有计划?”

    方思宁倒没料到这一手。的确,公主微服来北地,一直隐藏形容。城中官员又多是本地提拔,官卑职小,怕是从未入过京城,更何谈见过公主?如此,只要一口咬定秦忆安不是公主,便能再次扰乱局势。

    正当愁虑之际,大门之外,突然传来了刘峥的声音:

    “谁说她不是公主?!”

    听得这一句,方思宁笑容立绽。她转头,就见刘峥领着州府的兵马,已控制了外头的局势。

    方思宁冲他点了点头,又回望向了罗会长:“你还有何话说?”

    事已至此,只有一搏。

    罗会长探手入怀,对着天空放出了火信。

    这是命令城中埋伏的兵力即刻动手的信号,到时四处放火、肆意屠杀,纵是不能趁乱脱身,用一城陪葬也算不亏。

    然而,火信高升,乍亮又灭,他等待的骚乱却迟迟没有发生。

    天色已是大亮,雨云散开,洒下一片轻薄日光。寂静城中,渐渐响起了一些声音:

    蹴踏整齐,是军马群行;步伐雄健,是精兵驰走。

    但见红缨如血,飘动灼眼盛气,乃宣翎悍将;又见利刃光寒,映出凛然杀意,为霜锋铁骑。

    镇北侯的嗓音,洪亮如钟:

    “将逆贼拿下!如有反抗者,立斩无赦!”

    罗会长听在耳中,似是认清自己大势已去,满面惶恐地回身跪下,颤声道:“公主饶命!在下是被逼的!只要公主不杀在下,在下定会协助公主抓住幕后主谋!”

    “放肆!什么东西,敢跟本公主谈条件?!”秦忆安斥骂一句,对左右道,“将人拿下!”

    若是落入魁夜司之手,自有一番严刑拷打,想也没有问不出来的。

    方思宁半带同情地看了罗会长一眼,寻思后头也没她什么事了,不由得一阵轻松。正在这时,就见几名婢仆口呼“郡主”,急急忙忙地从内院里跑了过来。

    逆贼攻入时,婢仆们各自逃窜。如今大局已定,出来见主人也是理所当然。但方思宁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了,喊得是郡主,人却是直冲着公主去的!

    意识到这一点,方思宁高喊道:“公主小心!”

    婢仆们出现得太过突然,秦忆安身旁的暗卫自也警戒,再听这一声,众人立刻摆出迎敌之势。婢仆们见状,亦亮出兵器,出手攻击。与此同时,罗会长携着一众死士瞬间暴起,逞着鱼死网破之念扑向了秦忆安。

    莫说是门外的镇北军和州府兵马,便是几步开外的陈敬和元祎,突变之前也是援护不及。

    千钧一发间,陈敬手中的索钩猛然抛出,喊道:“陈恪!陈憬!”

    两名暗卫闻声,一人迅速冲向索钩抛来的方向,刀锋横扫,挡住了死士的攻击。另一人出手扶上秦忆安的腰,用力将她托出了人群。

    被锁链缠住之时,秦忆安很是惶惑,但不等她弄清用意,锁链收紧,将她蛮横拽起。

    陈敬以手缠住锁链,聚力扭身,振臂一扬,将秦忆安抛向了一旁:

    “陈慬!”

    这声呼唤,带着命令的意味。但其实,并无需命令。经年训练、长久默契,身体的反应已成了自然,行动更在思考之前。陈慬纵步上前,腾身一跃,将秦忆安接在了怀里,抱着她稳稳落地。

    秦忆安恍然回神,似惊又喜地望着陈慬。

    陈慬尊了声“公主”,又道了句“冒犯”,再无更多言语。罗会长与一众死士已追了过来,岂容耽误?他抱着秦忆安几步冲到方思宁身旁,将人交给了她,而后转身阻挡攻击。

    秦忆安满目担心,顾不得锁链缠身,伸手想要拉住他:“陈慬……”

    方思宁见状,将她搂住,一语不发地拉着她往门外去。州府和镇北军的兵马正纷纷入内,与之会合,才算真正脱险。

    只有公主无恙,方可天下太平,也不枉费众人至今的努力。

    这个道理,陈慬自也明白。

    他将冲上来的几名死士斩杀,又移步一挡,拦住了罗会长的去路。

    此时此刻,罗会长的双目被杀意和怨愤染红,透着些许疯狂。他手执匕首,嘶吼着攻向陈慬。

    三岭商会原是劫道的贼匪,身为会长又岂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何况现时是拼死一搏,招式间更添了几分凌厉。

    但在暗卫眼中,这点气势根本不足为惧。

    不过几招,陈慬已摸清了对方的路数。他寻得空隙,左手抬肘,架住了罗会长的右手腕,阻了匕首的攻势。右手长刀顺势斜斩,劈向罗会长的头颈。

    眼看就要得手,他的心里突然涌出一个念头——留活口。

    幕后主谋只有三岭商会的会长才知晓,若杀了他,便断了线索,只怕遗患无穷!

    刀锋生生顿住。然而生死相搏,岂容半点迟疑?罗会长的惊讶不过刹那,随即出掌,直击陈慬的胸口。如此距离,陈慬只得退避。右手的钳制一松,罗会长立时将匕首下压。锋刃划破衣衫,起一阵金属刮擦之响。罗会长识得那暗卫服下的软甲,愈发愤怒狂躁。军队早已将他们重重包围,想杀公主,难如登天。他顿生同归于尽之念,只求拖着眼前的人一起下黄泉。他双手握起匕首,该削砍为突刺,直欲破开软甲。

    陈慬心疑罗会长也于齿间置下了毒囊,只恐他会服毒自尽,便不敢贸然脱身,只擒住了他的手腕,角力纠缠。但狂暴之人,力道凶蛮。陈慬只觉尖锋寸寸迫近,竟是难以抵挡。

    周遭,声声呼喊,命他退开。但成败在此一举,他岂能退开?!

    思绪片刻挣扎,他松开了罗会长的手腕。匕首刺入脏腑的那一刻,他亦抬手攫住了对方的下颚,施力一拧。

    但听一声惨叫,罗会长捂起了脸,踉跄后退。陈慬几步迫上,挥刀削向他的膝盖。罗会长吃痛跪下,更自觉无望,伸手抠入了口中,想取毒囊。陈慬一见,抬腿踢向他的侧颈,将人击晕过去。

    大功告成,陈慬默然站定。顿时,疼痛如浪,层层漫延,似要将他淹没。他低头,呛出一口鲜血,又见那刺入身体的匕首上,隐隐泛着幽青……

    淬毒?

    神思一晃,脚下便也虚浮。

    倒下之时,他听见撕心裂肺的声音,凄然唤他姓名:

    “陈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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