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橙黄色的晚霞染黄了半边天,在山坳与山坡之间造出一条明暗分明的界限。

    徐娆与张懋凡一起拾完外婆坟边的干柴木棒,独自惬意地坐在山坡的土坎边上,坐看云染。凉风习习,目光所及,皆为绿上暖景。

    徐娆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尽管手机像素很差,还是对着天空咔咔一阵乱拍。

    张懋凡刚给母亲烧完纸钱,从包里拿出一小盒粉白色的蛋糕,坐在坟前的石台上,噙着泪将其打开。这是母亲最喜欢吃的蛋糕,准确来说,她也没吃过别的口味。

    母亲生前喜欢闻蛋糕店里面飘出来的奶油香,拣完街上的瓶子后,她总是守在蛋糕店门口。蛋糕店老板有一次看不下去,在张懋凡十二岁生日那天给了她一块蛋糕,至此那块蛋糕成了她与儿子之间共有的最甜蜜的东西。

    张懋凡舀了一勺蛋糕含在嘴里,木纳地咀嚼着。嘴里的蛋糕似乎甜味依旧,但是平平无奇。

    这个烂世界苦得要死,甜的东西却这么多

    徐娆坐在土坎上发呆,目光渐渐移至下方的土坟处。坟上的杂树枝刚被人清理掉,只留有薄薄的一层枯黄叶野草,光秃秃的。

    她现在双脚合聚,脑袋趴在腿间,丝毫没注意屁股底下的黄土泥已经开始松动,细小的土沙从她的屁股底下快速滚到五六米处的的斜坡下,待她察觉到屁股底下的存货在流走时,已经无法挽救。

    “我靠!”徐娆本能地发出一声惨叫,双脚张开,顺势沿着斜坡边以滑滑梯的方式滑下去。

    后衣摆整个过程因为摩擦作用差点被掀到脖子,徐娆顾不上,裤子里面也渗进了数不清的黄土,只能让后背贴紧底下的土壤,

    张懋凡短暂的忧伤被打断,他偏过身子探出头往前看,只看见一个结尾。

    徐娆背对着他,像只黄猴子一样扯着后衣摆抖泥沙。

    “你从那上面落下来了?”张懋凡指着土坎的顶端问,那里明显被徐娆坐了一个很深的凹槽出来。

    徐娆急忙停下手上的动作,她没想到这所坟的前面会有人,她一直以为张懋凡现在正和老头子在别人家地里挖土豆。

    “没有。”徐娆接着拍了几下手上的土灰,快速转过身,完全没有注意脚底下会跑的泥沙有多厉害,才转过身去,脚底一滑,又一屁股滑坐在地,屁股砸在突出来的石头上。裤腰内的泥沙被震出来,这一跤,明显比刚才敦实。

    徐娆咬紧牙关,顾不上尴尬,强装镇定说:“我就是想溜滑梯,所以就滑下来,你在这干嘛?”

    张懋凡露出手里的奶油蛋糕,憋着笑说:“我没干嘛,倒是你刚才那一跤,我隔远都看见你脸上的肉抖了,你没事吧?要不我扶你过来休息会儿?”

    “没事。”徐娆的脸开始变僵了,他这句话是在嘲笑自己胖吗?

    “我还是来扶你吧!”张懋凡将蛋糕放在地上的石板上,两手一拍,三两步跑到徐娆面前

    “没事,我自己过去。”见他跑过来,徐娆来不及顾及发麻的屁股,赶紧迈开步子。

    走到石碑面前,徐娆扶腰慢坐下去,扫了墓碑一眼,依稀看见张懋凡的名字在右下角。张懋凡的名字下方有一个括号里注明一个“子”字,而他的名字右边是另一个女孩名字,那个名字的下方也有个括号,括号里注明一个“女”字之外,还多了一个词—已故。

    “吃吗?”张懋凡用叉子分了一大半蛋糕给她,徐娆道谢接过,没想到他除了提纸钱之外,还偷偷藏了个蛋糕过来。

    徐娆舀了一小勺奶油含在口中,傻乎乎地笑道:“我还以为你躲哪去了?”

    张懋凡跟着舀了一块蛋糕吃,边吃边说:“我来看我妈啊。我妈的坟与你外婆的坟近,每次来都顺便给她带点她最喜欢吃的奶油蛋糕。”

    奶油蛋糕几个字出来,徐娆停住嘴里的动作,犹豫道:“那这蛋糕......”

    “你傻啊,她又不能吃,我当她的面吃完就行了。”张懋凡打消徐娆的顾虑,大方说道:“放心,你尽管吃,这没什么的。”

    “哦。”

    山风掀开他的笑容,徐娆见他笑过两次,一次在药房嘲笑自己,一次是刚才嬉笑自己摔了两个屁股蹲,现在他笑得很忧伤,跟父亲离世那段时间,自己在母亲面前扮丑求关注一样。

    天快黑时,几人回到家中,张懋凡在院里生火烧碳,徐娆蹲在水缸旁边洗完菜后,进屋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自带的休闲游戏。

    院子里的交谈声传进来,徐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老头子对张懋凡说: “你今天晚上就别回家去了,在这睡。”

    隔着半掩的门缝,徐娆明显看出张懋凡愣了几秒后又故作轻松地说:“老师,他们今天好像不在家,家里没什么人的,您放心。”

    “放心个屁,我今天早上骑着自行车去闲逛时,还看见你大伯跟一群人在你家门口喝酒喝得脸红脖子粗的。”老头子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地说:“万一你回去,他发酒疯又打你,把你赶出家,你还不是得上这里来。再说了,你的那张床上我又没动,三两分钟就收拾好了。”

    张懋凡心不在焉,随意翻动炉子里的煤炭,半天不说一句话。老头子回过头,朝屋里看了一眼,孙女正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玩手机。

    徐娆察觉到,关掉手机游戏,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背后,听刚才那一番话,看来外公跟这小子的关系居然好到在家里留床的地步。

    老头子悄声说:“这一年来我主要是身子有些软,去儿子家养了一年,也没回来,你没受苦吧?”

    虽然经常在电话里听到老师的慰问,但是当着面说,张懋凡难免控制不住自己,赶紧仰着头不让眼泪掉出来,“能受什么苦,我又不经常回来,再说了我不还有两条腿嘛,碰到什么问题时,跑得快。”

    老头子感到懊悔,一边朝炉子里添碳,一边自责道: “你也是,当初我走的急,一直没回来,你来看我,我又忘记把钥匙给你。有把钥匙在身上,跑不了了,有个地方歇歇脚,指不定好多少。”

    张懋凡苦笑: “要什么钥匙啊,我一年还回不来几次呢。”

    徐娆在门背后听了几分钟,轻轻推开门,打断两人之间的忧伤氛围。

    “肉熟了,快来吃!”外公喊完,张懋凡立马起身,去水缸旁边拿来一张椅子放在火炉边。

    “哦!”徐娆两步走过去坐下,架子上的肉已经黄了皮,滋滋地往外冒油,徐娆偷偷咽下口水,将椅子往后撤,眯着眼睛说:“有点熏人,你看你们的眼睛都被熏出汗了。”

    “哦!”张懋凡快速将椅子往后退,配合说:“是熏了一点。”

    不到十分钟,徐娆将烤完的一碟土豆片全吃干净,倒是牛肉没吃上几片。

    “多吃点肉,别只知吃洋芋。”老头子夹了块烤得最好的肉片放入徐娆的碗中,“这么多肉,也没看你吃几片”

    “我觉得这洋芋挺好吃的,倒是你们俩好像都不喜欢吃。”徐娆继续往铁网上放土豆片,张懋凡吃着吃着,玩意突起,故意问道:“你很喜欢吃洋芋?”

    徐娆头也不抬:“对啊!”

    “啊,原来如此。”张懋凡刻意拉长尾音,嘲笑道:“怪不得要把中午吐出来的那份给吃回来。”

    可怕的回忆仅仅隔了几个小时又被提出来。

    徐娆假装听不懂,继续翻动土豆片。即使呕吐物再怎么恶心,土豆是无罪的,有罪的是车里的那股闷味与司机师傅的开车技术。

    “他说的什么意思?”老头子关心地问徐娆:“你什么时候又吐了,没事吧?”

    徐娆:“没事,外公,就中午晕车吐了一次。”

    “然后吐我包里了!”张懋凡欠打地补充道。

    老头子瞬间反应过来,连忙问道:“那院子外面的那个黑色书包是你的?”

    “是啊!”

    老头子放下筷子,憋住笑骂徐娆:“你啊,怎么还吐别人包里去啊?!”

    徐娆面露难色抬起头,尬笑道:“就一不小心,没憋住。”

    为了转移注意,徐娆提高音量,一本正经地训斥道: “外公,你也是,偷偷跑回来,你也该打个电话给我老妈和舅舅,不然他们得多担心啊!”

    外公出院那天,因为所谓的医疗费,赡养费用,母亲和舅妈二人在医院大战一场。回到舅舅家后,外公越想越生气,第二天就拎着包自己回到洛衣镇,并且把母亲和舅舅的电话号码拉黑。她能来到这,完全是因为自己刚新买了手机,用新办的电话卡打电话给外公,这才套出他的下落。

    “担心?”老头子对着空气翻白眼,“电话都没打一个过来,担心个屁!”

    徐娆伸出手,在老头子面前抬了抬:“你都拉黑名单了,他们怎么打电话找您?把您的手机给我,我替你看看!”

    老头子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手机,徐娆将老妈的名字从小黑屋里解救出来,“拉黑我舅舅就行了,我妈又没惹着您,用不着哈。”

    “也是!”老头子郁闷地收回手机,“反正你舅的电话跟空号一样,黑不黑没差别!”

    徐娆知情达理地附和道:“对嘛。”

    老头子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似乎在庆祝之前不得意的一年时光结束,嚎了一嗓子后,畅快地对面前的两个小辈说道:“现在呢,我搬回来了,正好你们两个又在同一所学校,你们两个以后放假什么的,可以一起回来看看我,那我这个老人家呢,也不至于像个空巢老人一样。”

    “可以啊!”张懋凡轻松地答应。

    吃饱喝足,张懋凡在擦桌子,老头子将最边上一间屋子的灯打开,走过去拍张懋凡的肩膀说: “你呢,跟以前一样,睡那屋。”

    徐娆还在扫地,瞥眼看见是自己以前的房间被占,急忙问:“他睡那,那我睡哪?”

    老头子说:“你睡里屋,我早就收拾好了,我还给你换了你最爱的铠甲勇士被套。”

    张懋凡挑眉问道: “你……喜欢铠甲勇士?”

    徐娆耸耸肩膀,无所谓道:“以前喜欢。”

    老头子在一旁补充说:“她怕鬼,说盖有铠甲勇士的被子,安全。”

    “哦!”张懋凡纳闷道:“你不是最喜欢那个白毛卷发的动漫人物吗?为什么不用他来给你镇邪。”

    “铠甲勇士多帅,而且那个白毛卷也怕鬼,没用!”徐娆立起扫把,扫把在指尖转了转,“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那个白毛卷发的?”

    “你妈妈昨天骂你的时候,把你的漫画书扔下楼了,碰巧砸落在我的脚前。我捡起来看了一眼,似乎在那个白毛男主的图像旁边,你画了无数个红色爱心。”

    “停,打住!”徐娆恍然大悟,“我就说我下楼怎么找到我的漫画,回去你悄悄还给我哈。”

    张懋凡有点为难,“漫画我拿到药房,被林柯一看见了,他说想拿去”

    一听是林柯一把漫画拿去,徐娆也不急着要了,“没事儿,就让他拿去看!”

    “你们两个很熟吗?”老头子被晾在一边听了些有的没的。

    “之前在别处遇到过。”徐娆说。

    张懋凡去休息,徐娆两手将老头子拽进屋,撅着小嘴,佯装生气地问:“外公,那个什么木凡是不是你的干孙子啊,我感觉你对他好好,家里居然还留有他的房间!”

    老头子呆滞半晌,快速地点头。

    徐娆八卦道:“您什么时候认的孙子,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这个嘛……”老头子遮遮掩掩地说:“你外婆知道。”

    “......”

    外婆都没好几年了!

    “总之,你别到处说啊!”老头子警告她:“我好不容易有这个忘年交,要是被别人坏了,老头子我会气死的。”

    “行了,放心,我不会乱说,我舅舅和舅妈也不会知道的。”

    “还有你妈!”

    “行。”

    徐娆正犯困,脚还没迈进里屋,又被老头子拽住手。

    “我给你说件事。”

    “您说。”

    老头子语重心长地交代道:“你跟木凡在一个学校,你帮我留意留意他,若他有什么特殊情况,你通知我一声。”

    徐娆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外公,我好像才是您的外孙女是吧?”

    “说:“我也没朋友,我觉得我也挺可怜的。”

    张安平:“那正好,你俩凑一对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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