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夏守忠府里的确有新敬上的鶺鸰香念珠串。这东西难得,奴才查过档,内库里的确只有两串。

    去年重阳节时,陛下赏给了北静王。宁国府宗媳葬仪时,北静王爷赠给了荣国公府贾二老爷的幼子。

    而夏太监手里的,恰是另一串……”

    周高昱听完顿了一会儿,冷笑道:“……北静王真是忠心啊!”

    皇帝这句话说的意味不明,暗一低头垂眸,心中冷笑道:

    北静王胆子是真的大,皇上赠他鶺鸰香念珠以示兄弟同心,他倒好,一串送给了嫔妃的兄弟,一串贿赂了都管六宫的太监!

    如此藐视皇恩,往大了说,治他个大不敬之罪也是应当的。

    可惜皇帝此时还不想办这些人,暗一乖觉地转移话题:

    “除此之外,奴才偶然发现,这夏太监,竟然私产颇多……”

    俗话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本来只是查一串让皇上妃子起争执的鶺鸰香念珠串。

    查到后来,不仅发现明面上安分守常、谨小慎微的北静王爷竟与六宫都太监私教甚密,来往频繁。

    还发现了这条后宫蛀虫,竟多次借故勒索威逼朝廷官员,趁机敛财。

    那些落魄的王公贵族之家,或有求于他,或被他抓住了把柄,简直是上赶着给他送钱!

    如此这般,夏守忠一个太监,竟在两朝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置产数十,家资百万,更有些名为“参股”,实为“贿赂”的铺面庄子。

    查夏守忠不难,这老东西在后宫盘踞多年,又和德妃一脉交好,历来行事都十分张扬。

    在皇城装作一条乖顺的狗,出门就乱吠咬人,人称“夏爷爷”,孝子贤孙无数,小辫子一抓一大把。

    暗一在宫中行走,一贯低调做人,就尤其看不得这种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人。

    做他们这种活计的,无事还想掀起三重浪,何况拿下夏守忠还有种种油水可揩。

    若不是不好无故生非,让皇帝怀疑他们公器私用,暗箭伤人,暗一早就办了他了!

    可喜终于等到这老狗行差踏错的一日,竟然敢公然带着御赐的鶺鸰香念珠串招摇过市,还落在了愉嫔眼睛里,活该他走背运!

    暗一一边感叹,愉嫔莫不是自己的贵人,一边暗自期待着夏守忠的私产。

    即便早有准备,夏守忠的巨富和胆大妄为还是让暗一惊掉了下巴。更为可怕的,还是这个太监背后若隐若现的庞大关系网!

    事情到了这一步,牵涉的人就多了,周高昱想了想,还是以犯讳的名头继续羁押夏守忠,暗里给太上皇上了一道密折。

    密折送至太上皇处,太上皇震怒难当,夏守忠是他身边的老人,本是留给新帝镇场子的,不想竟这样折了他的面子,立时就要砍了此人泄愤。

    刘顺子秉着皇帝的旨意劝说,明言涉事者甚广,此时不宜大动干戈,不如就借口犯讳,将夏守忠收监惩办。

    毕竟受夏守忠威胁的人当中,不尽然都是作奸犯科之辈,一旦他的罪行昭告天下,只怕朝堂内外人心惶惶,反生事端。

    太上皇明知此话有理,奈何怒气不消,幸亏李太嫔在一旁殷殷劝解,半晌后,太上皇终于松了口……

    最后,太上皇亲自下的令,以犯讳的名头,罚夏守忠断舌之刑,日后只许在辛者库当苦力,遇赦不赦。

    这一番旨意在奴才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夏守忠虽然只是个奴才,但他位至六宫都太监,是正儿八经的掌印大太监!

    当年盛宠隆重,转眼间就获罪被贬,如今更是上下都不齐全了,死后阎王跟前都没有舌头可以辩白的。

    再加上他这些年得罪过的人也多,虎落平阳,想也知道命不久矣,偏还不能痛快死咯!这结局真是让人万分唏嘘。

    无关人感慨,涉事人庆幸,对柱子这样与夏守忠有仇的人来说,只恨不能手刃泄愤……

    柱子有个亲弟弟,算是间接死在夏守忠手里。

    那时的夏守忠还不是都太监,柱子老家闹了饥荒,全家死的只剩他和弟弟两个人。柱子带着弟弟一路北上,想找个活命的地方。

    奈何年景不好,柱子又木讷呆笨,饿了几天都没卖掉自己,倒不如弟弟戥子,因为口舌灵巧还讨了些残羹剩饭。但也填不饱肚子。

    为了不让自己和弟弟饿死,柱子一狠心决定进宫做太监,还将卖身的碎银子全留给了弟弟戥子。

    那戥子只知道哥哥被些穿绿衫的人带进了皇城,就日日在城根儿底下苦等,等得有穿绿衫的人出来了,就跪过去求问人家,可曾见过他的哥哥。

    太监们虽然身残,心眼却不都是坏的。看见戥子这个样,至多就是戏弄两句,喝骂几声,不疼不痒。

    唯独夏守忠!

    他那时小有职权,看见戥子灵慧的样子就动了心思,想将他收做干儿子。

    于是哄着戥子去找哥哥,把他也骗进内宫去了势!

    那柱子本想着进宫之后领了月例能托人带给弟弟活命,不想自打一进了宫,月钱是半分没见着,还因为胆敢向老太监问银子而被打了个半死。

    他那时才知道自己是进了个什么地方,后悔已经来不及,满心里只想快些熬出来。于是比别人更肯吃苦,更不怕脏累。

    哪想日夜思念的弟弟早已被人骗进宫中去了势!

    去势的孩子,十个里面不定能活下几个,戥子就是那个运道不好的,因为要找哥哥,生把小命给丢了。

    柱子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这件事,那时他也算是在宫里混开了,还拜了师门,不算孤苦无依。

    亲近的人都知道他要找弟弟,才有知情人把这事告诉了他,劝他悄声些。

    万一被夏守忠知道了这层关系,只怕会被斩草除根。

    柱子恨得双眼流血,满心打算着,只要能有见到夏守忠的那一天,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杀了那条老狗。

    不想夏守忠步步高升,他却步步向下,哪里有可见的一日。

    后来听说元春要让他去看热闹,又有夏守忠的消息传来,柱子整个人都是懵的!

    回过神来,柱子是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头埋在被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宛若癫狂。

    前番原是走错了路,想学什么靳柯刺秦,出其不意地杀了那老贼,不想空练了一身力气,愣是连老贼的衣角都没碰到!

    正路原来在这儿!

    柱子笑的无声又惨烈,吓得服侍他的小太监全身都在发抖,柱子哭够了,用衣角抹了抹眼泪,对墙角的小太监说:“别怕……”

    这笑容比哭还难看,玉罄进来时就看见瑟缩在墙角的小太监,一边示意他下去,一边亲自过去开了窗格子。

    阳光照进来的那一霎,也仿佛驱散了柱子身上的阴森可怖。玉罄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开口道:

    “如今大仇得报,可畅快些了?”

    柱子爬起身,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给玉罄磕了个头说:“多谢玉罄姑娘……”

    玉罄把身一侧,笑道:“不敢当,我们是哪个牌面儿上的人,还能左右万岁爷的心意?”

    “奴才知道,这都是主子娘娘的恩德,奴才万死也不能报!可还要感谢玉罄姑娘,主子娘娘端坐高台,这些陈年旧事,也只有姑娘会留心了……”

    “我留心,那也是因为主子在意!莫不是你还以为,主子会留一个根底不明的人在眼前么?别说你只是装的像根柱子,便是咱们钟灵殿里的真柱子,李太医都不定看了几遭了呢!”

    说到这里,玉罄缓了缓神色,温声道:“说来总还是你太苦了,那夏守忠不是人,好好一个孩子,唉……

    你以前挨不着他的边儿,无可奈何,如今他进了辛者库,死活由天,你也可以‘亲手’给弟弟报仇了!”

    “姑娘说笑了,那夏守忠如今生不如死,戥子在天上看到也能瞑目了。奴才如今是有主子的人,怎敢任性妄为给娘娘生是非呢!

    戥子是最最懂事的孩子,必然也不愿意看到他的哥哥是个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之辈,夏守忠这样活着,奴才很畅快!”

    这是自打玉罄认识柱子以来,他头一遭如此明白地说话,和先前那个木讷的样子判若两人。

    玉罄看着他端正跪着的身影笑了笑,褪去眼中的犀利,亲手扶起他来:

    “我就说嘛,娘娘那样一个省事的性子,怎么偏在内监中看上了你!就那么凑巧,你撞上了越竹,挨了那一顿嘴巴子,因祸得福了?

    这样才好,大仇得报,心里也宽畅了,说话也就利索了!在外还做你的柱子,对咱们自己人,说话明白儿的,往后别只想着往事了,朝前看看!”

    柱子摸了一把眼泪,肃声道:“姑娘放心……”

    上边对夏守忠的雷霆手段,元春一点儿也不吃惊。

    前朝亡国多因宦官之祸,太祖皇帝当年就命令太监不可识字,更不用说内外交通,干预政事!

    这些话近年说的少了,可不代表上位者把这忘了。夏守忠靠着太上皇的脸面,竟敢辖制世家,中饱私囊!

    前世也是自家不济,才会被他拿住了把柄,赔银子不算,还受气,每每因为要给这老东西脸面,更多做了不少缺德事。

    今生自己还算得宠,与贾府的来往也有李德庆伺候,他估摸着蹭不到油水,不太来钟灵殿走动,自己险些将他忘了!

    若不是北静王想推自家顶锅,且想不起这层关系来呢。

    那北静王也是个贯会装的,就连贾府抄家当日,他对着一屋子慌脚鸡都是和颜悦色,轻声慢语,真正的口蜜腹剑!

    这一遭倒好,推贾府向前没推动,反把自己晾在明面上了,一个藐视皇恩在身,都没有辩驳的机会。

    也不知这北静王眼见夏守忠下去了,自个儿心里慌不慌?

    元春此时心情大好,带着玉罄就往外走,说要捡个花荫处喝酒。

    可巧,正碰上一位翩翩起舞的美人,真是——开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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