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祁昭乐没看到专门让她过来的太后,反而在偏殿遇到一位旧人——鄂贵妃。

    鄂文珠应是专门在这里等着祁昭乐,见到她时并无半分惊讶,自顾自的转着手里的玛瑙串,身后跟着的便是当初来接祁昭乐的兰姑姑。

    祁昭乐在鄂文珠对面坐下,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对面的人。

    她这几年应当是过的不太顺心,状态跟祁昭乐当初离开时大相径庭,额间有了皱纹,甚至头上也生出了白发,当初为她争宠的姣好面容也不再成为优势,没有子嗣傍身,再加上鄂家去年因牵扯贪污案尽数被流放,缺了家族支持,整个人的傲气折了一大半。

    “福嘉,听闻前几日去接你的宫人惹了你不快。”鄂文珠拂了拂自己的衣袖。华丽的宫装更衬得她形销骨立。

    祁昭乐嗯了一声。有些不太习惯鄂文珠的亲昵称呼。

    “兰姑姑。”

    鄂文珠喝了一声,她身后的兰姑姑立马跪了下来。

    “本宫嘱咐过多少回,一定要以公主为重,你居然如此怠慢。”

    “你是本宫身边的老人,本宫是放心你才让你去做这件事,你居然敢阳奉阴违。”

    “你这般,便是本宫也没法保你。”

    ……

    祁昭乐坐在对面,好整以暇的看着鄂文珠主仆两人一个黑脸一个哭诉,心道这鄂贵妃也不容易,之前多嚣张跋扈一个人,现在都学会演戏了。

    祁昭乐:“贵妃娘娘,您这般是做什么?”

    鄂文珠:“福嘉,这婢子既然触怒了你,自然是由你来处置。”

    祁昭乐向来本着的是有气不过夜,能当场解决就当场解决,鄂文珠她现在把这件事情挑出来,让她处置兰姑姑,不就是想给她冠一个体罚下人,心狠手辣的帽子。

    “娘娘,我们并不熟吧。”祁昭乐也学着鄂文珠的样子对着她投向一个微笑,“你没必要叫我福嘉,你难受我恶心,多不合适呀。”

    鄂文珠楚楚可怜道:“福嘉,你怎么能这么说,本宫…本宫是关心你。”

    祁昭乐忍了忍上窜的怒气,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凑到鄂文珠身旁,然后拉着她的衣袖,拖着声音喊了一句'文珠娘娘'。

    鄂文珠整个人瞬间鸡皮疙瘩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祁昭乐。

    “文珠娘娘,你手里的这个玛瑙串,福嘉看了喜欢的很,你能不能把这个送给福嘉。”祁昭乐眨着眼睛,学着鄂文珠的嗲声嗲气,把声音掐的又细又尖。

    不就是演戏嘛,谁不会。祁昭乐对这个玛瑙串有印象,是鄂文珠极为宝贝的一件物什,平日里根本不会拿出来。

    “殿下,这不合规矩。”鄂文珠干笑了一声。

    “但是文珠娘娘,福嘉真的很喜欢这个玛瑙串。”祁昭乐追问,“文珠娘娘真的不能割爱吗?”

    鄂文珠:“殿下,你没必要直呼其名。”怪瘆人的。

    “这不是能好好说话嘛。”祁昭乐坐回原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刚崴了舌头。”

    鄂文珠绞着手里的帕子,强颜欢笑的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表现。

    不一会儿,姗姗来迟的裴太后才出现,她坐下环视一圈,缓缓开口,“哀家方才犯困,便歇息了一会儿,不碍事吧。”

    碍不碍事,这不都已经歇完了,不就是想让她等着。

    虽是这样想着,祁昭乐却没这样说,“您身子骨不如往常硬朗,多休息休息也是应该的。”

    “去寒山寺呆了五年,还是这般牙尖嘴利。”

    “是皇祖母您珠玉在前,福嘉不过学了三成像。”

    “噢~”裴太后冷哼一声,“只怕你学的是你那去世的母亲。”

    祁昭乐盈盈一笑,佯装听不出裴太后话里的讽刺,“难为皇祖母还记得母后,母后知道了定然会去梦里答谢您的。”

    “你…”裴太后狠狠拍了下扶手,嘴角被气的有些发抖。“当初就该把你扔的远远的,犯了那样大的罪,皇帝那个软性子,仅仅五年就把你接了回来。”

    鄂文珠静静站在一旁,力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裴太后波及到她,她这几年因为无子被逮着念叨了许久,祁昭乐一来也算是转移了裴太后的注意力。

    不过她也忍不住好奇,当初到底是什么事让祁昭乐被关到寒山寺,这件事宁文帝捂的严严实实,除了他身边的亲信和太后,无一人知晓。宁文帝这几年不进后宫,她连打听都打听不了。

    裴太后看着一言不发的祁昭乐更是气上心头。

    裴太后扶了扶额头:“既然已经回宫,便把你的性子给哀家收起来,好好呆在宫里,别出去惹事。”

    裴太后又说了几句才让祁昭乐退下。

    鄂文珠悄悄跟着准备离开,窃喜着自己今日可以逃过一顿数落,却被太后一句'贵妃留下来'给喊了回来,瞬间整个人都垮了,认命的走了回去。

    回昭阳宫的路上,祁昭乐被裴太后的话勾起了往事。

    裴太后其实说的不错,她确实是犯了重罪,只不过这罪责她不后悔。

    顺邺朝民众知道明德皇后葬在西郊皇陵,却不曾想到,西郊皇陵的明德皇后墓是一座没有尸身的空墓穴。

    当初明德皇后病逝在凤仪宫中,宁文帝正带着鄂文珠在洛阳行宫,皇宫中只有她和太后两人,裴太后不理后宫事务加之不喜明德皇后,只有在病榻前的祁昭乐陪着明德皇后身边。

    明德皇后去世的突然,而让人更没想到的是在明德皇后去世后的第二天,祁昭乐干了一件极为离经叛道的事情。她将明德皇后的尸身火化,派自己的侍卫长余天川将其送回金陵沈家,明德皇后的母家。

    裴太后知晓此事,极为愤怒,当即便把祁昭乐关入牢狱,派人传书唤宁文帝回京。明德皇后上了皇家玉碟,死后尸身自然要入皇陵,而祁昭乐却将尸身火化后送回金陵,即便是斩首示众也不为过。

    裴太后本执意要将祁昭乐关押到皇陵,永世不得回京,宁文帝回京后了解原委,却选择将整件事情隐瞒了下来,按照皇后礼制办了葬礼,将皇陵中安置一具空棺椁,他本想将祁昭乐送到长安青龙寺,在裴太后的坚持下只得将其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寒山寺。

    裴太后不喜张扬惹眼的明德皇后,连带着对祁昭乐这个女儿也看不惯。若不是当初身为太子的宁文帝执意要娶明德皇后,她根本就没有机会进入皇家。

    在裴太后看来,皇家应该有着皇家的规矩体面,而她们却没有,不懂礼仪规矩,不学女德女戒,从南方山野出来的野丫头,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份代表着什么。

    祁昭乐知晓裴太后对她的不满,所以也从未想过要从裴太后那里得到认同。相安无事,互不干扰是她们祖孙俩最为和平的状态。

    跟在祁昭乐身后的茯苓感觉到她的不对劲,知晓自家公主是想起来之前的事情,自觉的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神游间,祁昭乐想起跟自己一起回来的柳桉,问道:“柳桉呢?”

    “余统领将他带回了推事院。”茯苓补充,“殿下是想见柳侍卫吗?”

    “这皇宫就是没有寒山寺舒服,见个人都一堆规矩。”祁昭乐撇了撇嘴,“你等下去找下余统领,让他将柳桉安排到我宫里做侍卫。”

    省的她找人还要出宫去推事院。

    在慈宁宫呆了一个多时辰。两人回到昭阳宫时已经接近晌午。

    昭阳宫是新朝重新修缮的宫殿,装潢上与太后的慈宁宫不相上下。祁昭乐出生时,宁文帝大手一挥亲自提笔“昭阳”二字,将此作为祁昭乐的居所。

    皇子公主本应统一安置在重阳宫中,但祁昭乐一个刚出生的公主,封号,居所,赏赐样样不落,即便她是皇后所出,也不得不让众人感叹她所受的宠爱旁人不可比。

    刚踏进宫殿,掌事女官便带着宫中婢女来请安。昭阳宫的宫人自祁昭乐离开长安时便送回了掖庭,如今的众人皆是重新安排来的。

    祁昭乐随意扫了一眼,看到一张极为眼熟的长相:“锦华姑姑?”

    锦华是明德皇后的长御,和她一同从金陵沈家来到长安,当初明德皇后去世,祁昭乐便做主将凤仪宫的侍女放出宫去,却没曾想锦华居然没走。

    她抬眼往后面看了看,不止锦华一人,有好几个都是她曾经在凤仪宫见到的熟面孔。

    “恭迎殿下回宫。”

    “恭迎殿下回宫。”

    锦华在祁昭乐出声之前就带着身后的宫女跪在祁昭乐面前问安。

    祁昭乐被这架势搞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忙拉起排头的锦华。

    “奴婢答应过先皇后,会好好陪着殿下,当日不能跟着殿下一起走,肯定要在这里等着殿下回来。”锦华微笑,“殿下放心,现在奴婢是殿下的掌事女官。”

    祁昭乐听的出锦华的言外之意,她刚刚回宫,昭阳宫中不免会被安排眼线。她在让她放心。

    当日祁昭乐离开长安时,被裴太后勒令不得带走一个宫人,锦华众人想跟也没有办法。

    祁昭乐看着围在自己身旁的众人,心里面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受。她本来有些害怕,毕竟明德皇后不在,沈家远在金陵,碰到事情鞭长莫及,她在皇宫中可以说是孤立无援,而面前这些早该在五年前就离开的人,却在这深宫中等着她回来。

    晚间,锦华进来帮祁昭乐点上熏香,随后悄悄走到祁昭乐身边,道:“殿下,奴婢思来想后,觉得这件事情应该知会殿下一声。”

    “嗯?”

    “这次昭阳宫的宫人本应该是鄂贵妃来负责,后来是圣上身边的来福公公亲自来了一趟,将这件事情揽了过去。”

    “这是父皇的意思?”

    “是。”锦华继续道,“来福公公说,圣上很是想念殿下。”

    祁昭乐面无表情:“我知道了。”

    和寒山寺夜间鸟鸣水流的山野气息不同,外面寂静无声,安静的连一丝风声也没有。

    祁昭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想不明白宁文帝的行为,既然知道她回来,还专门让魏连声势浩大的来接她,那为什么不来看她。

    此刻,乾清宫。

    宁文帝也未曾歇息,他坐在书案前翻看奏折,听着身边的来福汇报消息。

    “公主早上被太后唤到了慈宁宫,鄂贵妃也在,一直到晌午才回到昭阳宫。”

    “她可曾被欺负了?”

    “没有,公主还跟太后和鄂贵妃呛声了。”

    “还跟以前一样,半点亏都吃不得。”宁文帝摇了摇头,笑了起来,“随她去吧。”

    “陛下不去见见公主吗?”

    “不了,她应该不想见朕。”

    书案前的皇帝放下奏折,走到窗边,看着远方的昭阳宫。

    寒气伴随着月光从窗户渗进殿内,月光和烛光交错,偌大的宫殿暖意渐褪,来福站在后面,看着背手而立的宁文帝,觉得此刻的他不像昔日那个高高在上帝王,更像是一个沾染烟火气、为子女发愁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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