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祯娘找不到家了...”

    不知是谁又提起祯娘,伍大牛闷闷喝了一杯酒后,起身去厨房端出一碗烧肉和一壶酒,支伍有志跑一趟,送去给赵老头。

    伍有志今夜也喝了不少酒,晃晃悠悠接过酒,袁满怕他摔倒,赶忙提出让他们四人去,正好借机问赵家一点事。

    一个对伍二道怀恨在心的父亲,也许会为了失踪多年的女儿放手一搏,在行将就木前将拐卖她的凶手生生拽入地狱。

    余金花怕他们又被赶出来,嘱咐他们莫提东西是伍家给的,又说了说赵家的情况。

    赵家人丁简单,仅赵老头赵富一人在家,儿子儿媳与两个孙子在十年前搬去了镇上,难得回来一次。

    弯月疏星,他们去赵家敲门,但见房中蜡烛亮起,却久敲无人回应。

    四人赶紧冲进去,只见赵老头的房中,赫然立着一个面貌骇人的红衣女子。

    “有鬼呀!”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袁满第一个进房,看见面上白的渗人的红衣女子,捂着脸惊声尖叫往身后穆止风怀里躲。

    袁家村小霸王袁小满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鬼,儿时连鬼故事都不敢听,每次师父袁仵作讲起鬼怪之事,她都会捂着耳朵跑开。

    “年纪轻轻,竟是个瞎子!”

    四人身后响起一位老者的责骂,袁满从指缝里看见来人是第一日拿着扫帚驱赶他们的老者。

    “小满,那就是一个纸人。”辛辞好笑地说道,她方才被袁满吓得不轻,结果进房看清之后,女鬼原是一个纸人,是袁满自己看错了。

    赵老头端着一碗面进房,挥手赶他们走。

    四人递上烧肉和酒,赵老头沉默地盯着那壶酒瞧了一会,才慢慢开口,让他们放下。

    谢知章凑上前,说要陪他喝酒,赵老头转身去桌上拿碗。

    浊酒一杯,酒是余金花自个酿的米酒,蒸熟的糯米加酒曲发酵个七七八八,入口带着酸,余味是微醺的糯香。

    酒过三碗,赵老头说话了,“他真死了吗?”

    袁满轻声回他,“老人家,他真死了,尸身便是我旁边的辛辞姑娘剖验的,死于砒霜之毒,死前结结实实受了肠穿肚烂的折磨。”

    赵老头笑着说死得好,“只可怜祯娘再也寻不到回家的路了...”

    穆止风见他态度回转,问他近来可曾去过桃春镇,赵老头嘴角泛起苦笑,“老朽知你们想问我什么,从祯娘被他拐走那一日起,老朽早想杀了他,为祯娘报仇。可是,祯娘没死,老朽盼着有一天他能良心发现,告诉我,祯娘被他卖到了盛京城...二十多年前,老朽看到的那个女子就是祯娘!”

    四人问他难道曾经见过祯娘,他幽幽答是,“就在盛京城,一间叫如意酒坊的门口,她买了一壶如意酿,老朽看她实在像祯娘,便跟在她身后,看她提着酒去找她的郎君。”

    后来,他走错岔口,跟丢了他们。

    等返回如意酒坊问店主,店主却说不认识买酒的女子,“可我瞧那店主和她相谈甚欢,不像是不熟之人...”

    纵使赵老头在余下半月寻遍盛京城,也再未遇见过那个长得像祯娘的女子。

    他花光银钱回村后,攒了一年的盘缠还想再去盛京城找找,儿子拦住他,求他顾念一下自己的身子。他为了找女儿,摔过腿断过手。最险的一次,有山贼打劫,欲杀他灭口,他跪下求他们,说他要去找女儿,银钱可以给他们,但是哀求他们留他一条命。

    山贼听完后,放过了他,临走又扔给他一袋银钱。

    “老朽曾经想过绑他的儿子威胁他,可我若是做了这种事,与他有何区别!”赵老头声量渐高,仰头灌了一口酒,继续说:“鸿卓这孩子可怜,偏偏投生成了他的儿子。”

    伍鸿卓不知从谁人嘴里知晓亲爹伍二道是拐走赵祯娘的凶手,每日常来赵家为他道歉,风雨无改。

    赵老头说,伍鸿卓私下旁敲侧击帮他打听过祯娘的下落。可伍二道闭口不谈此事,只让伍鸿卓好好读书认字,他有法子让他做大官,得到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袁满:“他能有什么发财的门道,估摸是盯上朱家的家产了。”

    辛辞:“他在朱启平手下干了这么多年,对朱家的家产看在眼里,怎会不眼红?”

    院外断断续续有村民的声音传来,赵老头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床上,鼾声如雷。四人为他盖上被子,又收拾了碗筷,这才提步离开。

    夜黑沉沉的,零星几点星光忽而明,忽而灭。

    踏月行走在乡间小道,有阵阵虫鸣,袁满很喜欢桃花村,村子美,村民也心善。万玉奴独自带着伍鸿卓生活在此,他们没有因为伍二道而迁怒于他们母子,反而为他们鸣不平,背地里常接济他们。

    那块被烧毁的院子前,有一方田地,里面所种之物繁杂,她曾在桃花村六户人家的院子里见过。

    时正夜半,田间地头升起湿气,四人的背影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幕中。

    翌日出发时蝉声噪鸣,临走之际,余金花塞给他们一包干粮。伍大牛偷偷给了袁满十文钱,托她等案子查清,伍二道下葬之后,为他给这个弟弟上柱香烧几张纸钱,为今生仅剩的一点亲缘做个了断。

    马车行过赵家门口时,赵老头孤寂地立在院门口,辛辞掀帘跟他说:“老人家,你放心,等我回到盛京城,一定帮你再去如意酒坊问问!”

    “她手腕处有一道胎记,桃花状的。还有,她被拐走时,脖子上戴着一串七彩珠子。”

    “好!我们记住了!”

    穆止风仍觉伍二道为家产杀人的动机不够充分,“我们当日到时,他毫无挣扎的迹象,若真是为财杀人,他怎会把自己毒死了?”

    谢知章猜他是仓促间下毒,一时不察中毒,“他放走陆芳堇,也许是想假意真中毒后,然后报官嫁祸给逃跑的陆芳堇。可他没想到,他偷的那包砒霜,毒性太强,他方吃了一点掺着毒药的饭菜便中毒死了。”

    一趟不算无功而返的行程,袁满宽慰他们,起码他们为桃花村带去了好消息,从今往后,他们不用再胆战心惊地活。

    来时急迫,回去时马车慢慢悠悠,一路好山好水迷人眼,甚为惬意。

    行了一日半,广平县到了。

    方到客栈门口,袁满一个转身的功夫,穆止风不见了。

    等他再出现时,急切地让他们一起去县衙,说陆芳堇和吴永丰前几日在牢中差点被人毒死。

    县衙内,他们提出要见陆芳堇。安大人畏畏缩缩立在一旁,一声不吭,张继宗面色如常,与他们套近乎,只字不提陆芳堇。

    穆止风当下生气,言语中威胁意味甚重,“张大人,本官走前,曾嘱托过你,陆芳堇乃是本案唯一的人证,你便是如此保护人证的安危吗?”

    张继宗迎上来,“穆大人,不知你听了什么风言风语,陆芳堇只是受不住牢中阴冷,生病了而已...”

    说罢,才吩咐衙役带他们去大牢见陆芳堇与吴永丰。

    陆芳堇听见他们的声音,挣扎着下床等在牢门来见他们处。

    袁满瞧她小脸煞白,担心地问道:“你们没事吧?”

    陆芳堇抓着牢门,勉强说道:“没事,万幸有一位恩公来的及时,我和永丰才没有吃那碗饭。”

    毒自然是张家人下的,趁他们四人去桃花村查案,买通狱卒,在两人的饭菜里下了足量的砒霜,想毒死陆芳堇和吴永丰,好为无辜受朱家人连累的儿子张允德报仇。

    陆芳堇说的那位恩公来无影去无踪,提醒他们不要吃狱卒送来的饭菜后,转瞬消失不见。

    张继宗虽得了堂弟张老爷一笔银子,但穆止风临走时曾说,若陆芳堇有个好歹,他的官位也难保。思来想后,他劝下还想下毒的堂弟,陆芳堇与吴永丰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我不怪他,他被朱家人的好样子遮了眼睛。再者说,他也没了儿子...”陆芳堇惶惶然说。

    “对了,芳堇,你还记得当时放走你的人,可曾发出过声音或者旁的不同?”

    陆芳堇缓缓摇头,说没有。

    四人没办法,只能再去朱家找找是否有遗漏的线索。

    有了伍二道这个可能的真凶,四人再入朱家时,先去了一趟他的房间。

    因是二管家,伍二道的房间比之朱家其余奴仆,大上不少,衣柜中都是些簇新的衣衫,一看针脚果然出自万玉奴。

    上次来没发现,他的枕头中藏有一本开蒙的《三字经》,已被人翻得不成样,第一页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鸿儿」。

    袁满在房中翻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倒是谢知章和辛辞在隔壁沈正的房中寻到了一本册子,藏在衣柜夹缝中,里面一横一竖用笔画着“正”字。

    数了数,竟有百条之多。

    “这些笔画,每一横背后都是他卖出的一条人命。”

    “他们怎么这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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