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建和帝有令,陆述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将他们的猜测告知给辛大奎,并两件案子的卷宗一起交给他。

    “走走走,坐本官的马车,边走边说。”

    因城外近来接连发现两具尸体,人心惶惶。他们一路行过,来往之人少之又少,偶有百姓走过,皆是结伴而行。

    季采等在义庄,见三人一到,“丘虎三人与其余两人不是死于同一人之手。”

    而后,她引他们去李承与韩任之的尸体处,接着道:“李承与韩任之的伤口足有半指深,行凶之人力气极大。但五年前,本官为丘虎三人剖尸时,尸体虽伤口累累,但并不深,料想行凶之人要么力气较小,要么是为泄愤。”

    “而且,这两桩案子的凶手一个惯用左手,另一个却惯用右手。”

    惯用左手之人是五年前杀害丘虎三人的凶手,惯用右手之人是近日杀害李承与韩任之的凶手。

    穆止风心觉太巧,“既不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为何第二个凶手也要剜去死者双眼,塞入布条?”

    辛大奎:“照葫芦画瓢,许是想迷惑官府查案。”

    陆述:“也可能是想引出第一个凶手。”

    三人俱猜不到凶手的心思,两位刑部官员找来,说已查清李承与韩任之死前的行踪。

    李承死于八月初一。据李家小厮说,死前两日,有人曾约他去城外一叙,“下官已找到此人,原是李承养了一妓子在城外,他那日是去找她偷欢。”

    妓子在城外的宅子等了他几日,以为他又被管束在家中,便未去报官。

    韩任之死于八月初三。因他常去城外赌坊,唯恐随从告密,故而那日不曾带小厮,“大人,两人方向相反。”

    穆止风:“看来凶手对两人了如指掌。”

    既知晓李承养妓之事,还知晓韩任之去赌坊不会带随从。

    陆述问二人可有共同的好友,刑部官员答没有,“两人志趣不一。”

    李家经商,韩家为官。

    一个好色但不好赌,一个好赌但不好色。

    他们此生浅浅几面之缘,唯一的相同之处,便是被同一人所杀。

    已临黄昏,斜阳遥遥坠下。

    城外连绵一片山峰,渐染一层金光。穆止风本以为辛大奎还要聊些为夫之道,特意贴近他坐,时刻竖着耳朵,生怕漏掉一句。

    可惜,今日季采在。辛大奎端正坐好,一本正经和陆述从李、韩二人之案聊到多年前苏式昭被杀一案。

    季采一听,来了兴趣,“苏公子的死因实则存疑。”

    三人问她为何,她道:“家父是此案的仵作,因有人指认凶手,加之从她的房中搜出玉佩之物。证据确凿之下,苏相想给儿子留全尸下葬,故并未让仵作剖验,刑部因此草草结案。”

    她也是听亲爹有一日念叨,说苏式昭被杀了两次,“第一把凶器是一把匕首,伤在腹部。第二把凶器是一柄长剑,从后背刺入。”

    穆止风急着追问,“在下听说他有些武功底子,难道未曾反抗?”

    季采面向他,缓缓摇头,“此案最奇怪之处便是在此,他的尸身上并无反抗的痕迹。”

    陆述眯着眼睛,“他对这个凶手应毫无防备心,又或者他被杀时,已失去反抗能力。”

    季采点头,“因未剖尸,已无人知晓当时的情形...”

    四人谈至入城,季采招呼两人去辛家用饭。陆述摆手拒绝,临下车前又喊走了不好推拒的穆止风。

    两人边走边聊,陆述问道:“你在查苏式昭被杀一案?”

    穆止风老实应答,“是。”

    “他是本官见过第一至情至性之人,如今方知他死得不明不白。你查吧,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提便是。”

    “多谢...大人!”

    两人在一个街巷分别,穆止风路过酒楼,提了一盒吃食回府。

    回府一推门,穆管事笑呵呵迎上来,“小满姑娘今日在东厨倒腾了一日的糕点,已早早回房。”

    穆止风递食盒的手一愣,嘴角抽动,支支吾吾,“那...那些糕点呢?”

    “她说留给你!”穆管事不明所以,语气幽怨道:“奴才想尝一口,她都不许奴才拿呢!”

    “小公子,小满姑娘心里还是有你的!”

    “小公子,奴才已把糕点端到你房里!”

    ...

    身后的穆管事喋喋不休在说,穆止风逃命似地跑了,一开门看见整整三盘五颜六色的糕点,欲哭无泪。

    从前在袁家村时,他一旦惹袁满生气,她便跑去做糕点。一做好几盘,还非要看着他吃下去才罢休。

    若好吃,他顶多吃个饱罢了;

    可袁满实在毫无下厨的天赋,每次做的糕点要么太甜要么太咸,食难下咽。

    这次,他浅尝了一口。嗯,果真酸涩难忍...

    “算了,我明日去问问辛大人。”

    临睡前,他心里想着。

    第二日,他去前厅时,发现袁满也在。

    怕她瞧见他生气,他快步走过,准备出府。袁满忽地喊住他,“我今晚要去如意酒坊住。”见他立在原地,她补上一句,“就一晚。”

    “行。”

    穆止风转身坐下,穆管事端着饭菜过来,笑着问他,“小公子,糕点好吃吗?”

    “嗯。挺好吃的...”他低头喝粥,闷声回道。

    “哼!”袁满轻哼一声。

    两人时隔三日,再次一起出府。只不过,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袁满买了一盒胭脂当贺礼,开心跑去如意酒坊,离得老远便开始叫喊,“苏禾!”谢知章在门口忙活,见到她,纳闷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管我!”

    苏禾听见声响,从后院跑出来,拉她进房。

    “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自然是解决了,才敢请你来喝酒庆祝。”

    如意娘当年的好姐妹兰时前日回了盛京城,做了访翠楼的楼主。昨日亲自来如意酒坊,请了多人做见证,当众撕了那张字据,“兰姨说,以后访翠楼没人敢为难我们!”

    袁满关心她的脸,她倒不在意,“等我挑个良辰吉日,给你们开开眼!我娘当年可是绝色,若不是当年访翠楼出事,断不会放走她。”

    如意娘为房中的两个小姑娘端来茶点,听苏禾提起访翠楼的旧事,睫羽有泪光闪动,“这事,多亏了韦将军...”

    两人异口同声,“为何要感谢韦将军?”

    谈及旧事,如意娘放下茶点,坐下与两人细说,“天启二十三年的事了。你们两个小姑娘定然不知道,如今老成练达的定远将军韦怀信,当年可是访翠楼的常客。”

    十八岁的韦小侯爷韦怀信,整日眠花宿柳,浪荡不知愁。

    可战争猝不及防地来了,东原大军在一个秋雨绵绵之夜偷袭晋阳城。血战七天七夜后,六十岁的定远将军韦桓与韦家十二将战死于城中。消息传回盛京时,韦怀信仍在访翠楼中宿醉未醒,“韦五小姐,就是妙人的娘,将他一把从床上拉下地,猛扇其脸。”

    韦怀信猝不及防挨了几耳光,正想怒骂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打他,没想到一睁眼,却是自己眼睛都哭红的姐姐对他说:

    “阿弟,他们都死了。”

    后来之事,便是韦家仅剩的两人随先帝出征,经半年,大胜回朝。

    “韦将军班师回朝后,来过一次访翠楼,说要与楼主赌一把。赌金是三万两加一块御赐的免死金牌...”

    袁满惊诧,“他怎如此纨绔!”

    如意娘甚是得意,“他不是纨绔,他是为了救我们。”

    不知是上了战场,懂了为人不易。韦怀信回城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访翠楼楼主,以三万两与免死金牌为饵,引其与他赌一把。

    “一把定胜负!楼主胜券在握,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正最后是韦将军赢了。楼主拿不出银钱,又不敢赖账,便将我们卖了还债。”

    她找到实心眼的苏大,将攒了数年的银钱交托给他,求他为她赎身。

    “你爹是好人,没有贪我的银钱。因我尚能赚钱,楼主狮子大开口,临了加了一百两。他东拼西凑,凑了一百两才将我从楼中赎出。”

    如意娘潸然泪下,她自小被卖入妓馆,以为余生至死都要在访翠楼熬着。一个赌局,她瞧见了希望,更万幸没有信错人。

    “唉,只韦将军在那场赌局之后,再未回过盛京城...”

    袁满和苏禾皆是第一次听定远将军的故事,以韦家满门之血换一人的成长。当年流连盛京的浪荡公子,如今再也不愿回日日闲逛的盛京哪怕一眼。

    成长的代价,着实太大。

    “只是...”

    如意娘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毕竟此事是她一个人想的傻问题而已。

    “只是什么?”

    袁满和苏禾急死了,这么精彩的故事,偏偏如意娘停在关键处。

    看这俩小姑娘这么急,如意娘继续说道:“只是不曾想到,韦将军日日流连青楼红阁,出征之后还挺勇猛的。听说晋阳城之战,一箭就射穿了百米之外叫嚣的敌方首领。”

    “这就叫天赋异禀啊!”

    短短一瞬,袁满从悲伤转为嫉妒。

    怪不得她整日跟着师父练功,练了十年,也只习得一些三脚猫的防身功夫。

    “唉,原来不是我不努力,是因为我没有学武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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