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瑾看着燕沧海,燕沧海含笑看着众人。

    “不急,在下今日来此,还是另想求长公主一个恩典。”燕沧海朝着四方来宾拱手,嘴上功夫刹那,动手倒是毫不含糊,一把扯下幕布。

    周围传来惊呼。

    龙搁浅滩,卧沙之物顿时现出真容。在场无数双视线皆落于其上,满堂寂静。

    通体漆黑,哑光似玉。远远望去,浑然一条张牙舞爪的真龙。靠近一观,却又鼻翼间充斥着墨香。

    “是墨!”学宫学子当即认出了此物。学子们目露精光:“是上等的风墨!”

    “此等色泽、墨香,远超于适才兴起的芷奚墨吧?”

    苏若瑾无言目睹着,悄然在袖中微小算盘上拨动算珠计算着什么。

    墨分四等:风、林、石、木。

    只听燕沧海微微一笑,作揖道:“此物一出,必会造福天下学子。”

    他又朝向祁安请示,道:“殿下,此上品墨乃是在下家族矿山所出,燕某愿以低价售出,以供天下学子妙笔成书!”

    “好!”祁安拊掌轻笑,道:“此等胸襟,当为皇商。”

    公主一言,如临九霄。

    “谢殿下恩典!某定不辱命!”燕沧海喜不自胜的跪下谢恩。

    苏若瑾藏于袖下暗拨算盘的手指蓦然顿住,恍若醍醐灌顶。

    前几日芷奚墨一出,畅销无阻不过数日,便有了今日之事,恐怕是燕沧海特意请来祈安公主为他搭桥牵线的。只是,消息是何人透露出去的?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竟看见杨绾儿跟在宫女身后,四处乱瞟着走进来,心下顿时有种不好预感。

    “民女有冤情要状告!殿下要为民女做主啊!”杨绾儿一头扑倒在地上,磕起头来。

    这一变故,引得周遭权贵围过来观望,熟络人之间传递着窃窃私语。

    水榭之间,烟罗轻扬,露出半张俊美容颜。

    幕帘之后,祁汜轻呷一口青烟袅袅的碧螺春,起身走了出去,叹道:“我这妹妹倒是会借刀杀人,只不过这看人的眼光,啧,实在蠢了点。”

    “侍郎,陛下传唤你。”太监一路小跑过来,附在他耳畔低声道。

    “嗯。”祁汜回眸一瞥,轻声应下,站了起来。

    祁汜离席后,周遭的氛围明显缓和许多,众人都很好奇这个状告的女子是何人,又在猜想公主是否将人赶出去。

    居于上位的祁安一言不发,只打量着杨绾儿的脸,态度暧昧不清,自语尚未消弭,钻入众人耳中:“本宫见你模样倒是有些眼熟,可曾见过?”

    “民女贱名杨绾儿,是村口杨四之女。苏府三小姐苏若瑾是民女的姐姐,今日民女斗胆求告御状,便是揭发姐姐私藏先皇后遗物的盗窃之举的!不想连累家人,望公主殿下明鉴!”杨绾儿如泣如诉地控告完这一切后,跪在原地瑟瑟发抖。

    在场无不人精,都在看着祈安公主脸色行事,但与此同时,数道猜疑目光也落在苏若瑾身上。

    “苏若瑾是何人?”祁安扫视四周,最终目光落定,看到一袭藕粉云裳披帛缠腰的少女自人群中站起来,不卑不亢地答道:“臣女便是。”

    少女不施粉黛而卓然不群,在花红柳绿、金钗银环之中格外醒目。

    “你可有话辩解?”祁安勾唇一笑,眼角处红痣妖娆妩媚。

    苏若瑾坦然承受着众人打量,端正行了一礼,朗声道:“有。”

    “殿下,休听此人胡言。”倏然一个声音打断了苏若瑾的话,只见苏明珠自人群中站起,行至大堂中间的甬道处盈盈一拜,柔声道:“臣女是苏府二小姐,苏明珠。”

    “臣女可作证,此人幼时流落在外,不知在何处学了一身偷奸耍滑的歪门邪道,说话更是谎话连篇,穷地方出来的,平日在府里也小偷小摸惯了,这点谢小将军也可作证。”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苏若瑾的目光顿时变了味,从同情变作嫌弃蔑视。京圈贵族都听过有关于苏若瑾的八卦传言,无非是下九流的贱籍认祖归宗之类。

    听着苏明珠睁眼说瞎话,苏若瑾的拳头紧了紧,也不自觉看向谢素安。以他的身份地位,说出去的话总有些份量。

    “明珠所言属实。”谢素安站起身,挽着沈明珠的手,一字一句道。

    苏若瑾默默别开视线,掌心掐出血迹,心脏疼了几秒。她的心在滴血,“好,是你不念旧情在先。”

    “殿下,事实如此,苏若瑾所言不可尽信。”苏明珠道,语气里的奚落掩饰不住。

    “污蔑我偷东西,总该拿出证据吧?难道说,绾儿妹妹你见过?”苏若瑾在此压迫场景下依稀感觉有些不适,但依旧从容不迫地寻找逻辑漏洞。

    她缓缓踱步到杨绾儿面前,蹲下来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眼眸,更加坚定了自己想法。

    今日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对付她而设的一个局。许多人都被牵扯其中,但不知幕后黑手是谁。难保不是行商多年,得罪的死对头。

    苏若瑾心中自有考量,目光与燕沧海交汇,二人会心地挪开视线。

    看来不是他搞的鬼。

    她的身份在商会圈不算秘密,鲜有几个高层的人见过她的真容,但都严守口风保持神秘,

    那便只能是苏明珠了。

    杨绾儿接不住苏若瑾的问话,只好惊惶的抬起眼,寻找背后人的指使。

    苏若瑾早就料到这一点,猛地回头,看到祁安公主似笑非笑的双眸,心底一惊。这场局的执棋人,就是祁安本人。

    看来是苏明珠和祁安联手设下的一个局,她们的目的,莫非是因为谢素安?

    祁安也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暗骂杨绾儿一声蠢货,脸上挂上但笑,启唇道:“来人,上物证。”

    一名小太监踩着碎步低头捧着托盘,小心翼翼走进来跪倒在地,木盘上的锦盒出现在众人眼前。

    各大世家交替着眼神,皆是缄默不言。众人屏住呼吸等候真相揭露的那一刻。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凤卿也背叛了她?”苏若瑾心头咯噔一声,已然感受到无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

    小太监呈上来的是凤卿赠予她的锦盒,她在房内打开过,里面不过是个碧玉翡翠镯子,样式老旧,不似流行新品。莫非其中暗藏玄机?

    “此物你可识得?”祁安公主严词厉色,立于高阶上,袖手问道。

    还是早有预谋?苏若瑾眸光微沉,镇定自若地点头,道:“故友所赠。”既是故友,她自可寻出别的法子糊弄过去。

    看在芷奚墨的面子上,纵有猜疑,苏若瑾也不想暴露与凤卿的交易关系。

    “故友?”祁安轻嗤一声,细拢慢捻着二字,在苏若瑾渐起困惑之际,她骤然脸色变得阴沉,喝道:“大胆!”

    苏若瑾一怔,刚要辩解,却见祁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命人把她押解制住,扭着胳膊按在地上。

    苏明珠见状,上前一步道:“家妹不懂礼数,让各位见笑了。今日苏若瑾既犯下如此重罪,苏家亦不会徇私包庇。”这句话便是咬定她偷窃之罪了。

    手腕被强行压制的酸痛感蔓延至整条胳膊,苏若瑾强抬起头,忍痛道:“我不知犯了何罪,仅凭一个翡翠镯子,便要断定我有罪?”

    “住口!公主面前,岂容你大呼小叫?”苏明珠朝着押解她的两个侍卫暗使眼色,苏若瑾顿时感觉双臂疼的几乎脱臼。

    此时她想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苏明珠和祁安公主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引她入局。

    眼下这一切发生之时,谢素安全程都在一旁冷眼看着,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态度。

    “既然你想知道,那本宫也不妨告诉你。”祁安轻抚着被太监跪呈上来的翡翠镯子,目中流露出一丝缅怀。

    她轻叹一声,道:“此物,是本宫母后,先皇后随身之物,怎会落在你手里?”

    苏若瑾蓦然想起,碧玉无暇的镯子在透光之后,内部会出现一种栩栩如生的碎裂纹路,当时她还以为是凤卿寻来的稀奇之物,却也曾听闻过,先帝厚爱皇后,遂寻遍天底下名工巧匠,打造了一枚碎冰纹玉镯。

    没想到,两件竟是同一个物品。

    “私盗母后之物,玷污皇室国威,来人,把她给本宫押入大牢!”祁安长袖一挥,冷面无私道。

    证据确凿,又因苏明珠表态,其余人悄悄看向谢素安的反应。祁安此举也存在试探谢素安的心思,却只见他安静品茗,恍若未闻。

    和预想情景有所出入,各大世家说不出是惋惜还是失望更多些。

    “看来苏若瑾此次,是在劫难逃了。”苏明珠的视线与祁安在空气中相撞,又心照不宣的移开。

    “各取所需罢了。”祁安心中暗道,丹蔻凤甲慢条斯理梳理着被风吹乱的云鬓凤钗。

    杨绾儿独自跪在地上,捏紧的心悄悄舒了口气。此事若成,助苏明珠陷害苏若瑾,她们一家今后都会荣华富贵。

    双臂被缚的苏若瑾挣扎几番无果后,脑中快速思索应对策略,然一时各方关系线条交织,她精炼的商业脑轴下片刻后,指向了一个人。

    “且慢!”苏若瑾大声道,抬头猛地看向燕沧海,道:“燕公子为何还不解释?”

    一石入水,激起千层浪花。

    众人蓦地望向垂手立于一旁的燕沧海,这位先前在众人眼前大放异彩的汴京商贾,看似谦逊温雅的外表下,通过苏若瑾的话,此人似乎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祁安公主亦在等着燕沧海的解释,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

    燕沧海本置身事外,在隔岸观火,忽然被殃及,他抬眸时尚有不解,看到四周人的反应,他苦笑一声,拱手道:“恕在下确实不知。这位……苏小姐提到在下,许是错认了人。”

    苏若瑾垂下眼帘,楚楚动人的语气叹息道:“墨白先生不认得我了么?”

    墨白,是燕沧海的字,也是他在商会间风云横行的暗号,然而鲜少有人知晓,并当众唤出来。

    燕沧海目光怔怔地看着苏若瑾那张脸,竟看出几分熟悉影子。这个人,他或许见过。

    苏明珠见状,恐事有变故,忙插嘴道:“殿下,燕公子,家妹满口胡言,当不得真。还是早早带下去,以免破坏了在座各位的宴会兴致。”

    “墨白先生,你说我可有胡言?”苏若瑾转向燕沧海,道:“燕公子可以解释这翡翠镯子的由来。”她把锅尽数甩给燕沧海,毕竟燕沧海如今是公主提拔的人。

    她在赌。

    祁安不明所以,她凭什么认为燕沧海会帮她?于是她启唇笑道:“哦?燕公子不妨仔细说话。”

    她到底是谁?燕沧海目光定定的看着她,闻言一怔,生意人的本性,在心头权衡着关系利弊,半晌不曾言语。

    “看来无话可说。”祁安冷笑一声,朝着苏明珠使了个眼色。有些刻薄的话,以她的身份不适合说出口。

    苏明珠会意,忙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押下去!”

    看到燕沧海躲闪的目光,苏若瑾失望地摇摇头,难得失算,此人到底信不过。

    “慢着!”少年清朗如玉的嗓音出现在众人耳边。

    鎏金翠玉的步辇并未在园子门口停下,而是穿过回廊,辇身敞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苏若瑾一回头,便看到凤卿走在步辇前面,一身红衣沐浴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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