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

    林一秋从睡梦中突然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

    草原上的风,带着绿草的芬芳,吹得她神清气爽,她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绿色与蓝色交接的地平线。

    有人在离她不远处放声大笑。

    “堂堂南漕将军的女儿,居然还会做噩梦!”

    林一秋揉了揉眼睛,随后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摊干草上,身上盖着一块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

    说话的人坐在离她不远处的草地上,头上戴着纶巾,手里摇着一把羽扇,背后倚着一卷干草垛。那人下巴上留着修长的胡须,两鬓有些斑白,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却炯炯有神,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

    “林一秋。”

    “今年多大了?”

    “九岁。”

    那人手里的羽扇一顿,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西北名将程凤鸾的闺女,不过八岁,已身长六尺,耍得一手好刀。京中墨家的嫡女,今年不过七岁,常年居于深闺后院,个头也已经远高于你……”

    他怀疑林一秋谎报了年龄,却又不直接拆穿,只拿别的例子,来表达自己的观点。

    林一秋有样学样,摇头晃脑。

    “楠州城中林府林老爷,秃头地中海,还挺着个啤酒肚,如今家中小儿尚未出世,若是不幸被风吹了那假发,便称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也不会有人察觉出不同。先生两鬓俱白,双目有神,可当得起龟虽寿?”

    被林一秋暗暗骂老,江太公也并未生气,笑出了声。

    “你这女娃,怎么得理不饶人?也不晓得尊重长辈?女娃子哟,这张嘴可真是厉害!”

    他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半分不悦,反而笑呵呵的看着她。

    林一秋知道这是老先生让着自己,也嘿嘿一笑,学着从前在电视里水浒传中看过的手势,朝那人一拱手道。

    “太公千秋,老当益壮!小女子见识短浅,还请老先生莫与小女子一般计较。只有一事相问,我父亲现在在何处?”

    江太公笑而不语,拿扇子指了指天边,意味深长道。

    “林将军打猎未归,女娃可有的等了!”

    他说着,慢悠悠地摇着羽扇,闭上了双眼,不再说话,不一会儿,仿佛陷入了梦境一般。

    林一秋知道这老头故意装睡,也毫无办法。

    她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做了个长长的梦,不但梦见那日在林府设宴款待梁京姜家来的贵客,而且还梦见喜鹊在园子里到处找她,四儿也急得哭了,她有心在梦里报个平安,她们却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自己就这样消失在林府后院的园子里,喜鹊和四儿肯定急疯了。

    就算要浪迹天涯,也应该带上喜鹊和四儿才对,林一秋想。

    可惜林老爹现在毫无踪迹,林一秋想着,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四周是看不到尽头的草原,不远处还有两三匹马在悠闲的吃着草,那老头方才摇扇子的方向,林一秋发现一块玄色的大石头。

    林一秋走过去,看到石头上坐着一个打坐吐纳的瘦高男子,他头发散乱,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给吹跑。

    林一秋礼貌地向他打招呼,“大哥你好,请问你知道我爹去哪儿了吗?”

    “不知。”那人干脆答道。

    “那你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那人睁开一只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仿佛在看什么奇怪的生物,随后又缓缓把她上下打量了个遍,方才慢悠悠道。

    “武公做事,自有章法,旁人哪里知道武公心里头在想什么。”

    林一秋打算转身走开,那人却又开口了。

    “武公堂堂七尺男儿,却只得你这一女,真是可惜了!”

    驴唇不对马嘴。

    林一秋皱眉,“既然如此,你却不妨与我说说我爹。”

    石头上的那人剥开额前的碎发,露出眼角狰狞的刀疤来,正是那耳聪目明的庞隽。

    “小童子无知,又岂知武公在江湖上的赫赫大名?若是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你,只怕你口气大胆子小,却将你的小胆吓破了该如何?”

    “试试呗,吓破了就破了,不打紧。”

    林一秋坦坦荡荡,庞隽看着她,分不清是担心把她吓破胆还是担心说了真话回头被女孩的亲爹秋后算账。

    “虽说如今追随武公者众众,我却是武公麾下最后加入的,实在算不得对你父亲有什么了解。短短半年,不过随武公各处剿匪罢了。”

    林一秋笑得更加开怀。

    “你好歹认识我父亲半年,我却是昨日才开始认识我父亲。大侠知道的,远比我一介小童子知道的多多了!”

    不知是不是那声“大侠”正拍中了马屁,庞隽忆起往昔,陷入了沉思。

    “我认识武公时,武公正在山中,奉圣上旨意剿匪。轩辕山的匪,不是一般的匪,原是前朝皇族的护卫队,那护卫队带领一支珉军,长期隐匿山中。武公奉命追查,三四个月,一路从梁京查到了轩辕山,那时我一路跟踪武公——”

    “等等。”

    林一秋忍不住插嘴道,“你为什么要跟踪我父亲?”

    庞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因为我是杀手,那时受人雇佣追杀你父亲!”

    林一秋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然后呢?”

    “武公那时为了追查珉军,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还是让狡猾的珉军给逃入了山中。那支珉军可不是一般的军队,那护卫队长手下领着好些个术士,擅长各种法阵,在轩辕山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法阵,行差踏错一步,就能轻易将人困住,叫人丧命!”

    “幸而武公手下亦有高强的术士,就是那个江老头!想当年我自恃轻功了得,追着武公进了轩辕山,眼见要得手——“

    林一秋看他把刺杀自己父亲的行为描述得几近兴奋,有些无语。

    庞隽还在热切地说着。

    “想那时我追随武公,踏入了每一个珉军设下的陷阱——”

    “等等。你方才不是说我父亲军中也有术士吗?怎么就踏入了每一个陷阱?”林一秋不解地问道。

    庞隽面不改色,“因为那些陷阱,全都是被我触动的……”

    “原来武公早就发现了我,于是将计就计,利用我将珉军的法阵全部打乱。而武公带着人,悄无声息地避过那些陷阱,一路包抄到珉军后头去了,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我原以为我英明一世,堂堂千里传音飞天耳,就要栽在这小小的山匪陷阱里了!哪知你父亲反将一军,陷阱之上再造陷阱,反把前来围剿我的珉军悉数歼灭。如此英勇!如此魄力!如此智谋!如此能耐!叫我如何不敬佩?”

    庞隽露出迷弟的表情。

    林一秋故意泼冷水道,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呀!怎么就这么敬佩了?你自己不是个杀手吗?”

    “你可知那珉军有多少人?那轩辕山漫山遍野全是山寨,山中五万大军神出鬼没,若不是武公!你可知如今威震四方的镇北将军?他追查珉军近五年,连珉军的老巢都不曾摸到!”

    林一秋当然没听说过镇北将军,她的世界最近刚刚扩展到容嬷嬷教的梁京贵女和八大世家,镇北将军这一项还不曾出现。

    事实上,对大多数女孩而言,谁又会知道一个远在边陲胡子拉渣的彪形大汉呢?即使那大汉保卫了千千万万女孩的安稳生活,即使千百年来,有无数这样的大汉为了那些女孩而死去。

    庞隽看出林一秋不懂,不过他不在乎,他声音高昂又嘹亮,风吹起他额上碎发,拍打着他眼角的刀疤。

    “大丈夫一生!如此风华正茂,当追随顶天立地者武公!死亦何妨?死得其所!”

    一个僧人打扮的光头打着哈欠,从石头后走出来,一副被搅了清梦的便秘样。

    “女娃你莫听他胡扯!”

    他满脸横肉,腰上挂着一条流星锤,说话却细声细气的,似乎怕吓到林一秋。

    “当年为了逼供那禺山的刀疤马王,将军可是把人丢进了青楼,关了整整七天七夜!那马王出来的时候,头发丝儿都软的不成样子了,听说回去之后就虚的再也不行了。”

    他说着,从腰后像变戏法一般掏出一瓶酒,灌了一口。

    “这些年,洒家可没少见人被将军折腾!洒家回回见着,都庆幸还好洒家跟将军是站一边的!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你个小女娃,幸亏是女子!若是让你知道你爹的所作所为,这一年的饭,你都得吐出来!”

    林一秋反问,“既然如此,那你跟着我爹做什么?”

    “洒家这条命是将军救的,洒家的老母亲是将军安葬的。洒家这一身武艺,不能卖与帝王家,得了将军赏识!洒家誓死效忠将军!”

    他说着,又灌了一大口酒,大吼一声。

    “洒家!洒家是那比丘童中一粒沙,如今愿做马前卒,还与将军看天下!”

    林一秋分不清他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江太公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发出一声嗤笑。

    “就你那泼皮!一喝酒便要胡诌!将军一身的本事,通天的能耐,到你这,竟只剩下作手段,叫人听了好不气闷。女娃你莫听他胡诌!”

    接着,她就从江太公这里,听到了关于她爹的一点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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