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从秋空山手里接过腊肉时,连吃三天,嗓子齁咸的一点红终于忍无可忍发问。

    “你是南疆人?”

    红布带因为主人状似挑眉的动作皱起几道折痕,秋空山半躺在金灿灿的沙地上,满是睡意的打了个哈欠。

    “看不出来吗?”

    其实很好看出来。

    但一点红还是再一次郑重的打量这个女人。

    那身红斗篷已经变得脏兮兮,她索性就不再穿。

    卸下那层本就不该在干热大漠中出现的闷热外壳后,一点红终于弄清楚当初他醒来时听见的古怪响动是什么。

    是她脖颈上极其厚重的银项圈下,是她腰间精致柔软的银腰带,是她手腕脚腕脚上层层叠叠的银镯子,更是她红蓝二色衣摆上轻盈的银坠子。

    所有这些银饰上都坠满了繁复华丽的挂坠装饰,雕刻着山川鸟兽到日月星辰,一切与美相关的造物都集中到她一人身上。

    没了红斗篷的遮掩,这身衣服的华光,这个人的华光,便再也隐藏不住,不分白日黑夜的在大漠中闪烁着璀璨光芒。

    一点红抬头看着那张即便在大漠中风吹日晒这么久也依旧如雪如玉的面孔。

    虽然看不见眼睛,但那雪肤红唇、乌发秀眉都在直白的告诉所有人。

    并不可惜。

    她这样的美人,往上是锦上添花,往下却没有退步的余地。

    所以即便她看不见,也并不可惜。

    一点红是个男人,虽然冷酷寡言一点,可终归也是个男人。

    他很难否认自己当时之所以愿意答应秋空山“大漠限定”要求,其中完全没有这骇人美貌的影响。

    将手里的腊肉一一穿好,扔了一块给傅红雪,一点红挪开目光。

    “我以前去过南疆,那里大部分的女子都是这样的装束。”

    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秋空山,“只是你的口音和她们不太一样。”

    口音啊。

    秋空山酝酿一会,再开口时就已经是地道的南疆口音。

    “现在是不是就一样了。”她摊了摊手,火光照耀在指间,恍若神秘图腾 ,“中原人大都听不懂我们说话,所以我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学会的官话。”

    她又将口音调整为正宗的官话口音,“我的官话说的好不好?”

    见一点红不搭理她,秋空山看向一旁就算烤肉也抱着刀的傅红雪,蛇一般柔软的蹭过去。

    指间点了点他紧绷的胳膊,秋空山柔柔一笑。

    “我听说在中原对人的称呼有很多种,不像我们那里都是阿哥阿姐、阿弟阿妹。像你这样的,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红雪少侠啊?”

    她咬字很慢,声音很轻,飘进傅红雪耳中时几乎散了一半,可还是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心跳如雷鸣般响动,血液奔腾流窜,红晕从脖颈扩散到耳根。

    傅红雪前十八年都生活在永无止尽的催促和责骂中,相处过的女人也只有将所以悲愤痛苦化为尖刀利刃刺向他的母亲。

    纯情少年哪里听过这种柔情蜜意的话,在手段高朝的苗疆女子面前,连一个回合都没撑下。

    一点红冷眼看着秋空山恶劣的戏弄傅红雪,却不想上一秒还在隔岸观火,下一秒就被牵扯入局。

    秋空山依着傅红雪的手臂,冲着他喃喃自语道:“若是叫你红雪少侠,那该怎么叫一点红呢。”

    不好!

    一点红眉心一跳,刚想开口扯开话题,却还是来不及了。

    “你一看就比我大,不如叫你……”唇角微微翘起,她的声音软的像云,柔的像风。

    “小红哥哥。”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一点红低头翻看着烤得焦黑的腊肉,眉头紧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可深藏在发丝间的耳垂却烫得惊人。

    为什么他的嘴不像他的剑一样快?

    为什么她的嘴不像她的脾气一样古怪?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看她一眼会这样的心慌……

    不仅彻底打消心底的疑虑,还被趁机调侃一通,一点红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草草解决完午饭后,三人继续前进。

    秋空山摸索着后背背着的长弓,听见袖口的蛇形银坠子与腕上的银镯磕碰一声。

    她当然不是苗疆人,不过这身装备的主人确实是苗疆女子。

    而她之所以会说那里的话,是因为她活过的漫长岁月里,曾经在那住过一段时间。

    秋空山刚遇见那个真正的南疆女子时,她还有留有一口气。

    知道自己受伤太重,命不久矣,女人便将身上所以的东西都给了恰好遇见的秋空山。

    除了精美的衣服首饰,还有很多瓶瓶罐罐。她告诉秋空山,里面有的装的是药粉毒粉,有的则是毒虫蛊虫,要小心使用。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清楚那些瓶瓶罐罐哪些是药,哪些是毒,还有拿些小虫子的作用是什么,女人便一命呜呼。

    这也是为什么秋空山让一点红答应的事里,有一件是必须要配合她试药,做她的药人。

    那些不知底细的东西她当然不会用在自己身上,但这种好东西若是放着吃灰未免也太过浪费。所以找人试出所有功效,是最为保险,也最为划算的办法。

    夜幕降临,三人再次停下休息。

    秋空山照例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抛给一点红。

    熟练的将衣裳褪到臂弯处,她背对着一点红,扭头看向他问道:“应该快好了吧?”

    看着她肩上那两道愈合结疤的伤口,一点红心中涌起古怪的涩意。

    当然不是因为这伤有多可怕多严重,十几年的杀手生涯中,他受过无数次比这更严重的伤,甚至说若是这伤放在他身上,绝不会引起他的片刻注意。

    可秋空山与他是不一样的。

    虽然不知道不同,但他笃定两人就是不一样的。

    用剑的人对于力道的掌握应该是到了极致,可在上药时,秋空山能明显感觉到那根满是老茧的手指时轻时重,或压得伤口有些疼,或根本就没把药粉按上去。

    她叹了口气,随口说了个话题想缓解一点红的紧张。

    “你们为什么进大漠啊?”

    一点红长舒一口气,缓慢却满含血腥道:“为了杀人。”

    本以为这样戾气十足的话会吓到秋空山,让她离他这样为了钱什么人都能杀的杀手远点。

    可秋空山不仅没觉得什么不对,还惊叹一声。

    “只为了杀个人就敢孤身进大漠,你胆子可真大。”

    说完又看向傅红雪,“那你呢?”

    傅红雪沉默很久,吐出的字比夜风还寒。

    “为了复仇。”

    他从出生开始,就只为一个目的而活。

    复仇复仇复仇!

    用鲜血、用生命、用仇恨,为一个早就死去的人复仇。

    看看系统面板上涨的进度,又看看少年那张苍白扭曲的脸,秋空山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看来傅红雪的主线剧情就是复仇,那她只要想办法一直缠着他,肯定就能参与到剧情中,到时候刷参与度还不是易如反掌。

    “你呢?”一点红盯着她,目光如炬。“你进大漠的目的又是什么?”

    秋空山正在思考怎么刷剧情参与度,随口答道:“我呀,我是为了追逃婚的竹马才进来的。”

    一点红表情一僵,不可置信道,“逃婚?”

    秋空山眨眨眼,一脸无辜。

    “是啊,逃婚。”她张口就来,“我跟邻居家的阿哥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家里人早早就给我们定下婚事。本来一直都相处的好好的,可不知为何临到婚期他竟然逃婚跑路。”

    越说越气,仿佛她真有这么个负心未婚夫。

    “他什么都没说,丢下我就来了中原。我一路追查他的踪迹,跟着他进了大漠。只是我从来也没见过沙漠,一进来就找不到方向,现在人跟丢了,自己也走不出去了。”

    听完她说的话,无论是一点红还是傅红雪心里都出现同样的疑问。

    是谁?

    是谁舍得辜负她?

    ——

    “老板娘!老板娘!”

    大漠边缘的客栈门被人一脚踹开,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框应声落下,砸在地上激起层层飞灰。

    漫天黄沙遮天蔽日,席卷而来,霎时间客栈中的桌椅板凳都笼上一层沙土。

    体态丰腴的老板娘掀开后厨的帘子探出半个脑袋,吃了一嘴灰后连忙呸呸两声,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

    “哪来的毛头小子,赶来老娘的客栈里找事!”

    “我可不是来找事儿的,我是给老板娘送生意来的。”

    黄沙中钻出来个不高的人影,凑的近了后众人才看清原来那踢倒大门的人,竟然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老板娘这时也认出来人,几步上前狠狠敲了敲小男孩的脑袋,“管你送什么生意,先把老娘的门赔给我。”

    小男孩灵活躲过她的手,“你这门本就年久失修,跟豆腐渣一样一碰就碎,我现在帮你拆了,不是给你省心省力嘛。”

    他笑嘻嘻的冲老板娘挤了挤眼睛,扯着她往门口走。

    “老板娘还是先来看看我给你带来的客人吧,一个个可都是有钱的主,保准你赚的盆满钵满。”

    老板娘啐了一口,“这鬼地方能有什么有钱人!”

    黄雨客栈不大,大堂统共摆了五六张桌子,现今只有两张有人坐着。

    靠门口的那桌坐的是两个男人,一个人高马大满脸胡茬,一个咳嗽得心肺都要呕出来。

    靠近厨房那桌坐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浑身又脏又丑看不清长相,女的却娇俏可人灵动非凡。

    老板娘和小孩儿的举动吸引了四人的注意,他们全都偏着头,好奇的看着一片昏黄的门口。

    拿开遮盖着酒杯的手,拂去手背上的灰尘,男人要命似的咳嗽,眼角的皱纹起伏不定,看起来既憔悴又落拓。

    好不容易等到咳嗽稍缓,男人立马举着酒杯一饮而尽。

    “想不到这小小客栈竟然也有如此美酒。”

    他笑着夸奖,提起酒壶又满上一杯,只是还没来得及入口,就看见黄沙中慢慢浮现出两道背光而来的古怪身影。

    是两个个子很高的男人。

    右边那人抱着一把刀,走路的姿势很奇怪,总是先迈出左脚,右脚再缓慢的拖着向前,看起来很是狼狈。

    左边那人腰间挂着一柄剑,一身凌冽杀气,背上却背着一个用粗壮藤蔓编织而成的硕大背篓,背篓上还撑着一把红艳艳的遮阳伞。

    随着二人越走越近,所有人都听见一阵清脆的响声,像山泉撞击崖壁,群鸟于林间鸣叫。

    有趣,真是有趣。

    男人嘴角含着浅淡笑意,看着已经走进客栈的两个男人,收回目光,凝视着酒杯里混浊的酒液。

    一个剑客一个刀客。

    真是奇怪的组合。

    老板娘上下打量来人,有些嫌弃的用手帕掩住嘴唇,低头冲着小男孩说:“这就是你说的有钱人?”

    小男孩神神秘秘的摇头,连跑带跳的走到一点红身后,谄媚的笑道:“我没骗你吧姐姐,这里虽然偏僻,但确确实实有一家客栈。”

    一只柔荑从背篓边缘垂下,奖赏似的摸了摸小孩儿的头顶后收回。

    红色的遮阳伞因为那人的动作微微摇晃,那人再次伸出手,手指一松,一根银光闪闪的发簪就落到了小男孩摊开的手心里。

    “算你乖。”

    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既柔又软,恍如带着无尽情意。

    小男孩接了她的东西,拔腿就往外跑,生怕慢一步就会被人抢走。

    虽说客栈又偏又小,但老板娘可是个识货的。

    只需一眼她就看出,那发簪可是个上好的物件,只那手艺的精细程度,在整个边城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件。

    原本嫌弃的神情骤然一变,老板娘扭着腰肢,热情似火的上前招呼客人。

    “哟~几乎客官一路辛苦,想必累坏了吧。小店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准保您来了就再不想走!”

    一点红躲开老板娘伸来的手,转身背对着她。

    客栈里的众人这才看清背篓里、红伞下那人的样貌。

    一身邋遢的男人眼睛一亮,被娇俏少女一个肘击后,痛苦的捂着肚子。

    “看什么看!”

    少女嘴上这么说,可自己的眼神却忍不住一直瞥过去,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大美人。

    傅红雪无视其他人的目光,熟练的双手扣着秋空山的腰,将她从背篓里一把拎出来。

    一点红将那把用红斗篷回收利用做成的遮阳伞悉心收好,转身一脚将那背了好几天的背篓踢飞到门外,滚了老远。

    见他此举,秋空山有些好笑。

    “多谢红雪少侠。”她装模作样的道谢,又转身看向一点红,“也多谢小红哥哥。”

    傅红雪头垂的很低,一点红面无表情的的移开视线。

    秋空山从腰间的挎包里取出几大块银块,朝老板娘递过去。

    “要三间最好的客房,再上些最好的饭菜酒水。”

    老板娘虽然有些遗憾不是银簪子,但还是笑眯眯的接过银块。

    “好嘞,几位客官先坐,饭菜稍后就上。”

    一点红看了看周围环境,拉着秋空山坐到了最中间那张桌子。

    三人落座后,坐在门口的落拓男人才慢悠悠的抬眼看过去。

    只一眼他便呼吸一滞,手中的酒杯落下,冰凉的酒液淌了一桌,浇湿了他的衣袍。

    秋空山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望向正对面。

    她这样一抬头,让男人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手下看着他近乎失礼的动作,满脸诧异。

    公子这是怎么了?

    “秋娘子!”

    就算遮着眼睛,可几十年的朝思暮想,告诉他,深藏心底里的隐秘幻想告诉他。

    绝不会认错。

    他曾不止一次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一瞥一笑,所以她绝不会认错。

    男人失态的起身,风中无依落叶一般,只一眨眼便飘荡到秋空山身前。

    他抬起手,想触摸却又迟疑的顿住。

    常年酗酒让他的声音不再如年轻时那样清朗,而是如陈年烈酒一般,灼热低哑,他忽然有些自卑。

    “秋娘子。”

    他轻轻唤了一声,怕惊扰了梦中人。

    秋空山看不见来人的样子,对他的声音也不熟悉。

    可秋娘子这个称呼,她却记得格外清楚。

    “你认识我?”秋空山试探反问。

    “我是…我是……”男人停顿了很长时间,“我是李寻欢。”

    李寻欢?

    秋空山想了又想,还是没记起这个人,“我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她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在猛戳系统。

    “二子,不出来解释一下吗?你口口声声说这是虚构的武侠世界人物,怎么会有人能叫出我在现实中用过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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