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晴山来得这般殷勤,白琼音原以为只是暂时得闲,不会持续太久。

    哪知此后,他竟雷打不动的七日来一次。

    有时会带些镜子之类的玩意儿,偶尔也领她出去逛。

    除此外,薛晴山很关心白琼音的衣食住行,还经常探听她的人际交往状况。

    无微不至。

    白琼音起初很不适应,总怕自己的琐事会耽误到他,屡次劝其不必来得这般频繁。

    “可每次我来,你都很开心。”薛晴山轻松看透她。

    白琼音难为情地绞着手指,实在无法辩驳。

    渐渐的,她习惯了这种极其规律的陪伴,经常掰着指头算日子。

    每到第七天,白琼音都先在天台远远眺望着,等瞧见薛晴山的身影出现在街角,就迅速跑到门口去迎。

    这种期待能得到回应的感觉,让她孤独的生活被日益填满。

    日月更迭,泽仙坊仍矗立在永德城最繁华的地段,她也始终留在原地。

    看似什么都没有变,但身边的一些事物,还是会以蜗牛慢爬的速度悄然改变。

    天台上的祈福牌变少了。

    穆寻离开时,三曲的天台四周都挂满了红彤彤的木牌,但经过数不清的暴风骤雨,一些牌子坠落后却无人捡,光秃秃的栏杆就这么被空了出来。

    起初空余的面积很小,风一吹便能被摇晃的牌子们遮过。

    但那茂盛的红就如同树根失了养分,在很多个平常的日子里无声萎缩,到最后,只剩零星几点挂着。

    牌声寥寥,传不出很远,色泽也褪成了淡褐。

    来天台祈愿的女伎们也在变少,在那些星月暗黯的夜里,许多姑娘哭泣着将牌子扯下,砸向苍穹,朝那位并未保佑她们的神明泄愤。

    白琼音无法阻止这种情况发生。

    她只能每年都为剩余的牌子补补漆,尽量留住记忆中的那抹红。

    与祈福牌同样消失的,还有穆寻这个人。

    他刚离开的那段日子,苏妙蓉等人还会追问他的情况,回忆穆寻刚来时脾气多凶,还险些把她淹死云云。

    可每次刚讲两句,水玲珑都会适时出现,吩咐大家去做别的事,中止闲聊。

    同期们没空,花盼春走了,曾经聚集在后院里的木匠们也早已撤离,白琼音无法同别人回忆,穆寻便只留在了她一个人的心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曾经那般鲜活的少年,在她生命中的痕迹越来越少。

    不知何时,白琼音已然习惯了独自生活。

    一个人去琴室,一个人回屋,安静地忙碌着,熄灯后也是翻个身安然睡去,不会再望着空荡荡的地面发呆。

    有穆寻在的那个冬天,她夜里总是暖和的,炉子烧得正好,被子怎么蹬都不会掉。

    后来,她冷过,醒过,才知道那个人曾经偷偷为她做了多少事。

    白琼音不想忘记穆寻,这个曾经如流星般划过她平淡生命中的人,太过璀璨。

    那时,她设想过的未来,每一天里都有他。

    但就像祈福牌上的刻字抵不过岁月消磨,逐渐平坦,穆寻也在她的记忆中一点点的变淡。

    原本清晰的五官模糊朦胧,声音也遥远得隔了一重山。

    他从一段美好深刻的回忆,转化为白琼音心底的一个印记。

    就这么淡忘着,某个被雨雷警醒的夜晚,白琼音受惊坐起,下意识地对着虚空喊“阿雪”。

    一切模糊的,就又瞬间清晰了。

    穆寻留下的三把锁,白琼音一直在用,但小木桌却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鸡肋。

    每次坐下腿都蜷得难受,等到实在坚持不住那天,白琼音还是没舍得仍,只把它靠墙放着,当成了杂物台。

    后来,那两把马扎也堆了上去。

    薛晴山送的东西很多,有些小玩意儿用处不大,便通通放在那里归到一处。

    后来,薛晴山提出这样乱摆着实不规整,便寻来块红布,把它们都盖起来。

    来来回回,跨过门槛的小姑娘年岁渐长。

    五年流逝。

    再回首时,白琼音已然薄施胭脂,戴了金钗,迎来豆蔻年华。

    她十四岁了。

    * * *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时值花朝节,瑶香园内热闹非凡,不少文人骚客都成群结伴聚在树下,饮酒作乐。

    瑶香园是城内最有名的赏花地,各类花卉上百种,馥郁芳香,蝶群萦绕,更有鸟雀嘤嘤成韵,颇具雅趣。

    人多,地方自然也就抢手,许多逍遥公子为能在这一天与佳人共赏,提前半月便开始订位。

    也有投机者故意多占地,临期好高价叫卖,狠狠赚上一笔。

    至于两家争执之事,更是时有发生。

    遇到酒后火气盛的,大打出手也算常态。

    彼时日已高升,整座瑶香园所有边边角角都积满了人,唯独一棵百年杨树下还是空着的。

    那是瑶香园最佳的赏花地点,价贵到离谱,有不少公子哥想咬牙砸下,在佳人面前充充面子,竞价时却始终输一筹。

    “什么人呐?掏银子打水漂呢?怎么还不来?”

    “要是我能租到那地儿,非得带上铺盖躺满十二个时辰不可!”

    “咳,你跟人家能比嘛?知道那占位的是谁的人不?六公子!”

    “啊,难道是薛家那位?”

    “可不是么!凭他家那实力,别说包一块地儿了,就是把咱们都赶出去,独占瑶香园那也绰绰有余!”

    “啧啧,原来是薛晴山!他这两年可是愈发出息了,我听说薛掌柜都把大半个家底交给他嘞,估摸着再有两年就能交钥匙!”

    “谁说不是呢!如今永德城的买卖,有八成都姓薛!六公子这几年可顶了梁了,甭管是底下的伙计还是那些老主顾,都挺认他!”

    “六公子有手段是一码事,薛家其他几个哥儿混账又是一码事!我记得大太太生的那俩,都染上花柳了吧?”

    “我听说是染上了!哎哟喂,那薛掌柜就为着这事儿老得不像样,急火攻心,人都佝偻了!”

    “其他几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啊,烧钱斗蛐蛐儿的、遛街打马的,还有睡小媳妇儿让人家堵着门揍的……一窝歹竹,就出了这么一个好笋。”

    “咱说句实在话,这也是那六公子运气。不然就算他再能干,这薛家的担子也落不到他肩上。”

    “诶,说曹操,曹操到!那边儿呢,人来啦!”

    话音刚落,人头攒动,原本还在赏花的游客们都变成了赏人,各个抻长了脖子往骚动传来的方向看。

    只见两名仆人开路,一顶青盖小轿稳稳而来。

    少顷轿落,一位俊朗公子先行迈出。

    他年约十七,气质从容,美如冠玉,长身鹤立,看得不少女子芳心暗动。

    这便是永德城如今最风华绝代的公子,薛晴山。

    见他姗姗来迟,出尽了风头,有人暗地嗤鼻,偷骂他惯会装模作样。

    但更多的人还是赞叹薛晴山年少有为,日后必成大器。

    原以为薛晴山会就此落座,没想到他竟反身撩帘,又接下来一位姑娘。

    帘帐曼动,轻云出轴,待看清那位佳人的瞬间,园内的喧哗声登时变得更甚。

    琼姿花貌惹人怜,婵娟低眉正羞俏,柳腰轻摆,婉约妩媚,不是泽仙坊那位鼎鼎有名的白琼音又是谁?

    “天呐,白姑娘?我居然能在这儿见到她!”

    “坊间传她美若天仙,我还以为是谣言,没想到果真不假!”

    “听说她已经升到葳蕤班了,明年就及笄,首席之位唾手可得!”

    “老天保佑,让明年快些到吧!三年出一位首席,我可盼得眼都要花了!”

    “这薛六郎也太有手段了,连白姑娘都能请得动?我记得她从不待客呀!别说带出坊了,平常连见面说句话都难上加难!”

    “这你都不知道?白姑娘本就是六公子的人呐!”

    “啊?那六公子可太能沉住气了,放着这么美的佳人不要,还舍得把她送去泽仙坊!我记得乐伎出师前,都必得是完璧之身吧?”

    “要不说你当不了龙凤呢!能做到薛晴山如今这步的,心性岂是旁人可比……”

    那些游客们嗓音未掩,耳力稍好便能听得清清楚楚。

    白琼音羞得面红,被众人盯得手足无措,若非被薛晴山搀着,险些又要躲回轿内。

    好人多啊。

    她在坊里清静惯了,着实没法适应。

    察觉到她的窘迫,薛晴山朝她安抚地笑笑,将她带到树下安置。

    席面已布置完毕,清酒糕酥皆有,样样都是她爱吃的。

    落座时,白琼音的裙摆被椅子稍稍压住,伺候在侧的孙铭刚要过去帮忙,忽然想起什么,硬是留在了原地。

    注意到薛晴山微冷的目光,孙铭暗舒一口气,总算记住了教训。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家公子对白琼音看管得愈发严。

    上回白琼音给公子沏茶,步骤出错,孙铭觉得有趣,不过是在旁冲她笑了两下,回去后便受了主子的冷脸。

    此类情况比比皆是,饶是孙铭再粗心也能感觉得到。

    薛晴山对白琼音的掌控欲和占有欲,似乎过份了些。

    单说今日,白琼音的衣裳钗环无一不是薛晴山搭配的,连她额间的花钿,也是他亲手绘成。

    最离谱,还属口脂。

    当时白琼音对镜梳妆,分明一切妥帖,薛晴山端详半晌,却硬是说她沾得不均,用指腹帮她亲自涂抹。

    他家这主子,也太亲力亲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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