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翠填咽风流事,恣意朋客胸脯间……”白琼音小声念着图册上的字,目光慌乱,整个人仿佛煮熟的虾子。

    便是有不懂之处,也不敢像往常那样举手提问。

    每新翻一页,都要鼓足莫大的勇气,待瞧见更令人瞠目的,总得缓上一缓,再继续看。

    里头对于取.悦男子的法子,可谓尽详。

    兰指拂腰.间,客莫不癫狂。

    巧舌如簧擅耳技,尝令血脉张。

    姑娘们各个低垂着头,便是最大大咧例的苏妙蓉,此刻也静悄悄的。

    等整日的课结束,众人眉梢眼角都褪去些稚气,多了丝成熟后的妩媚。

    白琼音脚下虚浮,踩云似的回到杏雨间,就算独处,面上的红晕也仍未散去。

    原来,这就是阴阳之道。

    她拿起扇子扇了扇,却越扇越热。

    眼下才到春季,盛夏还有段时日,白琼音却闷躁异常。

    她是个刻苦好学的,以往无论是诗文还是琴谱,遇到新接收的知识,回屋后都会反复思量,以求彻底通透。

    如今,这习惯又发作起来,就算是强迫自己练曲,眼前也总是回忆那些细节。

    弦乱,薄汗频出。

    白琼音坐得煎熬,起身推开窗,想换些凉气进来。

    可惜,此法未能奏效。

    窗外花香袭人,虫鸣阵阵,盎然春意惹得她更心猿意马,无法凝神。

    白琼音感觉到身体某处在悄然发生变化,羞愤又惊慌,最后干脆把浴桶灌满凉水,攥着拳泡了进去。

    透骨凉意袭来,果真将那股总也祛除不掉的躁意驱散。

    白琼音被激得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哆嗦着把自己擦干,终于恢复成正常模样。

    夜风凉,烛光摇曳,她慢慢擦拭着乌发上的水渍,思绪忽然回到一年前,薛晴山因着吃醋把她压.倒的那个夜晚。

    当时白琼音不懂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他腰间佩了玉。

    如今,倒是豁然开朗。

    白琼音动作渐止,想着那日他俩定情时的甜蜜,又想起薛晴山欺瞒她的谎言,百感交集。

    薛晴山比她大三岁,怕是早就懂得那些事。

    那他在跟她亲近时,脑子里想的,可会是……

    白琼音丢开沐巾,五味杂陈。

    短短一日,她的认识改变太多,思绪纷乱,苦不堪言。

    水玲珑反复强调,阴阳结合顺应自然,乃是正道,让她们莫要畏之如虎狼,将来白费良宵。

    她懂道理,只是一想到将来也要跟男子这种事,难免惴惴。

    夜深,灯熄,月高悬。

    白琼音在床帐内辗转反侧,久不能寐。

    折腾许久,不知何时,神思飘渺,她终是沉入梦乡。

    梦里,她与一男子恩爱缠.绵,锦被红浪,同图册描述的那般尽.欢。

    那男子长着薛晴山的样貌,身段也跟他并无二般,眉眼温柔,让她沉醉。

    一切顺当,只是正待入时,那人紧抱着她,忽然动.情地唤了声“姐姐”。

    白琼音震惊,想推开他,却为时已晚。

    抬首间,哪里还有什么薛晴山的影子,伏.在她身.上深情款款的,竟成了穆寻!

    身体猛然颤动,白琼音大口喘.着气,从梦中惊醒。

    她用手捂着脑袋,战栗半晌,几乎以为自己疯了。

    “我怎么会做这种梦?不对,不可以……”白琼音喃喃自语,像是想劝解什么,又像是在逃避。

    雄鸡报晓,传来阵阵抑扬顿挫的高鸣。

    天光大亮。

    她僵在床上,呆坐许久,直到外头的光刺穿薄纱床帐,才堪堪回神。

    白琼音慢吞吞地换衣服,刚一动,却再次愣住。

    被子里,似乎出了些状况。

    梦中,在见到穆寻那张脸的刹那,她居然就那样丢了。

    白琼音死死地捂住脸,羞愤欲绝,恨不得从顺着窗子纵身一跃。

    她这是……真的疯了……

    * * *

    两日后,葳蕤班的前三甲便要开始登台,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竞演。

    待到期满,统计客人给的赏钱,与先前成绩相合,得分最高者便为首席。

    葳蕤班散后,其他姑娘们即刻被安排了去处,白琼音等三人则得到两日空闲。

    只要不出坊,时间可任意分配。

    白琼音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难得闲暇,心却乱得很,半分休憩的心思都没有。

    只盼着竞演能早点开始,好让思绪回归正途。

    她暂时不想见薛晴山,更别提另外一位。

    尽管自穆寻离开永德后,她日夜都盼着能与他早些团聚。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

    正愁着,门被突兀叩响。

    “是谁?”白琼音懒懒地问了句,并没有开门的打算。

    她今儿只想自己待着,谁都不见。

    “叩叩。”门外人未答,只是不紧不慢地继续敲。

    白琼音扬声,再度询问,却仍旧没得到回应。

    对方这般古怪,倒让她紧张几分。

    白琼音扶着桌子起身,谨慎地踱到门口,试图判断外头的是不是酒醉的客人。

    她屏息聆听,却毫无收获。

    莫非是苏妙蓉偷偷遛了上来,在跟她玩笑?

    白琼音暗暗推断。

    这种情况偶有发生,不过巡层管事一旦发觉,很快就会将苏妙蓉带走。

    思及此处,白琼音决心推开门,哪知在看到来者的瞬间,她顿时惊得六神无主!

    穆!寻!

    来不及多想,白琼音用力一关,把穆寻的笑容拦在外面!

    天呐。

    偏偏是今天,偏偏是这会儿。

    他居然真的回来了!

    “姐姐?”穆寻被她这举动弄得无措,在门外疑惑非常。

    白琼音被他叫得心尖一颤,梦里的荒诞情景幽然浮现。

    她拼命堵住耳朵,不敢再听他的声音。

    察觉到穆寻在动手推门,更是惊得她用全身的力量抵住,生怕他会破门而入。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躲着我?姐姐?”穆寻显然无法接受被这般对待,将门敲得砰砰作响。

    “姐姐,阿寻日夜兼程,只盼着能早一日回来,如今总算到了,姐姐却连面都不愿见么?”

    “可是阿寻做错什么,惹怒了姐姐?”

    “姐姐,无论何事,只求你看我一眼,一眼就好!姐姐!”

    穆寻声音慌乱,隐隐有些失控。

    再任他这样下去,恐怕巡层管事就真要来了!

    白琼音咬咬唇,不敢再堵,深吸几口气后,猛地让开身。

    外头那人,就这么闯了进来。

    剑眉紧锁,一脸担忧,双手牢牢地抓住她的肩膀,至诚至真,深邃的眸底全是她的身影。

    “姐姐!”穆寻急迫近前一步,修长有劲的手直攀而上,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为何躲我?”

    “我……我……”白琼音呼吸紊乱,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他看破意图,靠得更近。

    她试着编出些借口来解释方才的行为,但结结巴巴,词不成句,半点用处都没有。

    穆寻见状,更是存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步步紧逼,窘得她欲哭无泪,倒真情愿他能晚些再回来。

    “可是薛晴山欺负了你?”穆寻忽然眯起眼,神色狠厉。

    “不、不是!跟他无关!”白琼音急忙否认,“我只是被梦魇着了,才有点魂不守舍的。”

    “当真?”穆寻紧紧盯着她,似乎不信。

    白琼音极度僵硬地点点头,不敢乱动,更不敢像往常那样,心无旁骛地跟他紧紧相拥。

    做不到。

    似那般纯粹的相处,再也做不到了。

    穆寻眉头稍舒,见她的确吓得不轻,心里万分懊悔。

    方才不应门,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竟弄巧成拙。

    转身关上门,扶白琼音坐下,穆寻既好气又好笑,无奈道:“姐姐莫非又去听聊斋了?左右都是些怪力乱神,虚无之物,有甚可怕?”

    白琼音端起空荡荡的茶杯,轻抿一口。

    哪里虚无。

    他可是货真价值地就坐在她眼前呐。

    穆寻瞧她仍然魂不守舍,难免心疼,拿过空杯,倒了热茶递还给她。

    冰凉的指尖被暖意烘得逐渐回温,白琼音终于重新镇定。

    她浅品香茗,关切地询问穆寻近况,欣喜他的归来。

    努力变回他熟悉的那个人。

    虽能相谈,她的目光却始终不敢长久地与他对视。

    只要不瞧那张脸,白琼音便能自在些。

    “姐姐,你故意不看我,可是嫌我长得丑了?”穆寻向来对她的视线敏感,终于忍不住问道。

    “怎会?阿寻相貌出众,自是俊的。”白琼音见他失落,内疚地真心赞道。

    数月未见,穆寻五官愈发硬朗,气质也沉淀得成熟。

    比她梦到的模样,更有魅力。

    “既如此,姐姐为何不瞧我?”穆寻不依不饶,像找回那份独属于他的关注。

    白琼音被他一声声追问,险些落荒而逃。

    只是她知道,若真那样做,恐怕没出这间屋子,便要被他拉住,加倍缠问。

    苍天,她真的要撑不住了。

    “其实,是因为临近竞演,我才有点心不在焉的。阿寻呐,让我一个人待待吧,好嘛?”白琼音鼓起勇气,措辞尽量温和。

    她不想让穆寻误会她厌烦他,却实在没别的办法。

    穆寻沉默须臾,尴尬起身,道了声“好”。

    “是我给姐姐添麻烦了。”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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