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春的暴乱随着孙又奇被押解进京又开始在朝堂上议论纷纷起来,最先跳起来的是世家的那些人,在他们看来,韦玄相此举无异于自掘坟墓。

    于是原本因为利益纷争的一帮人空前团结了起来,他们一面在东南的问题上撇清自己,一面动用自己的势力挑拨言官们上书弹劾韦玄相。

    起初的弹劾只围绕在韦玄相因为其弟韦玄臣的事情,私自前往尹春,指责其行为乃是假公济私。在这些弹劾的言论中,以兵科给事中的言论最为致命,他直接向圣人请奏当日匪盗攻打尹春城的时候,韦玄臣私开城门,有通敌之嫌。

    这些在尹春收到韦玄臣报平安的书信之后,韦玄相就已经料到了,他直觉这是一个针对他的巨大的阴谋,但是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没有,甚至连一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

    韦玄相一回来便让人将还混在教坊中听曲儿的韦玄臣捆了回来。

    书房中,兄弟二人一跪一立,互相怒目而视,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韦玄臣是因为平白无故被他当着一众人的面绑回家,觉得下了自己的面子,愤懑不满。而韦玄相心中五味杂陈,既有看到弟弟好端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欣慰宽心,又有对他鲁莽无知不争气的失望,还有对当处境危机的担忧。

    韦玄臣眼睁睁看着兄长面上的容色几番变化,最后长长叹了口气,竟然关心问了句:“可有受伤?”

    此话大大出乎韦玄臣的预料,他有些吃不准兄长如此到底是何用意。这些年挨骂挨训都成了老习惯了,按着兄长以往的性子,难道不应该是狠狠训斥他一顿吗?他犹豫着说:“秦伯亲自动手捆的,没受伤。”

    韦玄相本想训斥他来着,但想到他杳无音讯那些日子自己心中的百般煎熬,不自觉便缓和了语气,晲他一眼,皱眉道:“我是问你被孙天霸绑走之后。”

    “哦,无事,”韦玄臣嘻嘻笑道:“就是那帮子土匪穷得很,上了山只喝了他们一盏冷茶,连口吃的都没捞着。”

    韦玄臣话说的满不在乎。虽说他一个家中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被绑架的事情也是第一次经历,但他还真没那么胆小,再者从城外被俘到被清容相救,也就过了不到一天,他甚至连孙天霸长的是扁是圆都不知道在,怎么会受伤。

    此时正躺在王翁翁的躺椅上晒着太阳的清容,正盘算着如何将韦玄臣送到那珠宝首饰换成银子,一个喷嚏打的猝不及防,心里默默嘀咕一句:“谁在骂我?”

    “起来吧。”韦玄相走过去将韦玄臣身上的绳索解开,说:“将你被绑架那一日的情形再详细说说。”

    韦玄臣甩开绳索,站起身来,嘟囔道:“都过去了,还有何好说的?”

    他在长安的一种年龄相当的儿郎中,虽说武艺不是最出众,但怎么也算是上等,本想着趁着这次大展身手的,去不想身手没有展示出来,还没被人给绑票了。这于他来说简直奇耻大辱,遂并不大愿意开口,但对上兄长的眼神,他又怂了下来,只好讪讪道:“我喝口茶,坐下说?”

    其实在尹春萧啟已经将那晚的经事之人都盘问了一遍,猜测的事情原委和韦玄臣所说的差不多。城门是他自己命令看守开的,率人追出去不久便遭遇了伏击。

    “我们遭遇了两拨伏击。”

    “两拨?”韦玄相拧起了眉。

    韦玄臣提起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狗娘养的孙天霸,一个土匪竟然阴层那样,就像料定我们会追出来一般,一段不远的距离竟然设伏两次。我们先是打退了一波,大概四五十人左右,身手不怎么样,除了逃跑的七八个,剩下的都被我们给杀了。”

    “另一拨呢?”

    “另外一拨厉害些。”

    何止厉害些,也就五个人,个个都是决定的高手,三下五除二将见他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与其中一个身形纤瘦,却手拎着环首刀的交手,那个力道他险些接不住。

    韦玄臣强行挽尊:“他们人少些,武艺比第一拨稍微高一点吧,但是趁着我们刚与第一拨人打完,卸了些力气,正是疲乏的时候,瞅准了时机,所以我们的人就败了下来。”

    韦玄相敏锐的从弟弟的话中抓住了两个点。第一,孙天霸在城外提前设伏,他是如何知道一定会有人出城的?第二,既然设下了埋伏,而且两拨人马相差不远,那为何后一拨在看到前面的人混战伤亡却不出手,直等到他们战败后才与韦玄臣动手?

    第一个问题很好解答,那就是如他怀疑的那般,守城人故意将韦玄臣等人放了出去。但现在守城之人已经被左岭将军处置了,死无对证,朝廷责问下来只能他们自己担着。

    而第二个问题,韦玄相踱了两步,站定说:“绑架你的人不是孙天霸。”

    韦玄臣正举着茶盏,闻言瞬间震惊,“兄长说什么?不是孙天霸?”

    韦玄相道:“我现在可以确信不是。你被绑架之后,孙天霸那边迟迟不与我们交涉,我们便怀疑你是否在他手中,但是当时随着时间越拖越久,我们想到的结果是可能你在抓捕的过程中受了伤或者情况更糟糕,这才导致孙天霸交不出人,故意拖延,但现在看来是因为你根本不在他手中。”

    “那是因为我被人救走了啊。”

    “不对。”韦玄相说:“前面你说了被人相救的过程,不觉得过于容易了些吗?当时孙天霸已经得知了他兄长孙又奇攻城失败反被俘的消息,那种情形下,他不会意识不到你是他与我们谈判的唯一筹码,既然筹码在手,又怎么会防守松懈到让一个抢来的妾室轻而易举就贿赂看守将你救了出来?”

    韦玄臣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那,可是那清容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少在那等脏污地方混!一个卑贱优伶的话如何信的?”

    韦玄相严肃瞪他一眼,继续道:“还有,在孙天霸拖延交涉之后,魏王命人拖了城外与你交手杀死的尸身审问孙又奇的部下,他们认出那些尸体就是孙天霸的手下,也就是你所说的第一拨伏击你们的人。既然第一拨人是孙天霸派来的,那等你们交手之后坐收渔利的第二拨人肯定就不是。”

    韦玄臣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半晌,犹豫着说:“其实我也一直觉得奇怪,虽说在这次之前,我没有跟尹春那边的匪盗深交,但是在杨经纶的府上也与孙天霸手下的几位堂主打过照面,对他们内部也算有所了解,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内部掌权的还有一位称作圣姑的。”

    “圣姑?”韦玄相听到这个称呼,眉心猛地一跳,“你是说你被绑架后,听到那些人称呼某人为圣姑?你确定你听真切了吗?是圣姑而不是别的什么?”

    韦玄臣很确定地点点头,当时他才醒来,只觉得腹中饿的厉害,便留神听着外面的动静,想着看能不能遇到熟人求救,并要点吃的,随后便听到外面的人说:“圣姑过两日便回来,你们行事都仔细一些……”

    说话的人大约是边走边说,后面的声音小了,他再没有听清,但是他从这句话中判断,这些绑匪口中的圣姑应当是他们的话事人。

    韦玄相之所以惊讶是因为在他离开尹春的时候,当地因为水患消退,瘟疫祛除,民间私下开始崇信为他们施粥散药的巫医,并自发供奉巫医族的图腾神像,而在巫医族侍奉神明的女子便被他们称为圣姑。

    这绝对不会是巧合!

    韦玄相很快意识到韦玄臣在尹春被绑架以及如今巫医在东南民间的盛行,这两件事情竟然诡异地因为一个被称作圣姑的人而串联了起来。

    圣姑,圣姑。

    如此看来,尹春的事情确定无疑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阴谋,背后的人利用水患,瘟疫,朝廷中的党争将东南的水给彻底搅浑了。

    “不对,不应该只是如此。”

    韦玄相踱到椅子跟前坐下,凝神沉思起来,旁白的韦玄臣不明白为何兄长因为听到圣姑这两个字便这么大反应。

    他想问又怕被训斥,想走又不敢,但他心里着急的很,今日还答应了清容,要带她去城南新开的首饰铺子里去挑头面的。

    他待人一向大方,更何况是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回京之后,钱财,宅院,首饰,衣裳,凡是清容提出来的他眼都不眨一下就送了。他的想法很简单,清容救他一命,那就是自己人,自己人不论出身,都应该坦诚相交。

    等了半晌肩兄长仍只是兀自沉默,韦玄臣生怕误了时辰让人等着,遂陪着小心讨好道:“阿兄要是没什么要问的,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了。”

    韦玄相想了想,在点头之前忽然想到什么,对韦玄臣道:“你说的那个救你下山的女子现在何处?”

    韦玄臣不明白兄长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如实道:“同我一道回来了,就在长安,她没地方去了,我为了报答她将他安置在我城南的那个宅子里。”

    “找人将她带来,我有话要问。”

    “啊?”韦玄臣摸不着头脑,“兄长要问她什么?”

    韦玄相不再搭理他,直接将自己的小厮唤了进来,分明他们去城南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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