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距离姜家树倒已过去了一年。

    这日春光明媚,积雪消融,雪水顺着青瓦的背脊淌过,檐下滴滴答答的落着水。

    “柳公子,今日大人说让你出来透透气。”仆人打开门,这一次,不是只打开一半,而是全部打开,清新的空气和熹微的光透进去,给死气沉沉的屋子带来了些生气。

    自那日起,府内的人皆称他为柳公子,即便他不答应,不回应,甚至怒骂,但是那些人依旧如此称呼他,久而久之,他就算再不想应下柳絮此名,但他姜玉魄就是成了柳絮。

    每一个月他会有出去透气的时间,就在院子里走走,或者坐着发呆,林菱除了软禁他,并没有对他很过分,吃食住这些方面,并未苛待他,虽然比不上曾经的顶好,但是也不差。

    下人们总是会嚼舌根,说林菱对他实在太好,他不知足。

    可是换谁来试试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试试!

    下人们也不叫林菱为小姐,只管叫主子,或者大人,亦或是称官职,这让柳絮觉得可笑又荒谬,偏偏这还是事实。

    他因为禁足,几乎不出门,一身皮肤是病态的白,久不见光,出门感受到的光线令他刺目但又着迷。

    下人知道他的习惯,搬了把椅子放在院中,他就坐在椅子上,看着房檐滴水,树枝新绿。

    “她呢?”他问。

    “这个奴婢不知,不过大人若想见你,自会来的,公子就不要多问了。”下人回道。

    总是这个回答。

    而且时不时还会听到下人嘀咕他不要脸,下贱,吃软饭,一句句就像在戳他的心窝子。

    当日林菱骂他下作低贱的话被人有意传遍府中,从前伺候他的下人看他的眼神便不对劲起来,加上他被林菱厌恶,下人便也轻视起来,虽并没有明面上的苛待,但是舌头无骨却利如刀刃。

    他勾引主子婢女的事也人尽皆知,那些下人的眼神充满鄙夷,连说话都有些阴阳怪气。

    他即便心再大,也忍不了被人这么说,几次捶门要见林菱,却都见不着,因为下人根本不通报。

    没有一个人可怜他。

    久而久之,玉魄渐渐心死,也就不闹腾了。

    但是也会时不时地问问下人,林菱的近况。

    不过下人从不会透露,每一次的回答都似乎在阴阳他痴心妄想,林菱现在还养着他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有些下人还说要是自己养的府伎不安分还勾引主子的婢女,早就乱棍打死或者退给伎馆了。

    柳絮的真实身份并不能透露出去,因此林菱给他的身份是从伎馆赎回来的伎子。

    这是羞辱,柳絮知道,甚至怒气冲冲地反驳,但是并没有人信他。

    他想过鱼死网破,但是被林菱知道的当天,林菱就让侍卫剜掉他一块肉。

    他说了多少句,就被割了多少刀,接着,林菱又令人用最好的药来医治他。

    他不敢再说了,只能沉默。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坐在上面,面含笑意,却说出最残忍的话:“你这么不听话,我真后悔当时救你了,但是当初花费我那么多银钱救你,杀了你实在太亏,我已经为你吃过很多亏了,现在,你来替我吃一下亏吧。”

    接着,她拿出小刀,浅笑着递给侍卫:“去,将他的肉给我割几片下来,说了多少句,就割多少片。”

    她还说她很仁慈了,没有按字数割。

    那天黑暗的房间里都是他的惨叫,从此之后,他对自己的身份缄默不言。

    她那日掐着他的下巴,道:“如果还有下次,你就自己把自己的肉吃进去。”

    再然后便是养伤和漫长的幽闭。

    他许久没见她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没有时间观念,只知道叶子落了,下雪了,天气冷了,他在屋子里的时候,有人端来了丰盛的饭菜,不知道多少日后,又有人端来了元宵,他这才知道,原来年已经过了。

    他的精神有些恍惚,一开始他砸东西,房间内能砸的都砸了,但是林菱会给他换上新的,后来很难熬,他又开始自残,有痛感他才觉得自己活着,不过被下人发现了,此后屋子里再也没有尖锐的东西,他的屋子会有下人轮值守着,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是确保他不会死。

    其实他怕死,哪怕现在被幽闭,生不如死,他都怕死,他连死的勇气都没有,林菱也不会让他死。

    这种日子真的难熬,不过时间久了,他也习惯了,林菱后面觉得不能把人给养死了,于是让他每个月能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这日子一下子就有了盼头。

    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在他腿边蹭着,发呆的柳絮慢慢回过神,看向自己腿边的那只小狗。

    下人也注意到从外院跑进来一只狗,见柳絮要碰它,便立刻厉言制止:“别碰!”

    这是大人养的狗。

    “小月亮,小月亮,你去哪了!”女声由远及近,柳絮看向院门。

    林菱一身鹅黄裙裾,怀里一只白色小猫,正站在那,开心地喊着:“小月亮!”

    柳絮的心颤了颤,他的唇忍不住抖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却听到汪汪汪的狗叫。

    他腿边的那只狗兴奋地跑过去,在她的腿边打转。

    “怎么跑到这儿来啦?不是说过除了这里,其他的地方都能去的吗?看来得再加道门了,省得你乱跑。”林菱抱着小猫,拿脚尖踢了踢小狗。

    小狗听不懂,但是吐着舌头,不停地扒拉着她的裙子。

    猫咪在她的怀里叫了一声,小狗扒拉地更凶了。

    “月月,不许挑衅它,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林菱揉了一把怀里的猫,接着把它放下来,一碗水端平似的,抱起了小狗。

    小狗被主人抱在怀里,嘤嘤嘤地叫着,热得小猫嗷嗷叫。

    林菱并没有看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但是柳絮叫住了她,像是费尽全身力气。

    “……菱……菱!”

    林菱停住,她转过头,问他:“怎么了?”

    “……这是你养的?”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子,但是可能很难看吧,因为他嘴里苦涩在蔓延。

    “对呀,这个是小月亮,”她摸着怀里小狗的头,“它呢,叫月月猫。”

    我做过最愚蠢的事情就是把人当猫狗,但是其实人并没有猫狗身上的特质,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想起那日她说的话。

    “你养了猫和狗了。”他说。

    “对啊,关你什么事?你想说什么?”林菱皱眉。

    “以前你说,等我们成亲后,一起养——”

    林菱打断他:“我们不会成亲,我也没必要成亲后养,现在我自己就可以,养你都没问题呢。”

    她觉得他的脑子有病,怎么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她都割他肉了,肯定是恨他讨厌他,怎么他还想和她成亲?

    这是癔症吧?

    怎么这么贱呢,她对他好的时候他不屑于顾,对他不好的时候反而上赶着,真是骨子里的下贱!

    “你说的话都是骗我的么,你说过会喜欢我……一直……很久……”

    “许久不见,你依旧不能说些人话,谁负了谁,你心里清楚,别装可怜,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你怎么不说你和我在一起时,你是我的报应呢?”林菱很讨厌在今天天气这么好的情况下,遇到讨厌的人或事。

    “我想离开。”柳絮很颓然,他不再提起以前,不提那些林菱爱他时许下的诺言,因为这没用,爱意消磨尽,只相看两生厌。

    “这不可能。”林菱斩钉截铁道。

    “算我求你,你放我离开,我都快疯了!”他赤红着眼,面容已经瘦的有些脱相,看起来像个骷髅,但是这并不是林菱虐待他,是他自己不怎么吃饭。

    “疯了就疯了,疯了更好,这样你就不会伤心和难过了。”林菱冷漠道。

    “主子,甄大人来了。”婢女匆匆找到林菱。

    林菱闻言,将小月亮和月月托给她照顾,接着匆匆离去。

    柳絮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问下人,甄大人是谁。

    下人回答,甄大人本名甄月,任太子詹事,如今的太子便是昔日的六皇子,林菱的地位随着公主水涨船高,彻底站在了东宫这边,自然与太子詹事交情匪浅。

    “太子詹事?”柳絮喃喃念道。

    “甄大人骑□□通,形貌昳丽,身高八尺,不过弱冠之龄,便位至詹事,前途无量,若是大人能够与其成亲,更是两全其美,郎才女貌,好不般配!”下人滔滔不绝。

    “你说什么!”柳絮赤红着眼问。

    “就是说主子和他若是能够成亲,就是两全其美,听说太子殿下也很属意主子,想调她去宫中任职呢!”

    “那我算什么?”他说。

    “柳公子,你也别气馁,主子并没有答应要去宫里呢,不过要是甄大人求亲的话,不知道大人会不会答应,毕竟甄大人前途似锦,又能给大人带来助力,要是能结亲就太好了。”

    “可是成亲不是要相爱才可以吗?”他说出林菱说过的话。

    “柳公子,你太天真了,亏你从前还是大族里出来的,怎么这么没有眼见,嫁夫嫁贵,懂不懂?你们大家族的娶妻都想娶五姓女,怎么女人嫁夫就不能嫁贵夫呢?”

    “古人言,娶妻娶德不娶色,嫁人嫁心不嫁财……”

    “可是柳公子,你也没真心啊,虽然我是后尽府的,但是你现在这样都是活该的,大人以前对你真心你却辜负,如今你又在这里说些什么丧气话呢,难怪大人不想听你说话,你没真心,还好意思说这句话,你都不羞愧的吗?”下人翻了个白眼,很看不起他。

    “而且你不过一个伎子,还想着大人能嫁给你啊?你的身子干不干净还另说呢,”下人嘀咕道,“虽说是清倌,但是谁又知道呢,又不能验证,恐怕早和别人睡过了吧!”

    “对呀,之前还勾引青雀呢,谁知道以前在伎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婢女抱着小狗,摸着小狗的脑袋,和伺候柳絮的下人你一言我一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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