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任何事之前,真的应该先考虑后果。

    要怎么解释,才能把这场面合理地圆过去,这是头等大事。

    短短几秒,蒋逢玉的脑子里闪过零套解决方案。

    这怎么解释,这根本解释不了。

    黄聿之站在圆拱铁栏外没动,手臂松松垂在身侧,目光望向她所在的方位。

    蒋逢玉不动声色地别开余敏易的手臂,朝门口迈开腿。

    她走得平稳,面上一副无事发生的坦然表情,黄聿之慢慢数着,一步、两步、六十三步。

    只差一点。

    他垂着眼睛,视线落在她身前几寸,他本来已经做好向她走去的准备,就差那么一点。

    易感期仅仅过半,黄聿之的状况不那么好,一贯血色丰润的唇透着虚弱浅淡的粉白,头发没精心打理过,自然蓬松地落在耳旁脸边,这让他看起来有点脆弱而难以接近。

    蒋逢玉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心情,要说惊惶,也许差得远,但和平静也不沾边。

    “身体还好吗?”蒋逢玉轻咳了一声,以此掩盖过不自在。

    “还好。”黄聿之轻声道,“你呢。”

    蒋逢玉背在身后的手捏了捏羊皮纸袋,指甲陷进去一点,她迟疑道:“我也…还好。”

    黄聿之的目光由上而下,从她的头发落到颈间,在唇侧停了两秒,随后移开。

    她靠得够近,就在一臂以内的距离范围间,黄聿之手指微动,抬手碰了碰她耳鬓的发,修剪干净的甲面有意无意地扫过两束碎发,任由它们脱离束缚游荡而下,随着几不可察的热风拂过面颊。

    有点痒。

    蒋逢玉偏脸甩了甩,指腹触过耳廓,她不太适应这样的触碰,别过头闪躲,黄聿之的手顿了顿,轻轻按在她的肩上。

    是受伤的那一侧。蒋逢玉不想暴露伤口,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带下,黄聿之敛着眼睛看她,在那副平静的表情下捕捉到不适和抵御的姿态。

    他收回手,低声说了什么,蒋逢玉分了心去思考说辞,没能听清,等到话音消逝,她才迟迟问道:“什么?”

    黄聿之捻了捻指尖,朝她身后微扬下巴,“特意打来电话说要推迟和我见面的时间,是因为要和别人见面吗?”

    蒋逢玉于是想起进局子前那通留言,她开始思考那时是否不应该发。

    “不是。”她摇了摇头,“和他见面只是偶然。”

    偶然,但是可以用那种表情、那种姿势、那种态度,做那种事。

    黄聿之‘嗯’了一声,短促的话音中听不出喜怒。

    “有些事,我不问是不是更好?”

    是的,蒋逢玉想,你别问比较好,别看见更好。

    但她只是去蹲了一趟局子,不是得了失心疯。

    这样的事发生了,不及时解释有害无益,拖延只是在给自己埋雷。

    “可以问。”蒋逢玉抿了抿干燥的唇,“无论什么事,都可以问。”

    是不是实话就要另说了。

    黄聿之静静看了她一会,蒋逢玉心里有点发毛,不清楚他究竟能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她原本不觉得自己的说谎技艺有多么拙劣,但接连几人这么告诉她,难免心下忐忑。

    “记得那时候你怎么说的吗?”他用手背贴了贴她微微发烫的面颊,慢慢道,“没有别人,只有我…这句话。”

    “怎么不作数了?”

    “关系很生疏的同门,认识了一段时间也并不亲近,不把他当作异性看待,是这样的吧。”

    “现在也还这么看待他么?”

    是的,蒋逢玉说。

    她确实是这么看待余敏易的,至今也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但从黄聿之的视角出发,似乎并不能以相似的心情看待。

    所以他有脾气,她也可以理解。

    理解是一码事,上手处理又是另一码事。

    黄聿之轻笑了一声,蒋逢玉不会傻到认为他真的相信她,并愿意草草翻章。

    “不当异性看待的异性,可以随便上手是吗?”他的脸笑着,眼睛是冷的,“好新潮的玩法。你们把这叫什么?”

    蒋逢玉思考了几秒,以一种过分认真的态度道:“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下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是她惯常跟在‘朋友卡’后用的,在前任那里屡用屡败,按经验来说,话一出口就必掰。

    ‘所以你能不能别闹了。’

    “普通、朋友。”这四个字在他齿间缓缓游转,“上一次见是不熟的师弟,这一次见是普通朋友,下一次呢?”

    “我离开一周,这时间并不算长。你说可以问,那请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和他,”黄聿之闭了闭眼,顿住两秒,身体的不适似乎也在这一刻识相地离他而去。

    “是一时脑热,还是根本就日久生情?”

    “看起来关系很好。”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唇角,指腹微微用力擦过那一片皮肤,“这是第几次了?”

    背着他见面,牵手,拥抱,也许出去做一些情侣才配做的、光明正大的事,那些事她没和他做过,却提前把份额分给了别人。

    蒋逢玉有点哑口无言,她很想知道黄聿之究竟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些结论。

    每一条都毫无根据。

    “无话可说,对不对?”黄聿之按住她的下巴,向上抬起,“那我算什么呢。”

    “你和他那枯燥关系里的调和剂,一点增添刺激的小情趣,是吗。”

    他定定望着那张脸,在最难熬的那几天里,他想了多久,现在这场面就有多讽刺。

    那些抵抗、坚持、忍耐,似乎都没了意义。

    我在构思未来的场面时,你在他身边吗?你会和他些做什么?和他一起的时候,你有想过我吗?

    如果专一不是天上星、水中月,为什么无论怎么伸手也够不到。

    蒋逢玉后退了一步,挣开他的手指,身体长久的疲累让她很难打起精神应付现在这堪比捉奸的可怕场面。

    发生纠纷的时候,为自己辩解反而是次重要的。如果要赢,保持攻击性是关键。

    蒋逢玉不再去思考他抛出的那些问题,面色因麻木而显得格外平静。

    “说实话,我有点不太明白。”她轻声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呢。”

    这是存在于他和她之间无法被避免的问题。

    手,牵过了,嘴,亲过了,身体,摸过了,但关系,没有。

    她此前为此感到庆幸,现在也还一样。

    “我们是什么关系,”她说,“需要解释这些吗?”

    S001没有像旧版系统一样跳出来提示人设崩坏,这给了蒋逢玉足够的自由发挥空间。

    “我一直没理解,你接受了我了吗?”蒋逢玉问,“你真的在乎我和谁在一起吗?还是只是受不了我去追着别人?”

    黄聿之的脸一点点冷下来,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中氲着一团湿气。

    蒋逢玉扯了扯衣领,不耐道,“易感期是秘密吗?”

    “这样小的一件事,别人都可以知道,但是我不可以。我们明明说好要保持联系,你突然消失,有没有想过我会担心?即使状况不够好,告诉我又会怎么样。”

    算账要彻底。

    “在那么多的追求者当中,你选择我的理由是什么,至今我也还是不清楚。因为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因为我是个好拿捏的beta,一个不成威胁的beta,因为知道和我不会有未来,因为懂分寸、不算讨厌,因为没有恋爱经历的校园生活不该属于风云人物,是这样吗?”

    “蒋逢玉。”黄聿之身体似乎晃了晃,出口的声音透着暗哑,“你不可以…不能这样说。”

    “抱歉。”蒋逢玉说,“忘记我的身份了。一个卑微的追求者不该说出这种话。”

    “我要怎么做?”她似乎真的诚心发问,“要我等是不是?等的是什么?需要等多久?还是这些也不该问,只做你要我做的就好?”

    他的眉心狠狠皱起,伸手用力握住她的肩,蒋逢玉再度被触到创口,用力推开了他。

    掌心是空的,这样的事此前没发生过,伸出的手总有落点,黄聿之垂眼盯住她的脚尖,她在后退。

    不可以。

    “去哪里。”他问,“又想走吗?”

    好狡猾,明明一个问题都答不出,却能把矛头转向他这里。

    “看到的是什么,就信什么吧。”蒋逢玉说,“如果见面对你来说很难,不如结束。”

    S001在停顿几分钟后出现,带着检索数据得出的结果道:

    【抱歉,当前数据库内未检测到‘人设’、‘核心词’相似代码设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新旧两版系统差异如此之大,但这是件好事。

    她确实不太适应,痴情二字本身就和性格不符,当限制被解除,或许可以选择换种方式推进任务。

    大不了就收拾铺盖滚蛋,蒋逢玉想,谁家恋爱游戏做成这死样,要真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公司也算走到头了。

    在对几次好感值异动进行结果反推后,蒋逢玉得出的初步结论是:一味的单向追求反而会拖垮进度。

    黄聿之这样性格的人,无论怎么看,都更适合走虐恋情深那条路。

    所谓钓系,如果不让他占据下风采取进攻态,人设将形同虚设。

    蒋逢玉转身折返,朝着余敏易的方向走去,手指被勾住,黄聿之哑声喃喃:

    “你不能这么对我。”

    在我决定放弃那些以后,在我把你划进半道圈内以后,你不可以这样说走就要走。

    蒋逢玉抽回手,平淡道:“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不缺我一个。”

    余敏易站在原处,好整以暇看着她,蒋逢玉的不悦在这一刻攀上顶峰。

    “这么喜欢做这种事?”她冷冷看他,“做人不如光明磊落些。”

    余敏易眉角微动,“好处和名声,你觉得我会选哪个?”

    二者悉数收入囊中,这才是他的风格。

    手段光明还是下作,上位者说了才算数。

    “别再有下次。”蒋逢玉说,“我不喜欢。”

    余敏易颔首,“作为交换,你会给我什么?”

    蒋逢玉脚步停住,她没回头看,但能够确定黄聿之还在那里。

    她重新迈开腿,向倚住车门的余敏易一步步靠近,他无处可退,也并不想退。

    “要做什么?”

    “吻我。”蒋逢玉说,“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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