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鸡笼里挣脱的母鸡满大厅扑楞,许青菱生怕它啄到沈安吾,赶紧伸手去抓。

    她今天穿了双有跟的凉鞋,裙子下摆又过于合身,限制了她的动作幅度,幸好有酒店的服务员帮她,两人左右夹击把母鸡逼到角落,许青菱眼明手快地提溜起笼子往母鸡头上一罩。

    毕竟是农村养出来的走地鸡,身体素质好,就这么一会功夫她额头已渗出汗了。

    吃酒竟然还有人送活鸡,沈安吾哪里见过这阵仗,竟觉得比那些死气沉沉的酒席有意思多了,抄着手在一旁看着。

    许青菱将散乱的长发往后拂了拂,看他还在那看热闹,赶紧拿了包喜糖塞在他手里,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今天客人太多,有点乱。你直接去里头找我姐夫,已经快开席了。”

    她这边收的礼金最后都是落到她爸妈口袋里的,既然沈安吾是姐夫的朋友,那礼金让他直接给姐夫好了。

    沈安吾看了眼手里的喜糖,又抬眸看着她,刚才她拽他那一下子——他好像被个小姑娘给保护了。

    上回以为他瘸了,这回又怕他被活鸡给啄了。怎么感觉在这小姑娘眼里,自己活像个老弱病残?

    沈安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随口问道:“你那个画室招生怎么样?最近还发传单吗?”

    许青菱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那间小小的画室:“不发了,学生招满了。再多我和我同学都忙不过来了。”

    两人聊了几句,没注意门外进来两个人。傅芹领着儿子进来,看到小叔竟然也来了,十分意外。

    “安吾,你怎么也来了?”

    沈安吾跟她点了点头:“新郎是我大学同学,好久没见了。他结婚,我过来看看。”

    傅芹瞅了许青菱一眼,难怪了。她还在想许德茂这种城中村小商户嫁女,沈安吾怎么会来,两头根本扯不上关系。况且安吾手里头那么多公司要管,又经常不在浔城,哪里有空。

    傅芹今天原本也没打算来,打电话给妹妹的时候,随口多问了一句,才知道许德茂的大女儿找了个在部委工作的对象,听说在一个实权部门担任要职,能力十分出众。

    浔城的经济虽然在全国领先,终究天高皇帝远,有些人脉从京市挪到浔城,那是降维打击。

    思来想去,左右无事,傅芹决定带儿子来一趟。有些人脉,临时抱佛脚是没用的,要早早地打理起来。

    许青菱神色淡淡地看着傅芹,上辈子姐姐结婚,她根本没来。没想到这一世她竟然带着儿子来了。

    傅芹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递给她,笑道:“听说你姐姐找了个不错的对象,恭喜恭喜啊!”

    自从上回在派出所遇到许青菱,傅芹对她似乎没了上辈子的倨傲,起码表面上没有了。

    不过她这个“婆婆”,她是知道的,无利不起早,精明势利。

    许青菱接过红包,冲她点点头:“谢谢阿姨。我小叔小婶已经来了,您进去吧。”

    沈安吾看到许青菱拿起毛笔在礼金簿上写名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一件事,临走秘书准备了个红包,被他忘在车里。

    不过没关系,他等会直接给程逸好了。

    傅娟转过头,对儿子道:“栾儿,你等会让你小叔好好介绍一下,今天新郎官也是京大毕业的,跟你小叔是同学……”

    沈栾应了一声。从小到大,他妈就热衷于给他介绍各种学习好、家世好、能力出众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认识,希望他能“见贤思齐”,向优秀的人靠拢。

    一开始,他还觉得新鲜,时间长了多少生出厌烦之心。

    昨天他妈说要来参加许青菱姐姐的婚礼,他觉得他妈想一出是一出。晚上给宛月打电话,宛月说她会来吃席,但很怕遇到魏东来。他立马就改了主意,他想过来陪宛月。

    自此上回从派出所回来,他和宛月就正式在一起了。他每天晚上都会给宛月打很长时间的电话,一直打到手机没电。白天他和李正奇他们打球,宛月也会去陪他。

    他们的感情升温很快,除了最后一步该做的都做了。

    看到许青菱,他突然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故意放慢脚步,等他妈和小叔走远。

    “那天在派出所,谢谢你了。幸好你没说什么,不然我爸妈肯定会讨厌宛月。”

    沈栾清了清喉咙,垂下眼眸看着她。

    那一晚,他让李正奇跟所有同学都打了招呼,唯独忘了她。结果她嘴倒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实,并没有在他爸妈面前添油加醋地说宛月不好。

    许青菱正坐在那儿写名字,将傅芹的名字和礼金登记上去,闻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用感谢我,我也没做什么。”

    毕竟她比谁都希望他这辈子顺顺当当娶到自己的白月光。

    说罢,她不再理会,低头专注地在礼金簿写下名字。刚才好几个红包,没来得及登记。

    沈栾张了张嘴,想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的血型,听到有人喊自己。他母亲和小叔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和许青菱。

    傅芹对小叔解释道:“栾儿和那姑娘是高中同班同学。马上又上一个大学。还挺有缘的。”

    沈安吾不可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女孩悬腕写字,姿正清端,和刚才捉鸡的模样判若两人。

    少男少女,人生扉页才刚刚开启,像枝头刚萌发的青柠。

    沈安吾想到自己的十八岁,蓦然升起一丝荒芜萧瑟之感。

    他摸了摸脸颊,今天出门走得急,他忘了剃须。

    倒底年纪大了,十几岁时那些阴暗无趣的岁月,回想起来,像是上辈子的事。

    *

    大厅里,许德茂激动得满脸通红,吴桂芬也有些手脚无措。听说沈家来人了,两口子以为是沈绍周和傅芹来了。

    看到傅芹领着个年轻男人远远过来,下一秒许德佑和傅娟都从座位上起身,大厅里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气氛徒然间有一丝紧张。

    “哎呀!沈总来了!”

    最淡定的当属程逸,笑着上前给沈安吾肩膀来了一下:“欢迎欢迎!”

    沈安吾也笑呵呵地看着他,这么多年了,程逸的身型比以前更壮硕魁梧。白色衬衫穿在他身上,崩得紧紧的,胸口别着新郎花,胸前系前红色领带,满身喜庆。

    大学里头,那个坐塌椅子的男孩竟然也结婚了。

    他将视线挪到程逸旁边小巧珑玲的新娘子身上。乍一看和妹妹有几分相似,仔细看却完全不同。姐姐是丰润的鹅蛋脸,妹妹兴许是年纪小的缘故,更清冷一些。

    沈安吾没提许青菱救他的事。那天晚上的事也就他跟张野知道,他没告诉任何人。一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二来他总觉得很古怪,像天下掉下一个小姑娘,突然跑过来救了他一命。

    这些天发生的事,证明他的感觉没错。这小姑娘竟然跟他的圈子有丝丝缕缕的牵连。

    沈安吾笑容和煦地看着这对新婚夫妇:“祝你们百年好合。”

    许红茭在家里待的时间少,对沈家那些关系并没有妹妹清楚,听叔叔婶婶介绍,才知道这里头的弯绕,忙客气道谢:“沈总这么忙,还能来我和程逸的婚礼。太感谢了。”

    许德茂激动得满脸通红,一肚子火散去大半。没想到不仅傅芹带着儿子来了,就连远星的老总沈安吾都来了。

    看来红茭找的这个对象还真有点来头,竟然认识浔城的大老板。

    沈安吾不愧是大公司的老板,年纪轻轻气场就很大强。一进来,大厅里的人都看着他,猜测他是什么大人物。

    许德茂想让沈安吾坐主桌,被他婉拒了。

    程逸知道他不想跟那样长辈坐一块,便将他和傅芹母子安排到隔壁,跟自己大哥大嫂一桌。

    ……

    姚丽文今天来浔城吃弟弟弟媳的喜酒,简直开了眼了。原来许红茭父母都是农村的,只不过父亲所在的村前些年并到城里了,乡下农民一下子成了暴发户。看看这满屋的拎着蛇皮袋来吃喜酒的乡民,甚至能看到他们裤腿上的泥巴和衣服上的污渍。

    姚丽文嫌恶地屏住呼吸。要么说许红茭的父母都是暴发户呢,吴桂芬穿了件绛红色旗袍,那质地做工瞅着就不便宜,只是明显跟她气质不搭。许德茂身上的衬衫挺阔得连褶子都是簇新的。

    一看就是特意为这次婚宴买的衣服。两口子从头到尾脸上都挂着讨好的笑容,儿子也唯唯诺诺的,两个闺女倒看上去淡定许多。许红茭性格本身就偏清冷。她那个妹妹看着活泼,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姚丽文是独生女,一直觉得像许红茭这种有妹妹又有弟弟的很可怜。计划生育一刀切的年代,有弟弟意味着什么,这还用说么?

    就许红茭这种情况,大学毕业后,钱肯定都贴给家里了。姚丽文越发笃定他们买的那套新房,公婆肯定不止给十万,这么一想她更不高兴了。

    姚丽文一不高兴,就给老公程淮甩脸子。程淮在京市一家事业单位工作,清贵事少,工资自然也不算高。不像小叔子在实权部门当公务员,忙得却不沾地,那油水哗啦啦的。

    程淮哪里不知道老婆在闹别扭,自打弟弟弟妹买了那房子,她就开始不消停。三天两头闹,不过今天是在弟妹的婚宴上,她再闹也是要脸的。

    程淮不理她,开始和沈安吾聊起天来。

    ……

    十二点准点开席,许青菱把红包收齐,开始跟在姐姐后头当伴娘了。

    一桌桌招呼过去,许德茂早已喝得微醺,吴桂芬也满脸红光。599一桌的酒席菜色没的说,吃得宾客嘴角冒油,肚皮滚圆。

    橡树村和枫桥两边的亲戚,看着许红茭找的对象,要相貌有相貌,要条件有条件,都不免恭维起许德茂和吴桂芬来。

    两人算是彻底在乡亲们面前扬眉吐气了一番。辛辛苦苦把女儿养大,图啥?还不就图这么一天么!女儿找了个好女婿,风风光光嫁出去,结了婚以后多少能帮衬着点家里。

    许青菱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姐姐后头,想帮姐姐挡酒。结果根本没机会,姐夫只要看到有人想灌姐姐,就拿起杯子要替姐姐喝。

    跟在后头,她吃了一肚子狗粮,看到两人偎靠在一起,她想到那个词:最萌身高差。

    无论如何,姐姐幸福就好。她想这两天要找个时间,提醒姐姐,一定要注意身体,定期体检。

    忙得差不多,终于可以坐下来吃饭。她已经瘦得前胸贴后背,想找个空位坐下来随便吃几口。

    许红茭看着这一桌桌吃得都差不多了,便让妹妹去哥哥嫂嫂那桌吃饭。许青菱也不管那么多,看到空位就坐。等沈安吾去外头散了根烟回来,就看到那小丫头坐在自己旁边座位上,埋头吃着菜,嘴里鼓鼓囊囊的,像是小松鼠。

    这一顿饭收的所有礼金都在自己这,许青菱找不到可以放包的地方,只能将把包放在腿上。

    没过一会,她闻到一阵淡淡的烟味,沈安吾坐在她右手边的位子上,看到她腿上放了一只不算小的黑色手提包,“你不难受?”

    许青菱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腿上的包,下意识地抱紧,“不难受!”

    都是钱,她有啥难受的。

    傅芹坐下来没一会,儿子就不见了。看到许青菱进来,她便问道:“你看到沈栾了吗?这孩子吃个饭的功夫,人都不见了。”

    许青菱刚才还在洗手间门口碰到他,站在外头估计是在等宛月。这会听傅芹问起来,她想也不想道:“没瞧见。可能是去找别的同学了。”

    傅芹知道儿子有好几个同学是橡树村的,听她这么说,便不再管了。

    ……

    姚丽文的目光一直在沈安吾身上打转,就这么一会功夫,她已打听清楚这个沈安吾是什么来头。原来是浔城富豪榜上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年纪轻轻已经接管家族生意,担任家族公司CEO了。最最关键,听程逸的意思,他还没结婚。

    姚丽文的小算盘已经噼里啪啦地打起来了,她想到自己在沪市当音乐老师的堂妹,一直让她介绍对象。浔城离沪市不远,说不定她能搭个线呢。

    许青菱嘴巴没闲着,耳朵也没闲着,竖着耳朵听她姐的嫂子想给沈安吾介绍对象。

    看沈安吾脸上神色淡淡,眼帘低垂着,明显并不想聊这个话题。这饭吃得许青菱坐立难安,她记得上辈子她嫁给沈栾后,沈安吾还是一直没结婚。三十多的男人不交女友,不结婚,远星内部员工都在传他性向有问题。

    姚丽文还在说她堂妹如何优秀,音乐老师工作轻闲稳定又有时间顾家。像沈安吾这样的日理万机的老板找这样的对象最合适。

    程淮看老婆说个不完,夹了块糖醋排骨到她碗里:“试试这排骨,味道不错。”

    偏生姚丽文听不出来,继续道:“我那个堂妹人长得漂亮,又有艺术气质,性子温温柔柔……”

    沈安吾靠在椅背上,摆弄着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对这种谈话没有任何兴趣,还不如看旁边小姑娘吃东西,她似乎很喜欢吃鱼丸,偏偏那丸子滑溜很难夹,好不容易夹转到面前,她用筷子夹了半天才夹到一个在碗里,迫不及待地低头咬上一口,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在椅子边缘,有几缕覆在他肩头,轻柔地从他颈间滑过。

    没过一会,他听到旁边小姑娘甜甜道:“嫂子,听你这么说,你这个堂妹好优秀啊。巧了,我听说沈先生的对象也是学艺术的。”

    许青菱故意说的“对象”,管他什么性向,“对象”总没有错。

    这话一出,几双眼睛都看着沈安吾,连傅芹都问他“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

    许青菱转过头,冲他眨眼示意。

    沈安吾唇角抽了抽,“唔”了一声。对面姚丽文脸色一僵,终于闭上嘴巴,岔开话题和傅芹聊了起来。

    许青菱松了口气,她可以安心吃饭了。

    趁着没人注意他们,她侧过头对沈安吾小声道:“对不起啊。刚才不说你有对象,她肯定没完,下一步就找你要电话号码了。”

    她是真的怕姐姐的嫂子犯了他的忌讳。

    沈安吾低笑:“看以你姐夫的份上,我还不至于小气到连电话号码都不给。”

    小姑娘眼里流出诧异,沈安吾强忍着笑,抬起手想拍她后脑勺,抬起一半又觉得不妥,硬生生放下,“开玩笑,我不随便给别人电话号码。”

    最近也就给了一个人。不过她从来没打过给他。

    许青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好吧,她还以为她说错话了。

    不再管桌上这些“大人”的事,许青菱专心吃饭。这一桌子的菜都还不错,她最喜欢一道鱼丸汤。那鱼丸打得特别筋道,非常好吃。可是每一次她刚放下筷子,准备拿起勺子去舀那鱼丸,桌子就被人给转走了,眼睁睁地看着鱼丸汤从自己面前滑过去。

    她只好转去吃面前的酱牛肉。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在玻璃转盘上,旁边男人微微倾身,拿起她骨碟上的碗,长臂伸了过去,拿起大汤勺,目光专注地盯着那碗鱼丸汤,不紧不慢地将鱼丸捞在碗里,又盛了些汤,顺势放在她手边。

    兴许是他的动作太过随意,没人注意那碗鱼丸汤最后放在她面前了。

    许青菱看着面前的碗,满满当当的鱼丸——他这是把剩下的鱼丸全捞进她碗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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