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物质、没有波动,只有无垠的黑暗……不,在这里,甚至连黑暗本身这个概念也不存在,这是存粹的“无”。不知过了多久,这“无”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朵火花——温特斯恢复了意识。

    他最先恢复的是听觉:周围乱哄哄的,是什么声音?然后恢复的是触觉:自己好像是在躺着,是在床上吗?似乎是很硬的床?最后,视觉开始恢复,温特斯先是感受到了光,随后他奋力睁开了眼睛,但视野里却模模糊糊的,没有办法对焦。

    重新取回了身体的知觉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剧烈的疼痛。这种疼痛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疼痛,而是类似于使用魔法时的疼痛,疼痛不是来自于温特斯任意一处身体,但是却实打实地正在折磨着他。

    温特斯痛的想要大叫,但却只是无力的张了张嘴,声带中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他试图抬起自己的胳膊,却没有一丝反馈。似乎只是恢复了身体的知觉,但却没有恢复对肌肉的控制。

    对于温特斯而言,这一切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深度睡眠,他甚至记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有任何记忆,没有时间的概念,连梦也没有。

    上一个有记忆的瞬间,他还在圭土城救火。眼睛闭上,再睁开,他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躺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硬板床上饱受煎熬。

    “醒了!醒了!”温特斯听见有人兴奋地大喊。

    “是谁?我在哪?我怎么了?”温特斯的意识仍然很迟钝,思考对于他而言都变成了一件费力的事情。他的双眼还是没法对焦,视野中似乎都是深褐色的色彩。

    有一点温热的液体淌进了嘴里,似乎不是水,带着一点苦味,吞咽反射让温特斯下意识地把液体喝了下去。原来是有人稍微扶起了他的上半身,用勺子一点一点的给他喂东西。见温特斯能够吞咽,便一勺接一勺的继续给温特斯喂。

    喂过东西之后,温特斯又被放回了原位,保持着躺姿。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又是一闭眼,一睁眼。还是没有任何记忆,没有时间的概念,连梦也没有。

    但是再一次醒来时,温特斯感觉自己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虽然疼痛仍然没有消失,但已经不至于像刚才那样痛到让人想满地打滚,变得可以忍受。

    没错,对于温特斯而言上一次醒来就是“刚才”。他完全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只觉得一闭眼一睁眼就又恢复了意识。

    这次,温特斯的眼睛终于能够聚焦了。他仔细辨认着自己身处的环境:天花板很近很近,感觉伸手就能摸到,材质似乎是……木板??

    他的四肢也能活动了,连忙把手探出床摸了摸,身边就是墙,材质似乎也是……木板??

    温特斯再也躺不住了,腰腹一用力便坐起了身子,他努力分辨着周围的环境:逼仄阴暗的木制房间、很多绳索,整个房间正在有规律地摆动……自己好像在船舱里?

    什么?我在船上??温特斯大吃一惊。

    “哎?!你醒了?”洪钟一样的声音在温特斯耳边传来,大嗓门震得温特斯耳朵嗡嗡响:“去报告少将!有人醒了!”

    一听到这个标志性的大嗓门,温特斯只用耳朵也能认出是谁。不用扩音术,说话声音也能这么大的只有温特斯在骑兵科的同乡安德烈亚·切里尼,平时大家都称呼他为安德烈。

    温特斯自己的性格并不算好,所以他的朋友性格都很包容。而安德烈的性格则完全是和温特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两人都是典型暴烈如火的维内塔人。相似的性格往往相斥,所以二人虽然是海蓝共和国同乡,但平时并不算太亲近。

    不过对于刚从深度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温特斯而言,安德烈的大嗓门却让他感到了一丝安心。

    温特斯打量着周围,发现自己身边还有好几个昏迷的同学,自己身下的也不是床,只不过是垫了点东西的船板。他急切地想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我是在船上吗?”

    “是,是在船上。”安德烈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我怎么会在船上?”温特斯依然很疑惑。

    “被抬上来的啊。你们都昏倒了,怎么也弄不醒,大家把你们抬到船上的。”安德烈对这个问题的理解角度有些清奇。

    “我是问我……我们现在坐船要去做什么”温特斯无奈用没有歧义的问法又问了一遍。

    “坐船回家,回维内塔。”

    “不是应该走陆路回去吗?”温特斯更糊涂了。

    “说是今年路上不好走,所以派了艘船来接我们。”向温特斯解释了现在身处的环境过后,安德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还记得你干了什么吗”

    “什么我干了什么?”温特斯感觉这个问题很莫名。

    安德烈又试探性地问了一遍:“你真忘了”

    “你要我想起来什么呀?”温特斯现在一头雾水,他努力挣扎着想站起来,安德烈赶紧伸手扶着温特斯。

    “你们把圭土城给烧啦!烧啦!你不记得啦?”安德烈的话语就像炮弹一样砸向温特斯。

    “烧了什么烧了?”温特斯听到这话全身寒毛直竖,脑子里最后一丝昏沉也烟消云散,他悚然问道:“我们不是在救火吗?什么我们把圭土城给烧了?”

    “是啊,原本是在救火,本部长命令我们去拆房子。然后你们这些施法者就都被叫走了,结果你们刚一使用魔法,就召唤出了一个火风暴。”安德烈丝毫没意识到他所说的话对温特斯造成的冲击:“火风暴出现后,火势更强了。隔离带也没用了,我们就全都撤了。我们坐船走的时候老百姓们都在疯传,是军校的魔法师召唤了地狱之火烧毁了圭土城。”

    “怎么会呢?我们是去救火的啊!什么火风暴?”温特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最后有记忆的一幕:一条火焰巨蟒冲天而起。() ()

    “你和我说说,那个火风暴什么样?”温特斯现在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他必须先挑重点的问。站着说太累了,他又坐回了简易床上。

    “我想想……就像一条绳子一样,把天和地都连在一起了。”安德烈试图用自己有限的词藻尽可能的描绘温特斯失去意识后的情形:“一条打着旋的火焰绳子……一个火焰龙卷风!”

    安德烈对自己想出的比喻很满意,又重复了一遍:“一个火焰龙卷风!”

    回想起自己最后看到的一幕,温特斯意识到这个火龙卷也许真的和自己……不,是和所有当时在场使用驭风术的施法者们有关系。

    “圭土城现在如何了?”温特斯急切地想知道事情的后果。

    “半个城区都烧没了,要不是天降大雨,恐怕全城都能烧成白地。”安德烈犹豫着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真的是你们召唤的火龙卷吗?”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剧烈的疼痛感再次向温特斯袭来,他蜷缩着身痛苦地回答,他真的不知道安德烈说的火龙卷到底和施法者们有没有关系。

    “没事,没事,别太在意。”见温特斯痛苦的神色,安德烈还以为他是在为火烧圭土城而愧疚,安德烈紧忙安慰温特斯:“反正是他们联省人的地盘,烧了就烧了。烧光了也不关咱们海蓝人的事!反正咱们回家了。”

    海蓝共和国出身的安德烈显然对联省首都的灾难并不感同身受。

    温特斯现在是有苦说不出:我也没承认是我烧的……我只是说不确定,而且我也真的不确定和施法者有没有关系……再说最初的火也不是我放的,怎么听起来我好像成了板上钉钉的纵火者

    一阵急促地军靴和甲板的碰撞声传来,两个穿着军官制服的人走进了这间小舱室,温特斯咬着牙起身和安德烈立正敬礼。

    “醒了就好!”两名军官中穿着将官制服的人先开了腔,这个中年将军相貌堂堂,身材高大,嘴唇上蓄着精心打理的小胡子。就算没有这身军服也不可能错认他的职业,因为他举手投足间的军人气质实在太明显。

    这名将官用一句话就结束了寒暄,他直截了当地问温特斯:“我需要问你一件事,你务必说实话。是不是陆军军官学院有意导致了你们的昏迷?”

    温特斯快速地分析了情况,这个高级军官大概就是刚才安德烈说的“少将”了。他打起精神,诚实地回答:“报告将军,我不知道!”

    听了温特斯的话,少将皱起了眉头:“那就说点你知道的。”

    温特斯回想了一下当晚的情形:“当时教员把所有的施法者都集中了起来,让我们一齐使用驭风术改变火场风向。我只记得我使用了驭风术,剩下的事情我没有记忆,醒来就到这里了。”

    “你说是所有施法者,对吗?是所有,不是只有海蓝施法者,也包括联省籍施法者?”少将敏锐地抓住了自己想要的关键信息,连声追问。

    “没错,是所有施法者,包括联省籍施法者。”温特斯的印象中确实集中了所有的施法者,没有刻意筛选谁去谁不去,自然也有联省籍的学员。

    少将得到了答案,但他的表情说明他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他没有继续追问,显然他已经对温特斯没了兴趣:“行了,我知道了,好好休养,想起别的事情了立刻告诉我。”

    敷衍地结束了谈话,少将转身离开了这个小船舱。

    温特斯也隐约摸到了一点脉络:似乎这位少将很希望联省军方对自己的昏迷承担责任。

    少将离开后,和少将一起过来的军官才说话。这是一个笑眯眯的俊秀青年人。和他身上的校官制服一比,他的脸庞似乎有些太年轻了。他的笑容有一种漫不经心的闲适感,似乎在说自己对什么都不是很在意。

    “坐吧,坐吧,别站着。”这个校官和善地摆了摆手,示意温特斯坐下说。

    上级客气一下,温特斯哪敢真坐。只是点了点头,身体却没动弹。

    “好,那我先坐。”这个校官没有摆架子,落落大方地坐到了地上,还给自己找了块舱板舒服地倚着。

    看到温特斯和安德烈还是不敢动弹,他微笑着劝二人:“放轻松点,咱们是校友,我不过是比你们高几届的学长,不用拘泥于军衔。你们站着,我仰头和你们说话也累。”

    听到面前这位是校友,温特斯和安德烈才稍微放开了一点,也席地而坐,但腰板还是绷得笔直。

    “你们现在已经是准尉,也进入了军官阶级,我们之间不过差着几年军龄罢了。”两个学员还是有些拘谨,但校官也不勉强,他先是自我介绍:“刚才那位是雷顿少将,我是莫里茨少校。你们叫我莫里茨也可以,叫我学长也可以,叫我少校也可以,随你们心意。对了,你们叫什么?”

    “学长好!我是温特斯·蒙塔涅。”

    “学长好!我是安德烈亚·切里尼。”

    海浪和淅淅沥沥的雨水敲击着船壳,在风雨声和海浪声中,船体像钟摆一样在有节奏地来回摇晃。船壳上只有一小扇半开的通风窗采光,小船舱里的光线十分昏暗。

    “温特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莫里茨少校问了安德烈听来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什么?”温特斯有些没明白。

    “感觉,你现在的感觉。”

    温特斯知道莫里茨少校在问什么了:“纯粹的疼痛,但还在勉强还能忍耐的住的程度。上一次醒来的时候,那种疼痛根本无法忍受。”

    温特斯心里暗暗说:我感觉自己好像还是没有离开施法状态。但眼前这个莫里茨少校没有佩戴三五协会的徽章,显然不是施法者。所以就算是温特斯和他说了,他也不能理解施法状态是什么东西,所以温特斯选择尽量用普通人能听懂的方式描述。

    听了温特斯的话,莫里茨少校拿出了一枚小银币放在手里把玩着,陷入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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