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内塔舰队从海湾中撤离后大约一个小时,连接赤硫港和海湾入口炮垒的大路上,一队押送俘虏的塔尼里亚人正在大摇大摆地朝着赤硫港进发。

    不到二十个人在夯土路上拉成了一个纵队,半数是负责押送的塔尼里亚水手,剩下的都是被捆着双手绑成一串的维内塔人。

    一个瘦猴样的豁牙海盗趾高气昂地扛着一支长矛走在队伍最前面,矛尖上挑着一个戴着维内塔军帽的脑袋。因为血已经被放干,所以帽子下的脸显得病态般苍白。

    队伍里面甚至还有一辆大车,可怜一头拉车的骡子累得吐着白沫。几具维内塔人的尸体胡乱弄了个草席遮着,只露出了下半身,就这样大剌剌被扔在了大车上。

    尸体边上堆着不少脑袋,大车嘎吱嘎吱走了一路,车后的血就滴了一路。

    道路上几乎没有平民,几个行人远远见到这队人马,立刻慌忙地躲进了道边的树林里。

    赤硫岛早已经下了戒严令,岛上的平民都知道了维内塔人要来打赤硫岛。然而比起维内塔人,岛上的平民更怕这些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赤硫岛上的海盗。

    此刻赤硫岛上的守军不仅有民兵卫队、种植园的私兵,还有被联合会重金招募来的游兵散勇——海盗。

    这些海盗们以赤硫岛保卫者自诩,收取些额外费用在他们看来合情合理。不敢惹大种植园,海盗便专门祸害平民百姓。

    不过两三日间,民兵已经和海盗们爆发了数次冲突,双方各有死伤。维内塔人要是再不来,赤硫岛恐怕就要内讧了。

    现在,守军们打了一个大胜仗,海盗们的气焰更加嚣张。

    这些押送俘虏的海盗根本懒得理睬树林中的窥视者,只是沿着大道朝赤硫港方向前进。

    领头的那个瘦猴子海盗来了兴致,走着走着突然扯起破锣嗓子唱起了海盗的号子:

    “吃肉要吃肋尖头~

    嫁人要嫁大贼头~

    睡到半夜钢刀响~

    妹穿绫罗哥砍头!

    ……”

    鬼哭狼嚎般的歌声从漏风的嘴里冒出来,而且用的还是浓到化不开的塔尼里亚口音。除了唱歌的海盗自己,恐怕没有其他人能听懂他在唱什么。

    躲在树林里的几个农民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是这些矛尖上挑着脑袋的海盗更可怕,还是这驴叫一般的歌声更可怕。

    迎面开来了另一伙前去支援炮垒的海盗,两队海盗擦肩而过,那些没捞到仗打、也没搞到捕俘机会的海盗眼热地看着友军押送的俘虏,以及车上的首级。

    “老兄,收获不小呀!”有好事者一半羡慕一半嫉妒地朝着押送俘虏的海盗喊:“你们几个可真是发了,也分我几个脑袋吧。”

    “前面有的是脑袋,自己砍去!”豁牙瘦猴海盗哈哈大笑:“少XX打老子的货的主意。”

    “老兄,我看你们这些脑袋里面恐怕有岛上老农民的吧?”

    “[水手间常用的粗鄙之语]!”

    两队人错身而过,很快就把彼此甩在身后。土路弯弯绕绕,拐个弯对方的身影就被树林遮住了。

    “这帮驴屎货,肯定是在边上的庄子里砍了几个农民凑数。”刚才和豁牙瘦猴喊话的海盗嫉妒地和身边的人说:“一共才跑上岸多少人?我看那车上少说也有十五个脑袋!”

    旁边的海盗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嗨!我怎么就没这运气呢?”喊话的海盗自怨自艾地说:“咱们也得琢磨琢磨上哪弄两个脑袋去。”

    时间回到不久前。

    伴随着两声爆炸声,一伙生力军从密林中冲出,被前后夹击的塔尼里亚人顿时士气崩溃。

    战场边缘的几个机灵鬼拔腿就跑,立刻引发了连锁反应,人数优势的塔尼里亚人全都开始四散奔逃。

    那个手持弓箭的维内塔军官根本不管任何试图反击的塔尼里亚人,只射杀那些想要逃跑的海盗。

    “追!别让他们跑了!让他们跑了我们全得死。”安德烈厉声催促着筋疲力尽的维内塔人。

    一路被追到这处矮崖维内塔人本来就全靠一股精神在搏杀,对方转身就跑,他们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追上去。

    倒是后冲出来的那些援军拼命拦截想要逃跑的海盗,手持弓箭的维内塔军官更是连着放倒了数人。

    但还是有两个海盗钻进了密林中,身影迅速消失在树叶和灌木里。

    “完了!”战场中央的安德烈绝望地想:“第二轮追兵会把我们都杀光。”

    但那个带领援军杀进战场,满身鲜血和泥浆的军官却跟着海盗的脚印钻进了这片阔叶雨林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

    树林中再次传来脚步声和刮动树枝的声音,那名军官提着两个脑袋走了出来。

    两个逃跑海盗身上穿着的衣服和鞋子连同他们的脑袋被一起重重丢在了地上。

    安德烈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全都又咽了下去,千言万语变成了一个熊抱和一句调侃:“温特斯你……你是不是对砍脑袋这件事情有什么特殊癖好?”

    温特斯看了看安德烈身后面色复杂的维内塔士兵们,暗叹了一句自己的名声算是彻底坏了。

    “海盗的想要用我们的脑袋换钱,得同时拿我们的衣服和鞋子作凭证。”温特斯为了证明自己的精神状态很正常,苦笑着解释道:“留一具无头尸体,他们分不清死的是谁。”

    维内塔士兵们闻言神情放松了一些,温特斯砍杀敌人时的模样哪怕是维内塔人见了也胆寒,眼前这个无奈解释的人才又变回了平日里温和的蒙塔涅准尉。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你这动静这么大,想不发现都难。”巴德走了过来,笑着说。

    安德烈也激动地给了巴德一个熊抱。

    其他人在清扫战场,第一百人队的三个准尉赶紧开了一次碰头会。

    温特斯简明扼要地说了他一路收拢残兵、碰见巴德,而且俘虏、审问了两个敌人的经过。

    “这些塔尼里亚人都是海盗,联合会开出了一个人头两枚金币的赏格,活的和军官翻倍。”温特斯面色凝重地说:“赤硫岛上凡是长腿的海盗都来拉网搜捕我们这些没淹死的人了。”

    “你现在是指挥序列最高的人了,你说怎么办,都听你的。”终于不需要再思考了,安德烈很高兴。() ()

    孔泰尔中校没死,海盗的枪装药量不大,在中校的腹部打了一个指尖大小的洞。血自己止住了,可铅弹还留在里面,不知道腹腔里是什么情况,但中校已经陷入了休克状态。

    温特斯三人对此也一筹莫展,半死不活最是麻烦,巴德已经安排了士兵在做临时担架。

    “没办法,只能跑。关键是往哪跑?”温特斯找了块石头坐在了上面:“而且我们带着伤兵,根本跑不快。”

    “那咋办嘛?”安德烈沉默了一会,面色艰难地小声说:“要不然……”

    他比了个手势。

    “不行。”巴德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安德烈:“士兵都在看着,扔掉伤兵军心就散了。要么带着伤兵,要么干脆一个都不带。”

    刚才那场遭遇战死了五个,重伤四个——需要别人抬着行动算重伤。

    温特斯心里很清楚:这一小伙残兵不仅有伤员拖累行军速度,而且人多目标大。如果只有三个准尉行动,逃生的几率会大很多。

    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几乎人人带伤,但根本没人敢表现出受伤的样子,生怕被抛下。一名重伤员在小声哭泣,其他人沉默着,大家都很清楚事情会如何发展。

    所有伤员都会被扔下,运气好的话会有人帮着给个痛快,体力不支的人一个接一个掉队,最后只剩下几个人能够逃到海岛西岸,他们还需要祈祷能找到小船载着自己出海。

    “难道我的兵注定只能得到这些吗?”温特斯咬着牙想:“哪怕真有命运这种东西,我也绝不束手就擒!”

    在场所有还活着的维内塔人都被召集到了蒙塔涅准尉身边,有第一百人队的士兵,也有海军的水手。

    “我、巴德准尉、切里尼准尉决定不会放弃任何一名伤兵。”温特斯开门见山。

    在士兵的眼中,温特斯看到了感激,也看到了焦虑、彷徨。

    “看这幅地图,我们现在大致在这里。如果朝着西南方逃,我们有可能逃到海岸上。”战前发下的赤硫岛地图被温特斯细心地用油布包着收在怀里,幸而没有被海水打湿:“但我决定,我们不往西南方逃,我们要朝着东北方前进,朝着赤硫港进发。听好了,不是逃跑,是进发!”

    “朝赤硫港进发会很安全,甚至比朝西南边跑还安全。海盗的布置像一张网,网会越收越紧,但网后却反而是薄弱位置。”在士兵们震惊的注视中,温特斯对他们复述了一遍菲尔德中校的教导:“三流的小偷才会穿夜行衣,而一流的小偷会穿礼服。跟着我,我带你们穿着礼服跳出这张网!”

    时间回到现在。

    彻底放飞自我的温特斯一不做二不休,领着维内塔的残兵们换上海盗的衣服,闯进了附近的农庄吃喝了一顿,又抢来一辆大车。

    不会说塔尼里亚方言的维内塔人——包括三名军官,都成了“俘虏”。

    他原本的计划是所有人都换上海盗的衣服,然而三个军官装成海盗吓唬吓唬农民还行,明眼人一看就会穿帮,于是只好一半海盗、一半俘虏。

    “押送俘虏”的队伍大摇大摆走在赤硫岛的主路上,一路引人侧目,却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赤硫港外的棱堡已经在望,然而遇到的塔尼里亚人却越来越少,显然大部分人都忙着抓俘虏去了。

    “你们是谁的手下?”赤硫港近郊,大车和一队骑手碰在了一起,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大车是不可能下道的,车夫更是肆无忌惮地往前赶车,骑手们只好无奈地下道让路。

    “海雷丁!”打头的豁牙黑瘦海盗气焰嚣张地报出了一个大号。

    “哦……红胡子的手下,难怪。”领头的骑手若有所思地说,他看了看车上装的东西,笑着问道:“你这车上怎么还有零有整呀?”

    “你XX瞎了?那XX是活的!”豁牙黑瘦海盗讥笑着问:“死的值两个,活得值三个,你XX懂不懂?”

    这用长矛挑着脑袋的海盗身材瘦小,可是嘴上却不饶人,塔尼里亚方言夹着水手的粗鄙俚语,听的人只知道他绝对不是在说好话,几乎很难听懂他在说什么。

    “哦……是这样。”领头的骑手倒是心平气和。

    一直低头走路的温特斯有些好奇这骑手究竟是什么人,于是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对方,不巧却正好和对方的四目对视。

    温特斯心知不妙,迅速低下了头。

    然而已经晚了,那领头骑手立刻吩咐自己的手下:“把中间那个维内塔人带出来,我要审他!”

    “XX!你们XX想干嘛?!”豁牙海盗拦在了俘虏身前厉声喝道。

    “我需要审问这名俘虏。”领头的骑手不想再和这名低微的海盗纠缠,不耐烦地说:“你不就是要拿他换钱吗?我直接给你钱不就行了?”

    “[连水手都觉得粗鄙的水手俚语],你想审就审?你……”话说到一半,豁牙海盗突然发现对方摸索了几下面露难色,立刻明白了对方没带钱,果断改口道:“……你XX出的起钱吗?”

    “你把他交给我,然后去戈特会馆领钱,就说基德船长让你去的。”威廉·基德船长翻遍了身上也没找到钱袋,只好提出了另一个办法。

    “我XX管你是谁呢?你想要人,就拿钱来!”豁牙海盗破口大骂道:“五枚维内特!拿不出钱来就XX滚蛋!”

    【维内特指的是维内塔共和国铸造的金币】

    “你们还有谁带钱了吗?”基德船长回头问向了其他骑手。

    不巧的是,今天没人带钱出来,其他骑手们凑了凑也只凑出十几枚大银币。

    “你们走吧。”基德船长懒得和面前这个低贱海盗计较,摆了摆手:“反正最后还是会交到我手里,以后我再审。”

    说完,便领着自己的手下扬长而去。

    提心吊胆的一行人这才长出一口气。

    “我们恐怕刚刚撞见了赤硫岛的指挥官。”巴德低声说:“看到他们的马了吗?都是顶棒的战马。”

    安德烈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们运气不错,他们居然没带钱。”

    “那当然。”黑瘦海盗咧嘴大笑着,露出一口残缺不齐的豁牙:“我可是‘好运’戈尔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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