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特的“意外拜访”之后,温特斯按照约定去了黑水镇,同巴德、安德烈碰面。

    自从被打散发配以来,这还是三人首次相聚。好久不见,分外亲切,有说不完的话。

    巴德啧啧称奇绕着红鬃转圈打量,还把红鬃四蹄抬起来检查了一遍,给出评价:“这马挺好。”

    “还用你说?”安德烈笑骂回去。

    没有在黑水镇过夜,温特斯和巴德换上安德烈从黑水镇杜萨村借来的马匹,三人立刻动身去见巴德提到的“学长”。

    “究竟是哪一届的学长?”路上暂歇的时候,安德烈忍不住问巴德:“我们认识吗?”

    “你们俩肯定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是我的班长的班长。”

    联盟陆军军官学院的最小组织单位是“分队”,每一个分队中都会同时编入一、二、三学年的军官生。

    因此一名军官生在军校里,能先后接触到比自己高两届和低两届的学员。

    狼屯镇和黑水镇过于偏远,骑马到郡治热沃丹市往返要四天以上。而热沃丹市本身也是个边陲城市,所以温特斯和安德烈没什么访客。

    但巴德的驻地圣克里斯托弗镇不同,圣克镇位于两郡之间的通衢要道上,交通十分方便。

    硬面固治路穿镇而过,常有部队调动时会经过圣克镇。

    巴德熟识的一些帕拉图籍学长听说小学弟被分配到帕拉图,或是专程到访、或是顺路经过,来看望过他几次。

    所以巴德的消息比温特斯和安德烈要灵通一些,蒙塔涅少尉和切利尼少尉是真的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

    巴德从新生时期负责带他的那位“班长”口中得知:除了在热沃丹市驻屯所任职的军官之外,整个郡里只有四个陆院毕业生。

    其中的三个倒霉蛋是谁自不必多提,另外一个是位学长,驻地就在郡治南边,离黑水镇大概有四十公里的路程。

    按巴德的班长的说法,那是一位班长的班长。即那人比温特斯、巴德和安德烈要高出四届,在帕拉图任职已有五年。

    出于礼貌,巴德觉得他们也应该去拜访一下这位先辈校友。更不要说长期处于闭塞的环境下,少尉们如饥似渴般想得知更多的外界消息。

    于是巴德便给两个好友捎来口信,约定时间一同前去。

    离开黑水镇后,他们驰骋在森林和荒野上的土路上。因为要用一匹马往返,所以不时要停下来歇马。

    在地广人稀的新垦地,往往时隔很久才能看到村庄和零星的农舍。前后没有人烟,吃喝只有随马携带的干粮和水。

    但几人难得相聚,倒也不觉得辛苦。

    一路平安无事,但离目的地越近温特斯和安德烈越感觉奇怪。他们似乎不是在去往某个城镇,而是在朝着人烟更稀少的方向进发。

    “你没搞错吧?”又一次歇马的时候,安德烈按捺不住问巴德:“这前后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我们也没带帐篷,搞错可就麻烦了。”

    安德烈一直在估算路程和方向,他惊觉目的地应该就在几公里以内。但周围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荒凉,完全没有城镇外围该有的模样。

    “应该没搞错,路上也没什么岔道口。”巴德从马鞍袋里取出一卷纸,上面是学长画的潦草地图和路线描述:“关键我也没有热沃丹附近的详细地图。”

    “应该带个向导的。”温特斯有点后悔:“忘了这里是帕拉图了。”

    三人研究了一番手上的地图,仔细回忆来时的路,确认没走错。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路边开始出现木制的围栏。有了人类活动的迹象,三个少尉信心大增。

    没想到土路的尽头竟然是一座比起狼镇还要简陋、破败的小镇。

    狼镇虽然体量小,可至少还有一横一竖两条街道以及一座教堂,而且生机勃勃。

    但是眼前这座城镇只是路边一排低矮的木制营房罢了。

    之所以说是“营房”,是原因那些木屋的形制和军营里的板房类似,看起来同普通农庄里的房子大不相同。

    农民的房屋虽然用料和结构大致相似,但细节上却饱含使用者的生活气息。

    而眼前的木屋千篇一律,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泥偶,充斥着模板化的味道。

    一排木屋突兀地立在大地上,四面被荒凉的草甸包围,看起来十分孤独。

    最古怪的地方是——温特斯琢磨了好一会才发现——这座小镇里没有女性,也没有小孩。

    “是这里吗?”温特斯看向巴德。

    巴德也十分疑惑:“应该是这里,不过看起来有点不对。”

    木屋外的人注意到了路边的三位军官,一个背着弓箭、看起来像是卫兵的男人走了过来,懒洋洋地问:“几位大人找谁?”

    男人左眼处有一大块暗红色的胎记,几乎覆盖了半边脸,十分显眼。

    “我们来找梅森中尉。”巴德问男人:“这里的负责人是梅森中尉吗?”

    男人无精打采地回答:“中尉带人去监督割草了。几位大人请在这里等一会,我找人去喊中尉回来。”

    他操着浓重的帕拉图口音吼了一嗓子,木屋边上的一个小个子应了一声,朝着不远处的土坡跑去。

    “你是这的什么人?”安德烈眉头紧锁盯着男人问。

    “我?”对方笑了一下:“回大人的话,我是负责看着其他人的人。”

    温特斯察觉出了异样的味道:“等等,这里是监狱?”

    “当然不是,大人。”百无聊赖的看守眼皮也不抬一下:“这里是牧场,劳役牧场。”

    ……

    ……

    “哈哈,真是稀客,可是好久没有校友拜访我了。”梅森中尉推开房门,热情地邀请三位学弟进屋:“最近在忙着割冬天用的牧草,不看着点就个个出工不出力……嗨,我说这些干什么!快请进,别客气。”

    中尉房屋内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床、一柜、一大一小两桌、几只凳子、一个挂衣服的木架,仅此而已。

    劳役牧场里的其他木屋都是数人共用,只有中尉自己独占一间木屋——这大概是这栋房屋里唯一奢侈的地方。

    简陋的木床摆在房间角落,被褥保持着使用者离开它时的模样,胡乱地卷成一团。() ()

    早上吃剩的食物还放在小木桌上的盘子里,中尉走过它时惊动了两只苍蝇。

    整个房间很好地体现了典型的单身、独居、无人照料的青年男性的生活状态。

    唯独让温特斯比较好奇的是大木桌上成摞的书籍和写满东西的稿纸。

    “有点乱糟糟的。”中尉把小桌上餐盘随手扔进门外的木桶:“别介意,快请坐。”

    他在八斗柜里翻找了一通,拿出几只杯子。钻进床底下找出瓶喝剩一半的烈酒——紧接着又找出了一瓶没开封的。

    “我这里几个月也没一位客人。”梅森中尉忙着给学弟们倒酒,开心地说:“可真是难得有人来拜访我。下次来提前给我捎个口信,让我好好准备一下。我这里的牛肉可是特别好吃。”

    一听说有客人来,梅森中尉立刻就赶了回来。得知客人是自己的校友后,梅森中尉的热情更上了一层楼。

    都不用等温特斯三人问,梅森中尉自行打开了话匣子。而且就如同大堤溃坝,一发而不可收拾。

    灌下满杯烈酒,梅森中尉开始拍桌大骂“日羊佬”。脏话中不时夹杂着“我堂堂科班出身的炮兵军官”、“肚里生蛆的日羊佬让我来养猪”、“我还不如去海外”之类的话。

    情绪到了极点的时候,梅森中尉抓着温特斯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听我一句劝,早走早脱身,能脱掉军装就赶紧回联省吧。咱们联省人到这地方,就别想着能干出什么事业……”

    “这个……学长,我不是联省人,我是维内塔人。”温特斯的神色尴尬,想把手抽走又不好意思。

    “啊?”梅森傻眼了,看向安德烈:“那你是联省人?”

    “我不是,我也维内塔人。”安德烈紧忙摇头,指向巴德:“但他是。”

    梅森的情绪逐渐降温,他疑惑道:“那你们两个维内塔人怎么跑到这边来了?你们不是该回原籍吗?”

    温特斯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这一届维内塔毕业生遭受的无妄之灾。

    当说到小胡子军官不由分说把维内塔毕业生关进马车,再出来时已经到了诸王堡时,梅森中尉鄙夷地发出一声冷笑:“像是联省陆军那群混蛋能干出来的事情。”

    当说到帕拉图陆军强行把维内塔少尉打散、分配到各地任职时,梅森中尉脸上的鄙夷之情更甚:“操羊佬能干出这种事情我也一点都不奇怪。”

    物伤其类,听了温特斯的讲述,梅森极为同情地看着三个学弟:“联省把你们送到这里来,不光是在挑衅维内塔,其实也是在挑衅帕拉图,操羊佬当然也不会给你们好脸色。大人物的争斗却总是要牺牲我们这些人,咳!”

    中尉叹了口气,转言安慰道:“不过放心吧,你们比我强。高原人不会一直扣着你们,坚持到他们把你们送回去就行。像我这样,就只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喂猪、喂马、喂犯人,一天又一天,无可奈何地徒耗光阴,光是想想都令人绝望……”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梅森的表情越来越灰暗。

    安德烈赶紧打岔道:“学长,你手下的人都是犯人吗?”

    梅森愣了一下,答道:“除了看守以外都是……不过我这的看守大部分以前也是犯人。”

    “可您这的看管措施是不是有点……松懈?”温特斯也立刻加入进新话题:“好像逃跑也没什么难度?”

    “跑?往哪跑?四面都是荒无人烟的草甸。”中尉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耐心解释道:“而且来我这的都是轻刑犯,干几个月活就能回家,要是逃跑反而会被通缉一辈子。我倒是盼望着偶尔跑几个人,还能多点乐子。”

    “帕拉图人都是用劳役代替坐牢吗?”巴德问。

    “日羊佬可抠门的很,怎么可能容忍坐牢白吃饭?”提起帕拉图人,梅森总是一脸不满:“不过因为偷一只鸡来干两个月活,总比手被砍掉强,你们说对吧?”

    “那倒是。”几人附和道。

    “不过日羊佬就一点好,管得少。只要交够肉畜,其他的一概不管。我这里过得倒也清闲。这几年的年景不错,我还能给犯人开点工资、吃点肉。有一些无家可归的犯人最后反倒不愿意走。”梅森的脸上又焕发出了光彩:“我一直在改良种畜。等我想办法脱了这身军服,就在帕拉图买座小牧场……”

    三名少尉面面相觑,听起这位学长虽然嘴上对被分配来养猪很不满,但显然已经全身心投入到了养猪的事业中。

    “学长,你听说过最近要抽丁的事情吗?”温特斯问中尉。

    温特斯等人来拜访梅森中尉,其实也抱着顺便打听一下外界情况的想法。

    但看起来梅森这里比他们所处的环境还要闭塞,这一点让几人始料不及。

    卡斯特中校所说的“抽丁”,温特斯也和两个好友说了,三人讨论后认为卡斯特没有必要骗温特斯。

    但对于为什么要抽丁,三人一无所知,甚至“抽丁”这个词在帕拉图究竟意味着什么,三人也完全不清楚。

    虽然看起来中尉看起来不像是消息灵通的人,但温特斯还是随口提了一句。

    没想到梅森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当然知道,估计就在秋收之后。”

    “您也得到消息了吗?”温特斯愣住了。

    “没有,哪能有人给我消息。”梅森中尉从大桌上找出了几张纸:“虽然没人给我消息,不过看过陆军邮差送来的邸报,我也能猜出日羊佬想干什么。”

    邸报?温特斯从来没收到过。

    经过梅森解释后,三个少尉才知道原来帕拉图陆军的邮差一个季度才会上门一次,送薪水的同时顺便给各地派驻军官送邸报。

    在地广人稀的帕拉图共和国,各定居点之间距离很远,消息沟通困难。为了缓解这个问题,军方和行政机关每个季度都会向各地派发邸报,保证最基本的信息流通。

    温特斯几人接过上季度邸报仔细读了一遍,可怎么也没看出来“秋收后要抽丁”这件事情,也没看到有“抽丁”这个词。

    “陆军已经鼓吹了好一阵子,就差直说了。”梅森中尉语气淡定:“看这个架势,估计是在秋收后抽丁,入冬开战。说不定还要征发犯人,所以我才赶着割牧草。犯人都征走,我这的人手可就不够了。”

    “你们自己想想。”中尉冷笑着说:“为什么联省挑这个时候对付帕拉图?就是咬准了日羊佬会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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