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与现实无数次重叠,棠宋羽地闭上双眼,靠在布满尖锥的椅背,任她将剑尖作毫笔,在他脸上逐寸描绘。

    “我该如何称呼你,系统,无所不能的神祇,还是……偷窥犯。”

    剑脊轻拍美人脖颈,听他小心翼翼的呼吸,看他缠带的喉间上下滑动,玄凝目不转睛地放慢他周身每一处的变化,试图找出他非人的证据。

    没有。

    镣铐锁住的双手吊在半空,随她剑刃的游移紧紧蜷缩,他害怕地连双脚都踮起,铁链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无比冰冷坚硬,冻得他僵硬地想要挪动双腿,却只能在被固定成腿围的圆洞中,轻晃上下。

    逍风回鞘,地宫大门缓慢关闭,棠宋羽闻声睁开眼睛,却见女君站在满桌刑具前,慢悠悠地戴着皮革手套。

    “棠棠跟了我那么久,还没见过我是如何对待罪人的。”

    她笑着望来:“神祇大人一来就能享受上罪人待遇,棠棠知道了,怕是又要吃醋。”

    “殿下的脸……如何伤的?”

    玄凝拿起木质榔头,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听他关切,冷笑自嘲道:“藐视天威,自食恶果。”

    “是她……”

    瞥见美人低头喃喃,玄凝若有所思地放下榔头,随手抓了一个最不起眼的玉雕,走到他面前睥睨道:“棠宋羽,好玩吗?”

    美人身子一怔,下一秒,他被捏着下巴,被迫抬头迎接她眼底的怒火。

    “我问你,扮演神祇的游戏,好玩吗?”

    他眼底的慌乱一览无遗,唇缝间蹦出的话语,又是不知因何倔强的狡辩。

    “我即神,为何要扮演神?”

    棠宋羽每次听到长公主的称呼,都会无意识地低头,看似在思索,实则在平复涌上眼底的恐惧。

    听他狐假虎威,佯装成目中无人的神祇,玄凝气得冷笑:“是吗。既然你是神,那你猜猜,我此刻在想什么?”

    棠宋羽凑近打量她的眼睛,目光却忍不住在她下巴上的伤口徘徊,被她发现,一声轻笑,他的唇便被人用力咬了一口。

    “我在想,棠棠最怕疼了,一会儿会不会疼晕过去。”

    “殿下想做什么?”

    她把玩着手里的竹芽玉雕,似乎要让光滑的表面,沾得她掌心温度。半晌,玄凝握着温和的淡白竹芽,戴进了中指。

    “自己坐,还是我亲自动手?”

    “……”

    棠宋羽愣神的功夫,她已经着手解开他腿上的禁锢。

    “等等……”

    美人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起来,不等双腿恢复知觉就想踹她,被玄凝一手抓住,带着重量压向他身。

    “哼嗯!”

    不断拉扯的腿筋似乎要被她轧断,棠宋羽闷哼着,攒紧了眉眼,就是不肯求饶。

    “说,你是谁。”

    他瞪来的目光,似乎在责怪她分明知晓,却不肯放过他。玄凝笑了笑,抬起膝盖,在他被迫敞开的腿间轻挤,听他疼得连呼吸都凌乱,她冷着眉眼,再次问道:“你是谁?”

    “走开……”

    他挤压的眉眼像是揉皱了的生宣,不等墨水浸染,就一片乌色。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嫌我脏,你自己又有多干净?”

    棠宋羽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抬眸道:“你说什么?”

    “……”

    “你再说一遍。”

    玄凝盯着他漆黑眸眼,倏尔嗤笑道:“怎么,神君在天上没看见?”她用“脏”手,拂过他的脸颊:“若目光可玷污清白,这张脸便是最最肮脏的。”

    紧接着,她向下扼住了他的喉咙,“这里也是。每次吞咽,每次颤动,都让人难以移开目光,是仅次双手的肮脏。”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察觉到他的轻颤,玄凝挪开了手,俯身在他下唇轻点:“在阿凝眼中,都是无比肮脏的。”

    “强词夺理……”

    “嗯,跟夫人学的。”

    棠宋羽抿了抿唇,犹豫着是否要坦诚公布,求她放他一马,忽而后翘一凉,她竟直接扒了他的长袴,将温凉的白玉雕探进褌下。

    “等等,不行!”

    被禁锢的双手张开又握,棠宋羽着急地想要制止,想也未想地合上双腿,夹住了她的胳膊:“住手,我不喜欢。”

    他理直气壮的样子,仿佛笃定她会遵循他的意志。

    可惜,她从未真正遵循过。

    “你会喜欢的。”

    雨打芭蕉,美人湿润了一夜春光,直到鸡鸣破晓,泪光还恋恋不舍地沾在他眼睫,任君采撷指间,放于唇边轻尝。

    昏暗的大门被人从里打开,镜释行站在墙边,像是等了她一夜。

    “阿凝,衣带穿乱了。”

    “他一向眠浅,怕烛光将他晃醒,便没点。”

    镜释行低头不语,默默整理着手上衣带,直到绕到身后,他才听见她问:

    “师甫不会吃醋吧?”

    他抬手将她未梳的发丝拢起:“不会。”

    “师甫大度。”

    “阿凝高抬。”

    镜释行顿了顿,涩声道:“我只是,许久未与阿凝亲近,一时心满意足。”

    “若我是他,被阿凝偏爱至今,怕是更要恃宠而骄。”

    玄凝随手拨了拨他绾好的坠铃髻:“有点松。”

    “那我重新绾。”

    “不用了。”

    玄凝回眸道:“我已十七,该梳义髻,戴钗冠。”

    不言而喻。

    她还要拆了发辫,重新梳。

    镜释行回过神时,他已跟随她的背影,走过一层又一层的石阶,走出隐蔽在山林间的铜门,身后四五侍卫紧随,暗处五六双眼,她的背影,徐徐向前,始终没有回头。

    目送她离去的床畔目光,望不穿铜墙。

    而他的目光,也终将被尘世淹没。

    最后剩下的……镜释行抬起头,仰望着本属于他的牢笼,微风霎眼,几只红蜻蜓飞过,身影消失在光下,转眼抵达出残识所在的,名为“保护”的囚笼。

    “我有些事想问你。”

    他抬手设下结界,以此来隔绝外界的窥听。

    棠宋羽戒备地坐起身:“何事?”

    镜释行看了一眼他,便匆匆移开目光道:“你的心是神赐之物,对吗?否则仅凭短短百年,你根本无法化形为人。”

    沉默中,棠宋羽裹紧了蚕丝薄毯,以此遮挡满身旖旎风光:“与你无关。”

    “我之前曾用金莲试探过你,如今你的意识与凡心融于一体,若有朝一日,他将你的心强行收回,不仅你的身躯会死,你的意识也会被他蚕食。”

    男子脸上毫无波澜,镜释行瞬间皱眉道:“你知道?还是说……”

    “他想拿走,但他失败了。”

    棠宋羽想起幻境中所看到的一切,不禁伤神哀道:“他为赠她一场人间雪,失去了全部神力,后又遭到我心抗拒,他神力衰微,险些被反噬。”

    “而你呢?”他话锋一转,将矛头插入仙人心中。

    “你除了让她生气,还会做什么?”

    镜释行一怔,他这是,被自己的残识嫌弃了?

    他阖眸调息,试图将心头那股戾气压制下去,却听见棠宋羽笑道:“你还会利用自身心障,去求她可怜。”

    到底是源于一魂的默契,他刚嘲笑完,镜释行便冷冷睨道:“我再怎么不济,也好过出卖自身性命,求神帮忙附身的残识。”

    “那天我本想杀了你,但你的魂火寥寥无几,弱的实在可怜,加上阿凝在旁,我不忍动手。”

    “她的祝咒效果正在削减,届时你与我魂识相融,我便能以神魂回归神天。”

    “回归神天……”棠宋羽喃道:“那他呢?”

    镜释行伸出手,金色的雪莲层层绽放,自下而上的光芒,照得他脸上阴阳割据一方,阴冷骇人。

    “一介凡人,妄想取代我的位置。我会让他和我一样,历经混沌之苦,再将他的意识放入弱水镜,看着我与她在尘世纠葛。”

    棠宋羽挥开他的手,冷声道:“你休想。”

    “你视他为友?为何,就因他赐予了你一颗心?那还是我的凡心。”

    “如你所说,我只是个出卖性命,换取神恩的残识,若非他将凡心赐予我,我此刻,还是白山上的一棵焦死枯木。”

    身影端坐在床,明明满身都是欢愉后的狼藉,偏又板正了脸,教人难以将二者归于一人。

    “婆婆教过我,知恩图报,方为做人。”

    “玄家对我有恩,我便跪身恭顺;阿凝对我有恩,纵是她宠幸你,只要她哄我爱我,我亦能忍气吞声;神对我有恩,便是有所代价,我也毫无怨言。”

    镜释行精准捕捉到他话里的前后矛盾:“既是毫无怨言,那他想要你的心,你为何拒绝不给。”

    “……你知道何为人吗?”

    棠宋羽捂着跳动的心口,朝他苦涩笑道:“贪得无厌,是人也。”

    “只要在她身边一日,我便一日不想与她分开。反正我时日无多,等我肉躯再次死去,这颗心,便随他拿去。”

    “随他拿去……说得倒是轻描淡写,你考虑过阿凝的感受吗?”

    “……”

    “她说过,她不会因我死去而悲,更不会为我落泪。”

    “所以你就甘心让他拥有你的记忆,去与她相伴此生,直至下个轮回?”

    棠宋羽再次沉默,少顷,他松开紧攥的手,无力哀道:“不甘心……又能如何?”

    一个是仙,一个是神。

    他一个靠施赠而化成的人,怎敢去贪她的百年。

    “说不定某天,阿凝会看着‘我’,说……你长得,好像我认识的某位故人。”

    镜释行张了张嘴,他想指责他的不争,转念想到这一切都因自己而起,他闭了嘴,上前将人拥入怀中安慰道:“别哭了,阿凝说你眼肿得像红鸡蛋,特意嘱托我用仙法给你消肿。”

    “……”

    棠宋羽颦眉推开了他:“你莫不是又在偷听?”

    镜释行挑眉。

    “比起以前,阿凝温柔了许多。”

    眼见他红了耳朵,镜释行笑着将手心绽放的莲花,吹向他眼前,以及……某处。

    “她以前,把人疼晕了都不知道。甚至在人家醒来后,还要怪人家弱不禁风,这点程度就晕过去,真是没用。”

    他用手掌圈着粗细:“你评评理,这种程度还能怪我弱不经风,是不是有点过分?”

    冰凉紧贴,棠宋羽下意识缩了缩,艰难评价道:“你怎么活下来的?”

    镜释行淡淡道:“你喊了一夜要死了,不也没死吗。”

    “……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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