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目光只交汇片刻,江以商起身离开,颀长身影很快没入黑暗里。

    如侬意识轻飘飘的,像跌入梦里,软乎乎的棉花糖托住她,不真实到极致。

    寒暄着散了场,关遐组织剧组吃个宵夜,如侬演得累极,便找了个托辞婉拒。熙攘之后,她逆向穿过人流,自后台的小径走回化妆间,刚摘下项链,不经意瞥见桌角扔着的烟盒。

    忽然就很想吸一支。

    中戏剧场的化妆间规格一般,堆了不少服装道具,禁止吸烟的标识明晃晃悬着,她想了想,抓着烟盒火机出了门。

    走廊尽头是侧后门,门上有一道小窗,镌着浓郁的夜色。此刻天清气朗,月光毫不吝惜地眷顾人间,树木参天,投下婆娑的影。

    这样好的月光,上一次看好似还在静冈。

    想到这,她不舍地收回目光,推出一支烟。还不及咬住烟嘴,蓦地余光扫到一道黑影,手抖之下,细长的万宝路冰蓝便狼狈地跌到脚边。

    她准备矮身去拾,男人的手却抢了先。香烟被他扇骨般漂亮的手把玩着,有些荒谬的熟悉感。

    “怎么开始吸烟了?”江以商声线冰冷。

    如侬没抬头,目光始终落在他手上:“与你无关。”

    那只漂亮的手就这样把烟蜷进掌心,揉得不成型,如侬目睹整个过程,心跳不由乱起来。

    “不是最讨厌烟味?”江以商捏紧拳头,恨不得将那簇烟草碾碎,“弄成这幅鬼样子,是要给谁看?”

    “我说了,与你无关。”如侬引颈,旗袍立领之上,仍余一截倔强的玉白。舞台妆化得浓郁,她把真心藏在厚重的粉黛后,面无波澜,“借过。”

    刚走出一步,纤瘦的小臂被男人一把拽回,高跟在木地板上奏出一节杂乱不成调的乐章。如侬第一次觉得,江以商身上的松柏香气竟会令人胸闷不已,他目光落下一寸,自己强撑的假象便击溃一分。

    她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期待江以商想起他social时的规矩,懂得点到即止,给彼此留有余地。

    然而,江以商不依不饶地启口:“那与谁有关,魏无让?”

    如侬不及作答,他更狠厉地攻城掠地:“难道他才是你回来的原因?贺如侬,我竟没看穿你这么爱破镜重圆的戏码。”

    “好端端提他做什么?”她是以牙还牙的人,心上被尖锐刺破,下意识反应向眼前人现出利刃,“江先生,你有了邵小姐,还不许我重续前缘么?”

    她如愿看见男人眸色暗下去,带着报复的快|感,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你吃醋了?”他问。

    “没有。”如侬口是心非,“你我逢场作戏,吃哪门子醋。”

    江以商目中闪过一隙惊诧,很快被浓郁的讽刺盖过。如侬清楚地感受到来自他肢体的颤抖,山雨欲来,她心如擂鼓。

    他努力克制着:“我与邵含没有私交,你信么?”

    如侬笑了:“那我说同魏无让之间也没有什么,你信么?”

    江以商迟疑了一瞬,她心中悬起的希望又落空,眼睛湿润,自嘲道:“你看,我们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三年改变的太多了,那些需要爱填补的空隙塞满了怀疑,感情就变了味。他们身边再出现谁都不稀奇,只是谁也不敢坦率,怕自己落了下风。

    如侬甩开他,逃也似的往休息室走。原先她以为她和江以商之间有情,为了他的前途,她愿意当不告而别的罪人,可是邵含和“寒江雪”突兀出现,扰乱她所有步调,甚至在与江以商久别重逢这日慌不择言。

    门一关,世界被阻隔在外,如侬得到一霎宁静。

    化妆镜映出她苍白的脸,万宝路烟盒不知不觉被攥得变形,可怜极了,像她皱巴巴的心。

    没想到还没舒口气,江以商竟追了来。

    休息室的门被再度拧开,他扶住门框,封死她所有退路。

    如侬假作镇定:“还有什么事?”

    他眯了眯眼,愠恼不言而喻:“如果我没记错,刚刚你说我们只是逢场作戏?”

    避开他目光,如侬侧首摘下耳饰:“怎么?”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她动作僵了瞬霎。下一秒,松香气息将她包裹,江以商毫不留情地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你再说一遍。”他嗓音低哑。

    饶是如侬再后知后觉,也该晓得眼下他真的生了气,合该哄上一哄,可邵含笑靥如花的模样不受控制地涌现在眼前,她终归拉不下脸。

    江以商是何许人也,过去很长时间内零绯闻到有人怀疑他性取向的程度,乍然冒出一个炒cp的对象,还迟迟不解绑不澄清,不足以证实邵含的特殊?

    想到这,她不由哽了声,心腑针扎过一样疼:“过去的事,有必要反复追究真心假意么?”

    “如果我说有呢?”江以商切切地望着她,“你再说一遍。”

    “我……”如侬不想答,她实在没有本事亲口否认爱过他,又不想彼此再度陷入泥沼,最后拂开他的手,失笑道,“江先生,你我都是演员,有些话不必说得那么清楚。就像你以为我与魏无让有情,我以为你与邵含有意一样。”

    世界静止,空气也忘了流动。

    如侬转身摘下那一对珍珠耳环,小心地卡入首饰盒中。

    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料,话赶话地吵,迫不及待攻讦对方的软肋,甚至落入情侣争执俗套结局——这满地狼藉,她从未想过。

    事已至此,既不能圆满收场,让彼此死了心也好。她想尽快逃离,以免再与江以商产生冲突。

    可她不知道,她对于离开的急切,正戳中江以商的痛处。

    从日本回来后就联系不上她,紧接着看见宣怀别墅出售,他找她找到快要发疯,把双方的朋友问了个遍,通告也不去,工作也顾不上,直到看见她出演秦述文新片的通稿。

    就像毕业那年,他以为他们心意相通,结果一夜旖旎不过是她的告别。故技重施,他依旧上了当,仿佛他是什么急于甩掉的累赘,连一句体面的辞别都配不上。

    贺如侬自发髻上拆下琳琅满目的卡子,而江以商品读着她的话,迟缓地笑了笑。

    “……好一个逢场作戏。”

    瞬然,如侬被推坐在梳妆台上,刚收好的首饰发卡丁零当啷落了一地。她下意识推拒,却被男人反手钳制,两腕相交,被他的手掌握住越过头顶,再无反抗之力。

    紧接着唇瓣被凶狠压上,他的气息霸道翻涌而来。接吻像一场战争,而此刻江以商是不允败落的将军,长驱直入,不给她任何反应机会,几度齿间相碰,如侬险些忘了呼吸。

    她想起以前的江以商,那时他把她视若珍宝,每个吻都轻柔小心。眼下,她只是一尊容器,用以盛满他无处安放的占有欲。

    他们吻得气喘吁吁地分开,如侬浓郁的口红狼狈地挂在彼此唇角,好似兵戎相见留下的血痕。

    与灼热的呼吸相较,江以商的目色极为冷漠。

    他再度托起她的下巴,大指捻过柔软的唇瓣,是刻意不加怜惜的力道。片刻,江以商淡淡讥哂:“看好了,这才叫逢场作戏。”

    如侬看着他,旗袍下胸前的曲线曼妙地起伏。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再没有那样忱挚爱着她的目光,抑或说即便是有,也被密密麻麻的愤懑爬满。

    爱与不爱的变化最让人心惊。

    “所以呢,江先生如果要报复,这样就够了么?”她问。

    “报复?”江以商笑着松开她的腕,“说笑了,我报复你什么?”

    如侬垂睫:“既然江先生觉得没有,那我们——”

    一笔勾销。

    “贺小姐,我想起你说过的一句话。”他目光落在那包被捏得变形的万宝路上,混不吝道,“当时你说,我们浅尝辄止投入一点点喜欢,或者干脆各取所需,逢场作戏。”

    如侬脸色煞白,不做声地听着。

    “现在我可以给你想要的,要不要考虑继续之前的关系?”

    他不提,彼此的记忆都极其深刻。此后她向他定义,通俗来说,他们就是炮|友。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既然你愿意因为话剧回到魏无让身边,为什么不考虑我?”江以商字字句句说得清楚又讽刺,“我记得你想演周墨的戏,现在我要找人脉认识他不是没可能。”

    如侬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嘴角咸涩,才意识到一滴泪珠滚落。

    而江以商也不曾再替她拂拭,只是作壁上观审视着她,似在等待她一举崩溃之时。

    “啪!”

    一记耳光落在男人冷峻的脸上,好半天,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脸颊火|辣辣地疼。

    如侬无力地垂下手,机械般僵硬地拎起手包往外走。

    中戏礼堂的走廊好长,长到如侬的委屈倾泻而出也没走到门口,最后泪水再也不能抑制,她脱力跪坐在地,掩面痛哭。

    江以商赶来看见她的背影,想要上前,却又顿住了脚步。

    廊灯拉长他们的身影,像两条并行的轨道,没有相触的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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