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期两人如胶似漆的戏进度极快,周墨喜忧相伴,终于在所有镜头拍完这天给他们下了个死命令:明天开始两个演员不能见面,不能联系,分开找一下后期的感觉。

    他很是通情达理,下达指示后,又和缓地补充道:“不过今天收工早,现在才正午,你们还能一块儿度过大半天。明天开始,必须按我的要求来。”

    两人都是合格的演员,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回去路上就向助理交代好了换房间的事情,到酒店后见薇薇安和陈露带着人忙进忙出,如侬觉得心忽然空了一块。

    她看向江以商,江以商便也看过来,比了个口型:“出去?”

    如侬不解:“去哪?”

    “还剩大半天,当然是趁机在香港逛逛。”

    想到他游客打卡的癖好,如侬挖苦道:“维多利亚港你可看过了。”

    “那我们去别的地方。”

    左右明天的戏也是常规戏份,台词和情绪滚瓜烂熟,如侬心下一动,便应下他的邀约。

    港岛的秋天仍然炎热,北回归线以南只有夏天,如侬不着铅华,戴上墨镜,穿上防晒服,跟周导报备了一声,两人就一齐溜出酒店。

    心血来潮的旅行有一个好处,没有目的地,因此旅行没有期待,见到的每一处风景都是惊喜。他们在路上盘算了一番,最后把车开去浅水湾。

    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写的浅水湾饭点已经被拆掉,现在只剩影湾园,还有“一半土崖与丛林,一汽车一汽车载满了花,风吹落零乱的笑声”。

    法式喷泉后,两道曲形楼梯对称恭候,褐色胡桃木的百叶窗轻轻摇曳,与高大的棕榈树交相呼应。

    “这是王佳芝与易先生第一次约会的场景。”如侬惊呼。

    “易先生还说菜不算好吃。”她身侧的男人补充。

    如侬笑起来,笑他松弛诙谐,也笑他善解人意。他们没吃午饭就出逃,现在的确很需要一顿饱餐。

    “但那是电影,别坏了餐厅的名声。”

    说着,如侬朝里走去。风携着钢琴声飘出窗外,树影婆娑,一时暂忘了暑热,坐在窗边可遥遥看见浅水湾的白沙滩,浪涛酽酽,她一时看得入神。

    “我还没踩过沙滩。”江以商突然说。

    如侬回头看他。

    “在加州时本想载你去圣莫尼卡海滩,但那天太晚了,我怕不安全。”他道,语气却没多少怅然若失,“拍《无人之境》去的海边也跟西贡一样,礁石崎岖,况且那时候情绪很差,除了早点拍完,顾不及别的。”

    “我看过那部戏,充斥着冷漠的男性荷尔蒙。血腥、杀戮、寒冷,非常日本审美的电影。”

    但不得不说那部戏里的江以商确实做了很大的牺牲,整个人像是从海里捞出来的,周身都挂着海草,第一次出场甚至认不出是他。

    “用现在网友的话来说……带着点平静的疯感。”她想起粉丝把他电影里的截图做成表情包,忍俊不禁。

    江以商回想片刻,也随她笑起来。拍摄的时候确实经历着一段非常痛苦的时光,但回头看去,其实全是奖章。

    他喝着柠茶,道:“实不相瞒,我看《失温》却很带入,看得想哭。”

    “哦?”

    “很想冲进荧幕问你,能为了剧本里的人动情至此,为什么狠心离开我。”他目光悠长,平静的叙述里像是带着叹息,“为此我想,如果演戏注定会消耗感情,你分给镜头太多,分给我的就少,那我是不是该把情绪藏起来才好。”

    所以后来他一直在演没有感情戏的大片,各种动作戏自己上,在男人堆里打转,性取向疑云就此紧追不舍。

    至少在《来时雨》之前,江以商没再拍过这样细腻的感情戏。

    如侬唇瓣碰了碰,好半天,下定决心道:“可我拍《失温》想的是你。”

    说着,她拿出当时偷拍他在富士山的侧影,笑道:“当时我就在想,唯一一处好像证明我们相爱过的也只是这张照片而已,我们甚至没有合照,所以那会儿我晚上会看这张live photo,很多很多遍。”

    阿梅和她在某个时间线里重合、交叠,她们都烙上同样的印记,为了找寻相爱的痕迹遍体鳞伤。

    当时她数次崩溃大哭,花了大半年才渐渐出戏,不是为了《失温》里的男人,而是为他。

    江以商也怔了好一会。穿堂风自他们中间轻飘飘地来,又轻飘飘地走。白纱帘飞舞着,鼓鼓囊囊,像某种情感流动的具象化。

    良久,如侬不好意思地垂睫,收回手机:“不过都过去了。”

    平放在胡桃木餐桌上的手被温存覆盖,带着一点点夏季专属的汗湿,他紧紧攥住她,像是生怕她再离开。

    他说:“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不会。”

    “一定不会,我们发誓。”

    如侬笑了:“你怎么突然这么幼稚。”

    “还不是因为某人不守信用?”他话音幽幽,“物质拴不住的,来点唯心主义手段。”

    如侬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保险柜里那张购岛合同。

    “你买的那座岛有漂亮的沙滩吗?”她突然问。

    江以商摇头:“我都不敢看,一份送出去又被退回的求婚礼物,要被挂在耻辱柱上。”

    “那就希望它有吧,圆你一个踩沙滩的梦想。”

    “那我为什么不现在去?”

    如侬咯咯笑,从他掌下抽回手来:“要不留给戛纳吧,那也是我第一次走在海滩上,脚步很沉,一步一个脚印,走完回酒店,累得歇了好久。”

    那年她踽踽独行在马丁内斯海滩,秦述文远远看着她,沙滩上只有她一串孤独的脚印。

    成名的道路孤独不已,她久居高山巅,实在太想要人作伴。

    而江以商答应了她,一个诚恳的“好”。

    *

    他们就这样错过了浅水湾。

    如侬从车窗里看着浪涛、阳光、白沙滩,兀尔怅然若失:“其实还是应该去看看吧?这样好的天气。”

    江以商神色却很泰然:“最好的留在最后,说了留给戛纳,我就只等着戛纳。”

    “你就没想过,万一去不了呢?”

    “那我自费去蹭红毯。”

    如侬被他回答逗笑,这个看着斯文禁欲的男人厚起脸皮来真是没有底线。

    一会儿,他们转回往市区的道路,他又打捞起这个话题:“对《来时雨》没信心么?戛纳都去不成了。”

    “也不是……”如侬倚在座椅上,眼神胡乱地游离,有点没底,“月盈则亏,我怕设想得太美好,落空会尤为难过。”

    就算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会想最差的情况,给自己心里托底。

    “不会的。”江以商却笃定,“《来时雨》值得承载这样的期待。”

    这便是他与如侬的不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永远充满信念。就像他的爱一样,写满无条件的相信。

    如侬沉默着,心却渐渐满起来。

    晚上他们去了旺角,路过花墟,江以商说要买一支给她。

    “无功不受禄,平白送我花做什么?”

    “送花难道不就是平日里最随手可得的浪漫吗?”他笑着挑拣,人流忙碌熙攘,他们带着口罩夹在中间,没人会为他们驻足。

    江以商为她买了一束桔梗,紫色的小花像一只只五角星,被包在丁香雪梨纸里。如侬抱在怀里,呵护珍宝一般小心。

    他见状笑了:“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可这是你送我的第一束花。”

    确实如此,他们送过许多东西,满天的烟花、昂贵的珠宝、南太平洋的岛屿,偏偏没有一束花,最随手可得的浪漫。

    江以商缓缓地抓过她的手,十指交握,捏得很紧。

    如侬攥着花小声抗|议:“这可是闹市!”

    “那又如何,没人看得见。”

    他牵着她走过街角,穿过圣德肋撒堂,最后停在界限街的天桥前。车水马龙的街道近在咫尺,夕阳如血,透过茂密的树荫投下来,泼墨般染过他的唇鼻。

    她一时看住。

    江以商松开了她的手,手心残存的黏意带着彼此的体温,被风拂过,隐隐开始发痒。她听见世界的喧嚣,引擎的轰鸣、广告的聒噪、人群的交谈,但偏偏这一刻风过林海的沙沙声最响,震耳欲聋。

    江以商的口型动了动,但如侬并没有听清。然后他去拽她捧着花束那只手,轻巧地抬起来,掩住最后一缕投下的残阳。

    之后他勾下她的口罩,在最喧闹的街口,堂皇地与她接吻。

    一阵耳鸣充斥了她的脑海,然后万籁归寂、五感尽失,只剩他身上清冽松香,紧紧将她包裹。

    然后她缓缓地闭上眼,轻柔地回应他。

    在一束桔梗花下,他们掩耳盗铃,又肆无忌惮,贪图一时的放纵,只在此刻躲避镜头,当一双普通眷侣。

    年轻时梦想远大,想要整个世界的观众与掌声;可现在她的梦想具象化,只聚焦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想要一刻与他相拥,想与他叙来日,做起结婚生子的梦。

    是变得收敛了吗?好像是更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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