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沐雨而来,嫮儿撑起伞相迎,只是她个头矮了少帝许多,不免举的有些吃力。

    少帝又好气又好笑,他并不想对嫮儿发脾气,可同样也难以接受被召之即来挥之则去,遂冷声道:“神女殿下,这是又要戏耍于我吗?”

    “我又将禁制打开,是因为察觉飞廉和女魃还守在外面,而你此刻神力衰弱,一旦出了巫山,怕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再护着你了,自然不能放你走。”嫮儿略显吃力地回答着,方才飞廉以法力试探禁制,她灵力被消耗了大半,眼下只能苦苦支撑,差点连伞也举不起来。

    少帝瞧出她的不适,抬手托她的下颔,“你怎么了?”说罢干脆将她横抱起来,打趣道:“这样就够得着了!不过现在你又待如何?”

    嫮儿眼眸轻垂,半晌幽幽问道:“你非要走么?”

    “非走不可!”少帝回答的很干脆,凝着她深情地道:“我……并不想连累你。护着我,得罪的是整个昆仑神界。”

    “哦!”嫮儿倚在他怀里平平无奇地回复了一句,好像得罪昆仑神界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

    少帝等了半天没有下文,低头一看,她居然睡着了。无奈之下只好把她抱回青石床上,自己也闭目养神。

    第二天早上,睡饱了的嫮儿伸着懒腰同少帝打招呼:“早!我刚在梦里决定了一件事,赌约作废,禁制不开,正好我缺个驸马,招你做驸马吧!哎……话说,你可懂世间男欢女爱?”

    少帝被她拐了十八个弯的问题绕到发晕,默默捡了最重要的一个作答:“男欢女爱这种事可不是靠嘴上说的。”

    嫮儿点头,“如此说来少帝是深谙此道了?”

    “……”少帝一阵无语,却也不想她误会太深,遂耐心解释:“倒也不算!只是这等事情除非男女对彼此皆心存爱慕,否则和吃饭睡觉也没什么区别。不过……你该不会是想……”下面的话不曾说出口,瞧嫮儿天真无邪的模样,想着她大约根本不懂是什么,也就闭了嘴。

    嫮儿凑近,仰着脸道:“可我很爱慕你呀!”

    “这……”少帝无言以对。

    许是不愿他为难,嫮儿下床拉起他的手道:“你不是喜欢寻宝吗?我带你去别处看看,有很多稀罕物呢!”

    巫山深处竟然有麒麟和鸾鸟,还有许多奇花异草。少帝素来爱这些有趣的事物,和嫮儿骑在一头赤豹上到处游嬉,竟真的不再想着离开的事。

    他本是万物生灵之神,往往能随着想象创造出从未有过的事物,左右无事,就多造出了些珍奇异兽和琪花瑶草,令整座巫山更加生机勃勃。

    嫮儿见不管自己走到哪里,脚下都会盛开一丛丛嫩黄色的花,宛然可爱,望之新奇,笑道:“这是什么花?我以前从未见过!”

    “忘忧花!”少帝微笑,“萱草忘忧,能使人欢欣愉悦,就如你此刻的样子这般。”

    嫮儿觉着有趣,越跑越快。到了山崖下,见有一株发着华光的仙草,结朱红色果子,看起来鲜美可食,遂摘了来吃。

    可这果子虽甘甜,后劲却大,犹如醉酒,不过片刻嫮儿已满脸酡红。见少帝来了就软软倚入他怀中,抱着他的脖颈不肯放手。

    “你不会是吃了瑶草的果子吧!”少帝惊诧,“瑶果甘美,乃催情之物。我的神女殿下,你可是给我出了个老大的难题……”

    “唔……”嫮儿额上沁出一层汗珠,眼眸似睁似闭,说不出的娇媚,俨然是药性发作了。

    少帝再难自持,干脆不再多想,将自己的气息留在她身上,温柔与疯狂,甜美与伤痛全都给她了。

    “唔……”嫮儿花唇轻颤,少帝温柔地捂住她的嘴,像一场夏天的暴雨一样带她去了一个恍似什么都不存在的世界。

    所以说少帝是因嫮儿误食了瑶草果实的缘故,才做了那巫山的驸马?这样的故事,确然有些出乎意料……

    嬴政觉着有些好笑,不多时空间转换,他终于在梦中见到了少帝东君,那神仙出尘脱俗的气质确然与自己极为不同。

    “让你久等了,秦王殿下!”少帝东君眉眼含笑望着眼前的薜荔藤蔓,似并不在意这俗世之人身上带来的威严与肃杀之气。

    “你……”嬴政满心疑惑,却又无从问起。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少帝东君笑道:“不过这个问题你自己其实早已有了答案——虽然我的残灵在你身上,可你并不是我!”

    嬴政沉默不语,如此,也就是说巫山神女嫮儿果然是爱错了人。

    少帝似看透了他的心思,缓缓道:“你大可不必作此想,其实嫮儿与你一样,都只是身负上古神明的残灵而已。可早已郧身的神明取代不了任何人,就像你小时候在赵国屡次身陷危机,明明能察觉到神明力量的存在,却一次也没有使用过,是你自己选择要成为嬴政,神明残灵的力量影响不了你的决定。”

    嬴政点头,他对此事早已感知,是以并不意外,可关于嫮儿的事却感觉奇怪,问道:“你说嫮儿与我一样?”

    “一样,不过大约要更复杂一些!”少帝东君低眉,“当年我殒身之后,她四处搜集我的残魂,还动用法术修补,得罪了西王母。那数万年巫山上到处都是西王母投下的毒虫猛兽和污浊瘴气,本想着只要她放弃为我修补魂魄,就能用法术净化巫山,可她宁愿中毒殒身也不曾丢掉那一缕残魂。如此深的执念,令她在炎帝一族的后裔中寻找能够身负其残灵之人,好再次临世,与我团聚。”

    嬴政皱眉,这故事似乎和他最初在巫山上看到的不同,那个故事的结尾嫮儿是殒身了上千年的巫山神女残灵重新凝聚成人形而诞生的,此刻的少帝却说她与自己一样乃是出生于凡人家中,可他没有去打听这些,而是沉声问道:“所以嫮儿爱着的始终都是少帝东君?”

    少帝摇头:“非也!上古巫山神女已经郧身,眼下被世人传作神女的嫮儿,其实和你一样是个凡人。而她之所以拥有神力,乃是当年我郧身之前留下的一道保护禁制——不管嫮儿的残灵将来落到谁的身上,皆可以凡人之躯继承她一半神力,毕竟那奉西王母之命要诛杀我们的风伯飞廉和女魃一直不曾离开。其实你的疑惑很容易得到答案,身负神明残灵的凡人并非是受神灵控制,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做出的。你一直以为拥有神力的嫮儿爱着少帝东君,其实不然,她选择的是你!”

    嬴政疑惑:“我?”

    少帝朗声笑道:“我记得你第一次上巫山就被她一掌打翻在地,若非她情愿许身与你,你认为自己可有机会?”

    嬴政心头一荡,已然明了过来——原来不管是身负一半神女之力的嫮儿,还是柔弱的嫮儿,选择的竟都是自己,“可她每次变回神女的模样,都做着要我再次登仙的事,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变回你?”

    少帝索性说的更清楚些:“想要你登仙是因为凡人寿命短暂,唯有成仙方可长生。万年以前的东君少帝和巫山神女已经是亘古的往事,就算登了仙,你们也不会变成我们。至于嫮儿,不管是做拥有神力的她,还是做柔弱的她,全都在于她自己的选择。而今看来,她大多数时间是在需要变强时才会觉醒神力,有时她受了伤,或者自己不想变强,就会变成那个依偎在你身边的柔弱女子,开开心心做你的夫人。故而,在你们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我的存在。在这人世间,活着的你们才是真实的。”

    嬴政此番算是全然明白过来,喃喃道:“所以不管嫮儿是强是弱,其实她都爱着我,而且她很喜欢留在我身边?”

    “确然如此!”少帝没有再回答他的话,反而叹息道:“不过秦王殿下,你所行之路乃是天道,当知天道无情。神女嫮儿自然能领会其中的含义,可柔弱的嫮儿却不会懂,你的无情对她来说亦是伤。而天道留她在你身边,只怕也别有深意!”

    嬴政心思转的极快,凝眉道:“天道要孤承担起一统天下之责,做一个冷酷无情之人。可苍生柔弱,就像嫮儿一样需要孤去守护。故而有情抑或无情,孤需细细揣测。”

    少帝见他已然领悟,笑道:“当知弱女子可比神女难以琢磨的多!记住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去怀疑彼此之间的爱!”

    说完这句话,少帝就消失了。不知是否是错觉,嬴政瞧见了他眼底隐藏的不安,似在担忧着什么……

    一场梦做了万年,若能就此不醒,何尝不是一件乐事?其实事已至此,他是秦王嬴政抑或是少帝东君又有何干系?作为神明残灵的寄体,他原也能感觉到少帝的悲欢喜乐,想来嫮儿大约亦是如此吧!

    李信赶来寝殿时,只见嬴政抱着满身血痕的嫮儿一动不动,恍似已经全无知觉,呆了片刻,迅速去把郭震拉来。

    郭震自然也不明白她身上的伤从何而来,定了定神道:“脉象虽然微弱,不过一息尚存,大王快将夫人放下,臣施针一试。”

    嬴政模模糊糊听了他的话,怔了一会儿才将嫮儿抱上床榻,看着郭震打开针囊,按了几下她手臂各处穴位,随后在手背上下了一针。

    嫮儿虽未醒,却有了反应,头颈动摇吐出一口气。

    “救回来了!”郭震暗吁口气,举袖擦头上的冷汗。

    嬴政听罢直接拎着他的胸襟将他抓起来沉声问道:“你确定!她不会死了吗?”

    郭震被他勒的不轻,喘着粗气道:“暂时无碍,不过……”

    “大王……”嫮儿睁开眼,虚弱地唤了一声。

    嬴政立时放开郭震,坐在床边将嫮儿抱在怀里,一个字也不说,只是抱着她,好像她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李信站在殿外看着嬴政,却见他竟无声落下了大颗的眼泪,想来是爱极了,也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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