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铁匠铺花二两银子打的刀当不得神兵利器,只胜在足够结实,哪怕是那般生硬地剁骨头,边缘的铁刃也未卷边。

    楚火落将刀递过去,猩红的血自刀尖跌落,在贫瘠的泥地上开出艳丽的小花。

    “要试试么?亲自报仇。”

    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不知在何时止住,只一双双泪盈盈的眼睛望过来,像是被刀尖上那抹比胭脂还要靡艳的红所蛊惑,一只轻颤着的、纤弱的手握住刀柄,手的主人闭上眼睛,猛地往仇人的身上刺去。

    叫声凄厉,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动听。

    脸上的泪痕未干,却已扬起了兴奋的笑。

    刀自这只手传给下只手,伤口错开或重合,惨叫声不绝于耳,一张张哭脸变成笑脸,直至地上那条几乎算作凌迟的蛆虫彻底没了声息,楚火落才得了空,用布巾擦拭刀身层层叠叠的红。

    “还有别的可疑山寨么?”

    确定在此掘地三尺也寻不到柳玉兰,想来应是一开始便找错了目标,白白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

    崔和颂浑身僵硬地从人群里挪出来,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群浑身是血的疯婆子,站定在离楚火落三步之遥的地方,“可能是那些不识天高地厚的小寨子,黑风寨、白虎寨什么的……是明天去,还是现在去?”

    楚火落将刀悬于腰侧,点头的动作却一顿。

    夜色浓重,闯出来一头驴,驴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干瘪的黄毛丫头,一个是面色凝重的姑娘。

    那姑娘踉跄地翻下来,一步一瘸,极其滑稽地向她奔来。

    楚火落下意识在衣角上蹭去手心黏腻的血,伸手欲扶,未迎到来人,却先接到一则坏消息。

    “蔺十一要杀你!”

    ……

    虽因乌龙端了人家的寨子,但掳来一群新的喽啰,又缴获了两车金银与米粮,便也不算白来一趟。至于误伤人的愧疚么,这倒是一点没有,毕竟,这代岭山的山匪,她总归是要挨个去教训一遍的。而今,也不过是稍稍提早了一些。

    楚火落躺在盛满银子的木箱上,左脚脚踝搭上了右腿膝头,脚尖随着她口中不成调的小曲儿一上一下地摆弄着,好不自在。

    分明能惬意地躺着回家,偏生边上那人却坐立难安,推了推她的肩膀,恨铁不成钢地望过来。

    “他要杀你诶!你怎么还能放得下心?”

    柳玉兰两只眼睛不时地往四野巡视,生怕在哪丛黑咕隆咚的草间闯出来几个持刀大汉,“要是他们在路上设伏,突然飞过来一把刀,你躺得这么显眼,到时候连躲都没处躲!”

    见她仍不为所动,柳玉兰拧着眉,恶声恶气地放狠话,“你要是死了,可别指望我给你收尸!就在留在这山道上喂野狗野狼吧!”

    柳玉兰怒气冲冲地偏头面向远山,可下巴往上扬得老高,直至脖颈都开始僵硬时,也没等来她的回答,“火落!”

    “楚火落!”

    躺着的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这才勉强撑开眼皮,“没事的,他不会杀我的。”

    “怎么就不会了?”柳玉兰想到自己在围栏外偷听到的内容就觉得一阵胆寒,“更加竭力地游说起眼前人,“他一个识文断字的读书人,怎么就肯心甘情愿地听你指挥?这其中肯定有诈!”

    “嗯,有点道理,但是崔当家也识字啊,”楚火落用目光指了指走在车边的瞎眼男人,“他甚至排名还在第四。”

    从天而降一口硕大的黑锅,崔和颂惊得浑身僵硬,深切觉得这是那受了苦的三当家记恨他今日保护不力,暗戳戳地在顶头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那吹耳旁风呢。

    这焉能让她得逞?

    他连忙站直了身子,大表忠心,“某熟读经义,更知做人当有礼有节,绝不会行那背主的小人行径!”

    柳玉兰气得咬牙,“没说你呢,你上赶着跳出来做什么?”

    崔和颂轻哼一声,一手抚去衣上的褶皱,“某只是适时陈述。”

    气氛一时焦灼,二人剑拔弩张。

    楚火落从中间坐起身,冒出一个头来,隔绝了那两道不对付的视线,“好了,他和崔当家一样,没可能反水的。”

    “姓崔的那是打不过你,不敢动手罢了!”柳玉兰已然破罐子破摔,说坏话都不必等背后,而是当着人面了,“他的身手……比你好吧?”

    “嗯。”楚火落漫不经心地点头,毕竟她一个练武还不到三月、整日靠蛮力打架的人,怎么可能胜过自幼习武、身经百战的蔺师仪?承认这点,也没什么丢人的。

    更何况,她现在偶尔使出的几个像样的招式,还是蔺师仪教的呢。

    “这不就结了?”柳玉兰忧心忡忡,一张漂亮的小脸蛋硬是被愁成了根苦瓜,“我亲耳听到的,他不愿意被娘们儿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楚火落微微挑眉,面色古怪地望过来,“他亲口说的?”

    柳玉兰只犹豫了一个呼吸,便重重地点头,信誓旦旦,只差竖起手指对天发誓了。

    “正是!”

    楚火落目光凝在她身上,又缓缓地挪开,望向那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倏尔轻笑一声。

    “我不信。”

    ……

    饶是柳玉兰再怎么气急败坏,也撼动不了楚火落在车上躺得怡然自得,半分紧迫感也无。柳玉兰便只能自己抱着长刀,正襟危坐,两只眼睛瞪得浑圆,只期能第一时间能砍杀来袭的歹人。

    只是这一路实在顺遂,没有什么心怀鬼胎的杀手不说,连只野鸟、野兔也未能瞧见,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这伙浩浩汤汤将近百人的队伍过于壮大了,只凭着脚步声便把那些独来独往的禽兽吓退。

    直至这一片火光与那一片火光相接壤,众人才发现那“平叛清乱”的旗幡旁多出来几个长条状的物什,凑近了仔细望去,才惊觉,那哪是什么新奇的装饰品,尽是些新鲜出炉的人尸。

    黏稠的液体稀稀拉拉地往下淋着,似是在寨门口单下了场猩红的雨,那些草啊、花啊,别管先前是绿是黄,眼下都成了刺目的红。

    “唔!”

    “呜呜!”

    那一排新挂件中突然蹦跶起来几个,如同诈尸般,把众人吓得脸色一白,再小心地辨认过去,才发现有几个还在上下蠕动着——没死透?

    而这恐怖现场的罪魁祸首却平平淡淡地在下面待着,甚至于,还有闲情逸致慢悠悠地磨刀。

    蔺师仪到底是看不惯刀上生铜锈的,翻遍山寨,好不容易寻摸出来一块磨刀石,索性打了盆水,坐在寨口,一边等人回来,一边去除刀身的锈迹。

    “你!你杀了他们还不够,还特意磨刀要杀我们是不是?”

    蔺师仪用布巾擦拭刀身的动作一顿,咬牙切齿地瞪向率先跳下车来破口大骂的柳玉兰,两条剑眉硬生生被拧成了麻花,“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

    谁料柳玉兰却不多作口舌之争,猛地把怀里的刀抽出来,两手齐握住刀柄,毫无章法地发起进攻。

    “想杀她,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蔺师仪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并不闪躲,只用两指定住刀刃,反手一拧,待柳玉兰眨眼再睁时,刀已被完完整整地插回了她腰间的刀鞘。

    她愣愣地抬眸,却见那人缓缓向她身后走去,只在擦肩时,微微低眉,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

    “想动她,得从我的尸体上碾过去才是。”

    她错愕地回头,那人已噙着笑,望向队伍中那个女子。

    “幸不辱命。”

    ……

    忙活了半宿,总算把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儿给洗掉,只是可惜了那身衣服,估计是要不得了。

    楚火落有些发愁地想着,要不然下次动手前,先往身上套一个围裙?不然这样下去,有多少衣裳都不够糟蹋的。

    便是如今,她也没剩几套好衣裳了。

    本就是从山匪那搜罗来的衣物,连打了这么多日的山匪,早挥霍得差不多了。

    要不然,哪天去城里买些?

    她这般想着,这深更半夜里却有人叩响了她的房门。

    “阿楚,睡了吗?”

    不出所料,是蔺师仪。毕竟柳玉兰早早睡了,除了他,这寨中再寻不出第二个敢半夜敲大当家房门的人。

    楚火落拉开门,便见那人端了碗冒着热气的春笋粥,一点不客气地走进屋子坐下,甚至朝她招了招手,“我前几日同赵大娘学的,快过来尝尝。”

    她有心想拒绝,可好几个时辰里吃的晚饭早消化完了,胃袋里空空如也,待她反应过来时,已拿着木调羹往嘴里送了好几勺粥。

    “不错吧?”那人一手支着脑袋,装作一副冲窗外发呆的模样,实则两只眼睛逮着机会就往这边瞟,眼角眉梢都是向上扬着,“吃了再睡,明天便不要早起,睡到日上三竿正好赶上午饭。”

    “寨口挂着的那些人是?”楚火落突然问道。

    “哦,活腻了,寻死的。”蔺师仪漫不经心地回答,忽又想起他们莫名其妙地跑过来怂恿他夺权,眉目间不禁添了丝戾气。

    “啧,我就长了张那么狼子野心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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