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角的拉扯感顿然松开,江堇垂眸看去,青灰色的布衫上赫然一方鲜红血印,他的心头添了几分不适与莫名的愤怒。

    破旧的木床,满室的沉灰,低矮的房梁垂落下条条蛛丝线在空中漂浮,幼小的蜘蛛勾着残丝竭力向上攀伏,艰难地求生。

    世间之大,为何容不下苦苦挣扎的人?

    陆奺辞上半身几乎染成了一片猩红,小脸上满脸血污,几绺湿发黏腻地盖住了她的眉眼,衣襟被大咧咧地扯开,光滑的肌肤满附污垢,赤裸裸地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

    江堇缓缓拢好她的衣衫,横手一捞,将她抱在怀中,青灰色的衣袍与血色相贴,摩擦间凌乱沾染上道道血痕。

    怀中的女子呼吸薄弱,似一只濒临死亡的小猫,蜷缩着、昏迷着,苍白的小脸毫无生机。他的眸光愈发冰冷骇人,若是他再来晚一步,后果不敢不想象。

    这些日子,他没来找陆奺辞。一是清风阁背后的势力竟与宫中纠葛不清,查起来颇为费力,几次险些被察觉,故而还未查明;二是他在躲陆奺辞。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对陆奺辞有了别的心思。

    他不是愚笨之人,几日的冷静与沉思,很快便察觉蹊跷与不对劲。

    少年低垂着脑袋,目光不明地看着怀中人。其实他怎不知陆奺辞是在诓着、哄着他。

    他不喜她对着崔珣时特意展现的端庄仪态,不喜那日她望向崔珣的目光。那眼里有他从未见过的涌动的爱慕与小心翼翼。

    可陆奺辞对着他,眼底是层层算计,是佯装的暧昧,是假意的温情,而他却次次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他不是看不清,而是无法拒绝。

    金色晖光穿过破洞的窗纸,斜斜歇在江堇的眉梢之上,桀骜自负的少年有几分颓唐,斑驳光影映着他眼底的苦涩与落寞。

    情之一字,向来不知所起,不知所深。

    “呲拉”一声,木门撞开,陈最生无可恋地扛着一人进来,一眼便见江堇为情所困的模样,立即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地劝说。

    “师弟,要不放下她们离开吧......现在还来得及......”

    情爱一事,向来害人不浅,一旦沾染半分,便会让人迷失理智。他们谨慎地在上京城蛰伏多年,迷人耳目,万不能在此时露出破绽啊。

    江堇敛去眸中情绪,沉着开口:“师兄,我们必须带她们走。”

    陈最拗不过,无奈妥协:“隔壁是平阳郡王,我敲晕了,要怎么做?”

    他方才悄声进入屋内时,那白胖子脱得干净,一身肥肉抖动颤颤地,笑得恶心,正剥着一女子的衣衫,他急忙将人敲晕,把那女子带了出来。

    江堇勾唇浅笑,平平无奇的五官添了几分邪戾。他踢了下不知死活的管事,“将平阳郡王虏到这里来,就算他醒了,也不敢声张半分。”

    “郢王与郡主更不会明目张胆地追查,腌臜之事,谁会闹得满城皆知。而平阳郡王嘛,吃了暗亏,自会与郢王府结下梁子。”

    陈最无奈点头,将肩上的人放下,转身出去,不过一瞬,拎了头白花花的胖子丢在木床上,又将管事与他并排放下。

    做完这些,不过半炷香。江堇与陈最各带着人,消失在荒芜的杂草深处。

    不一会,珠云领着人到来,推门便见不着衣物的平阳郡王与已无生机的管事,惊得倒吸几口凉气,跌退了几步。

    后面的人凑头一探,俱是惊疑,目光瞅向珠云,询问下一步如何。

    珠云好歹是郡主身边的贴身侍女,见过大场面的,很快稳住惊骇,沉静地指挥:“将郡王穿好衣物,挪到客房去。至于王管事......”

    “找个菜车拖去乱葬岗埋了,对外说他老母病重,回肃州老家了......”

    她瞧着那几人,目光如冰:“今日之事,烂在你们的肚皮子里。若是外头有什么风言风语的,小心你们的脑袋!”

    那几人立马惶恐地跪下保证,额头重重地磕在泥土地上,几下之后,地面上有点点血团。

    珠云满意地点头:“行了,快点吧。”

    她还要去向郡主复命。

    肃州离上京城甚远,千里迢迢,途中难保出个意外,届时随便编个缘由即可。

    不过是死了个无足轻重的下人而已。

    江堇与陈最将人放在马车上后,折返回到王府内,由陈最搀扶着走到朱红色大门。

    门房远远又闻到一阵发苦的药味,而后见着病入膏肓的镇北王世子面容枯槁,几乎去了半条命。

    他的唇角残留着没擦干净的血迹,衣衫脏乱,上边晕染着大片的猩红之色。

    陈最一脸歉意,对着捂着嘴鼻的门房苦笑道:“我家世子犯病了,王爷的喜庆之日不便见血色,劳烦向王爷通报一声,我们便先行离去了,省得扫了诸位宾客的兴致。”

    陈最识趣的掏出银子,一只手奉上,“兄弟,麻烦了。”说话间,江堇兀地咳血起来,几滴鲜血渗出,滴在了那几两银子上。

    陈最讪笑连连,“兄弟,麻烦了。我实在腾不出手......”

    短衫下人斜睨着那银子,想拿又嫌弃上面的血迹,最终隔了衣袖拾起,不耐道:“行了,知道了。”

    陈最笑着“哎”了一声,不住道谢后扶着江堇离去。

    那门房盯着他们的背影,嫌弃地擦干净后掂了掂,不屑地撇嘴。

    一个没有权势、又短命的世子,谁会在意他的离去。

    殿内,席间的宾客渐渐散去,男客去花厅继续聊天应酬,女客则随去花园中,赏花看戏。

    永安郡主没动,盯着对面悠然自得喝着酒的崔珣,唇畔浅勾,笑得动人。

    不急,她与崔珣先订婚,再成婚。

    珠云走近,俯身汇报:“郡主,那两人都不见了。平阳郡王被人打晕昏迷着,奴婢已命人挪去了客房。至于......” 她瞅了一眼郡主的脸色,看不出情绪,继续道,“至于王管事,已经死了,奴婢已处理好了身后之事。”

    说完,她屈膝跪地,低眉请罪道:“奴婢办事不利,让那两人跑了,请郡主恕罪。”

    永安郡主指头轻点了两下桌面,面色无波:“起来吧。”

    珠云更加惶恐,将身子俯得更低:“珠云有罪。”

    永安郡主伸出纤纤玉手,眸色冷漠:“自去领罚罢。”

    珠云余光瞥见衣袖拂动,手脚并用连忙起身,郡主的手恰好搭在她的手背上。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郡主所说的领罚,不过是打几板子的事。

    永安郡主婀娜多姿地在崔珣身侧坐下,撑着下颌,仰首望着,情意绵绵道:“崔郎,她们不在王府了。这下你可不能反悔了,快些来提亲呀。”

    到底还是女儿家,向心仪男子大大咧咧说着“提亲”二字,终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羞红了小脸。

    崔珣不动声色地扯回郡主压住的衣袖,自然地替她倒了杯酒,语气温和:“这是自然。”

    永安郡主羞答答地接过,遮面一饮而尽。

    ——

    陆奺辞有意识的时候,便闻到浓重的苦涩味。她睫毛轻颤,唰得睁开了眼,迷糊地看向四周。

    迎目而至是窗外大片的竹林,闻风朔朔响动,云霞映着落日,天边酡红如醉,衬托着渐深的暮色。

    光影婆娑间,屋内灰白墙皮上倒映着一人的身影。

    她追着寻去,不远处的竹椅上,坐着一人。那人相貌平平,脸色灰败透着青色,正悠悠地煮着茶。

    正是她在合眼前见得那人。

    “你是......谁?”

    陆奺辞声音沙哑难耐,戒备地伸向空荡荡地袖间,又才反应过来,短刀早已丢失。

    那人并不见她,只见得唇边勾起一个笑弧。

    “姑娘先喝口热茶,润润嗓子吧。”

    陆奺辞蓦地觉得此人音色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明明是陌生的五官,她确实不认识此人......

    那人轻撩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她,“姑娘不必紧张,我不过是受人之托,顺手救下你罢了......”

    陆奺辞仍旧没动,干涸的嘴皮微张,讥讽嘲道:“我一介孤女,阁下还能受谁的托?”

    那人温和一笑:“陆大人于我有恩,我照拂他的女儿,自是应当。”

    说完,他撩起袖跑,捂嘴轻咳几声。低沉的嗓音带着病弱之态,愈发突显此人的无害。

    陆奺辞不买账,冷眼执着问:“你是谁?”

    那人无奈一笑:“镇北王世子,江堇。”

    别看他面上波澜不惊,实则拢在袖中的修长指节交握地发白。

    他的相貌做了伪装,一副病弱不堪的模样,与那江湖中人的江沉影天差地别,应当是认不出来吧。

    陆奺辞神色忽地凝滞,她万万没想到此人竟是镇北王世子。

    前世的她与镇北王世子并无交际。可此人的名头却是天下皆知,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而是声名狼藉,朝野皆骂的乱臣贼子。

    而她的思绪忽地不住地发散,一个江字扰得她心绪稍有不宁。

    那少年好些日子没来找她了。

    “好巧,我有一个朋友,也姓江。”

    陆奺辞声音很轻,仿若一滴水落入平静地湖面,在江堇的心底激起一阵波荡。

    他险些没忍住坦白,有些话语忽至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下。

    “是什么样的朋友呢?”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充满期待,暗含着涩涩地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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