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晗递水杯时触碰到傅朝夕的指尖,才发现他体温这般凉。

    已经开春有段时日了,傅朝夕住处也特意给他烧了炭火还是冷冰冰的。

    “无碍的,我知道自己情况的,过些时日就自然会好。”

    傅朝夕牵起唇笑着,眼睛微眯,桃花眼角处,泪痣也活泛起来。

    “图纸应当无太大问题需注意之处也有标注,过后殿下可以找沈大人根据临川当地的情况再做些修改。”

    傅朝夕话语当中提到的沈大人,乃是宋晗封地临川郡如今的郡守。

    宋晗岁年少时便受封临川郡王,如今的郡守沈云间乃是她亲自破格提拔上来的,也是她留守于封地的信任心腹。

    当年访临川郡,沈云间以地方治水小吏之身亦拦她车马,敢当街痛陈当年临川郡丞治水不当之处,并献上治水之策。

    沈云间所陈内容言简意赅,且巧借临川地势之便,巧思设计,比之寻常之法更节省资材经费。当年年纪轻轻的地方小吏,却敢在当年的宋晗身上赌一把,赌这位封王有几分爱民勤政之心。

    “商道上头的事情可以找那位最兴和的当家娘子帮帮忙。”

    傅朝夕有条不紊地交代了许久,宋晗从话语中听出些不对劲的意思来。

    “你怎么今天这般交代详细?”

    “殿下这边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路了,等这天时再回暖些,我准备着再出门一段时间。”

    傅朝夕慢条斯理地将重新合好的卷轴递给了宋晗。

    “这么多年相处,殿下是知道我的。”

    两人合作多年,宋晗也习惯傅朝夕这毛病,收了图纸卷轴。从前还问过傅朝夕是否欠了人家债,怕被找上门来,那人只是笑着摇头。

    “那你钱银带够,惹了事情不要让人抓住了就,快些回来。”

    “真被人抓着了也想办法差人带个口信回来。”

    至少传了消息回来好去捞人,闻言傅朝夕轻轻嗯了声,拱手道谢。

    “这些年承蒙殿下照顾,不然我这些年招灾惹事的,哪里能每每逢凶化吉,还能如今这样全须全尾的活着。”

    “你这些年招惹到需我去摆平都不过是小事,这急急收拾包袱出走才像是遭人追捕的模样。”

    “殿下说笑了,我这样身无长物的,哪里有人惦记追捕我。”

    傅朝夕前几日便不告而别,带的银钱也不多,行李衣物都不曾拾掇。

    大清早满桃抱了盆颜色清淡的兰草摆在了宋晗桌案前,若是不仔细看,很难看出那散发着幽香的淡绿色花蕊。

    “傅姑娘走之前交代的,也算上巳与您共同赏过花,踏过青。”

    傅朝夕说算就算?算个什么劲。宋晗心里莫名有些不快烦躁,总觉得那通体翠意盎然的兰草,如常穿一身浅青的人一般讨厌。

    “王爷若是不喜欢,那我搬出去?”

    见宋晗不语,捧着兰草的满桃又试探着问了句。

    兰草花色浅翠素净,香味也清幽悠远,此物无辜何必牵连。

    “先放着吧。”

    岁时袚禊,宋晗起来便沐浴过,今没穿惯常的玄色银纹衣袍,换了身棉质素简黑袍,袖领素简没有丝毫华饰纹边,戴了顶黑色的帏帽。

    宋晗腰上佩刀,独自骑马出门去往帝京东山高处的金光寺。

    羌海带回的将士骨盎还未送还家属的,大多暂时如今安置在金光寺中。

    金光寺那边在住持大师主理下,僻了一处殿堂点了四百九十盏长明灯,受日日香火供奉,请了寺庙中高僧为颂祷。

    金光寺隐在山中雨雾里,因着晨曦破晓,日照佛塔高处琉璃瓦,有金光照顶的奇景而得名。

    按理说,这种地山巅难以到达的寺庙,比之帝京城中几间香火鼎盛的庙宇,应该更为人迹稀罕,但金光寺近前行到却车水马龙,人群与马车挤满了山间行道。

    宋晗心中疑惑,张望了如云的人群,妙龄俏丽的女子居多,都说上巳节水边丽人多相约赏景出行,但帝京周边适宜赏景的景致多得是,何必山长水远舟车劳顿到这山上来。

    “如今想见着见随大师一面真是不容易。”

    “就是这么远一路上山来,却说见随大师今日不见外客。”

    “也是可惜,算了咱添了香火钱便走吧。”

    循声听前方几位年轻姑娘讨论声,宋晗疑惑,何时帝京城中女子对佛道如此追捧,从前倒是见着拜莲华寺拜观音的更多。

    之前是晁衡来金光寺送遗骨来的,与住持慧觉相商暂且托付之事。

    宋晗牵着马到门口处,见着正在扫地的小沙弥正欲,她开口欲请小沙弥跑一趟代为通传大师,表明自己的来见之意。

    她的话语却小沙弥被抢先一步回答。

    “施主请回吧,见随师叔今日闭门无法接见。”

    小沙弥依旧扫地,略有些疲惫,也不抬头看来人,回答得这般快。

    看来今日来拜访这位见随大师来金光寺的香客可真不少,导致着门口的小沙弥回绝了不知道多少遍,一套说辞熟练得不行。

    “在下不是为见随大师来的,是来拜访住持慧觉大师的,小师傅你把这腰牌与他,大师见了便会明白。”

    宋晗取下腰间镌刻着玄铁骑字样的名牌,伸手递与那小沙弥。

    听着宋晗这般话,小沙弥才重新打量起宋晗来。

    “原是小僧误会了施主,师傅说得对,做事还需慎思谨行。”

    “实在是每日来找见随师叔的女施主实在太多了,便也以为您也是。”

    小沙弥接过宋晗递过来的腰牌,恭敬地垂首执掌行了个佛礼。

    “我这入内去与慧觉师伯禀报此时,施主稍等。”

    金光寺中广植玉兰树,此时逢着花开时节,满树如雪云覆盖。金光寺中香火鼎盛,烟雾渺然,宋晗闲来看着池中鲤鱼摇曳自得。

    锦鲤游动的池塘中,水面之上多了个穿洁白素简僧衣的修长倒影,周边玉兰盛放如云织,倒有一番皎洁水月映镜花的意趣。

    “施主愁眉难舒,可是心中有迷茫疑惑?”

    听闻此言,宋晗开口:“不都说世间人皆困迷茫境,众生皆在八苦中,难脱樊笼罗网,谁又能清醒无惑。”

    “我亦芸芸众生,也有迷茫。”

    当年先帝常年病体缠绵,宋晗少年也曾誊抄佛经,却不善佛禅,自然也不通论道之理,只随心说几句。

    “众生皆苦,不过愚者痴执,慧者自释。”

    那位年轻的大师面露笑意,他生得俊俏白净,周身有圣洁慈悲光华。

    端华自若的身姿映衬在如重云覆雪的玉兰树前,更显整个如玉雕佛像般清净剔透,超然物外。

    “山中宁静,池里游鱼自得,施主何苦怏怏不乐,不如放下?”

    这人的声音如清泉流淌过白石,温和地浸润着耳畔,让人心头宁静。

    “师叔。”

    宋晗被返回的小沙弥一声招呼喊了回神,小沙弥此时见着他们在一块儿说话似乎也有些意外。

    小沙弥目光落在年轻大师身上,忍不住问道:“不是说您今日...”

    未曾问完,只见那年轻大师食指按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含了笑意摸摸小沙弥的光头神秘莫测道:“佛曰不可说。”

    而后他随和地与两人笑笑,萧然而磊落的立在玉兰树下。

    “这位大师是?”宋晗不由得问。

    “这便是引得无数女施主来寺中的见随师叔了。”

    她没想寺庙里头的大师还有这么年轻,看着也不过弱冠之年,样貌清隽明秀,一双飞挑凤眸丝毫没有张扬之色,却显得灵致通透,眉目悲悯,眉心处还有颗红痣。

    迎着宋晗打量探究的目光,大师依旧从容不迫,手执佛珠垂首合掌行了个佛礼,慢慢开口道:“我佛慈悲。”

    听闻此言,宋晗霎时明白今日上山时候见着一切不寻常处的缘由了,原来是这金光寺中有这么一位俊美温文的大师。

    “慧觉师伯请施主您到此处殿中相见,请。”

    小沙弥将宋晗引到寺中靠山的一处僻静处,香客甚少入寺中这么深,连着鸟鸣虫声,风吹树丛窸窣都格外清晰。

    殿中两侧排列着骨盎,稍前处燃着的四百九十盏长明灯将里面照得通明,悬着的盘线香轻烟缭绕,正中央僧人穿着袈裟,执佛珠诵祷。

    这位想来就是慧觉大师,约莫不惑之年,面相清癯肃正,目光清明。

    “今日未曾想是王爷您亲临此处,贫僧有失远迎。”

    迎面见慧觉大师垂首行佛礼,宋晗垂首也合起手掌回了个佛礼,她平日若不重礼佛祭祀,也不大信仰神佛只说,但也感念慧觉大师为此操持诵祷,心中带着几分敬重之意。

    “这些日子有劳大师照料我这些铁骑营中兄弟遗骨。”

    “王爷言重了。”

    “大师可否方便让我一个人在这待会。”

    “自然。”

    红木门被重新合上,隔绝了槛外此时暖阳灿烂春光鸟语,此处殿中之内便自成一方封闭隔绝的方外小世界。

    青泥地砖多年擦洗光亮说话,悬架上燃着四百九十盏长命供灯,而地上如数映着四百九十点昏昏然的星点,如幽邃的星河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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