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我侧身躲过源辉的斩击。

    “等、等一下……我们可以谈……”我一个劈叉越过地上缭绕着电光的数珠,气喘吁吁地继续东躲西藏,试图和从露面起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源辉沟通。

    这小王八蛋知不知道杀了我会造成什么后果啊!不知道吧!我自己都不知道呢!我现在可是像抱了个定时炸弹一样危险啊!天知道我死了之后炸弹会不会直接引爆!

    回应我的是一记横踢。

    我用双臂格挡住这一下,想顺势拉开和他的距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重新抓回手里的念珠绕上我的小腿,立刻在皮肤上留下一截漆黑的印记。

    尖锐的痛意扎入本就因阴魂不散的斗兽场呓语、附骨之疽般自回忆中现身的血光,因眼前安倍莲的幻影——源辉将这种痛苦扎入我因这一切而发胀的头颅,使得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属于兽类的嘶吼,随后猛然凭空旋身避开劈来的长刀,体型一缩,变成狐狸的样子从将要顺势捆缚住我全身的数珠里跃了出去。

    我调转身子,拱起脊背面对源辉,龇牙咧嘴地摆出攻击的态势。

    天边响雷了,闪电在厚厚的积云中仅是一闪而过,就又被灰蒙蒙的天色吞噬,正如我头脑里逐渐泯灭的理智所做出的无力挣扎。

    从我逃脱、背身,到我完成后腿蓄力、前爪蹬地扑出,时间绝不会太久,但也没有慢到源家这一代的天才除魔师无法做出反应的地步。

    可是在那时间的罅隙里,源辉没有动。

    我扑向他的脖颈,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在此刻拉伸成漫长的、人类的电影镜头。

    先前扑空的数珠半数落在几乎积起一层水液的混凝土地上,源辉和我一样浑身湿透,金色的头发一缕缕地粘在脸颊上、唇角边,粘在那双与天空一样阴沉的眼睛旁。

    我的瞳孔扩张成一轮漆黑的圆月,远远的,在我四爪离地的瞬间,从他眼中捕捉到错觉般、被他立刻死死掐灭的……释然。

    “……”沸腾的、燃烧的血液冰凉下去,我靠近他、凝望他,像遥遥望向一个既成的诅咒,一个我早已知道、却始终无法接受的预言,又像是凝望当初站立在斗兽场中的自己。

    源辉是以我作为狐狸全力撕咬他脖颈为设想进行的攻击,因而当我改变行动时,那把刀自然也偏离了原本的目标。

    他几乎错愕地看着长刀贯穿恢复人形的我的左侧锁骨下方,鲜红血液顺着一尘不染的锋利刀身滑落,一滴滴落到地上,顷刻间就被雨水稀释。

    ……不,怪异的血液,本就不会在人类的世界留存太久,不是吗?但是隐狐比起怪异,明明更像……

    源辉强行打断自己的思路,要把灵刀抽出,下意识侧转刀身,搅拧出一阵血肉进一步撕裂的细微声响——在暴雨和雷声里,这声音应当只是他反应过来这个动作会造成什么后果的幻觉,但他仍因此而僵住了。

    这给了我机会。

    流窜的灵力几乎要撕裂我体内的每根血管,但我抓住灵刀,在更近一步的痛苦里、皮肉要被融化般的滚烫中,向他张开口。

    我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只知道源辉立刻扭开了脸,但没有再动手,任由我把话问出了口。

    “……她怎么样了?”我问道,怀着可笑而自知的念想,问他,“她怎么了?”

    源辉握住灵刀刀柄的手一下收紧,我几乎以为他要立刻将它抽出,再重新捅入我的胸膛,终结那颗虚伪的、直到此刻也在怦怦跳动到几近疼痛的,属于人类的心脏。

    可是他也没有这么做,且同样的,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像是天空中落下的雨水太过沉重,终于在此刻压垮了我的身体。

    我整个向下垂坠,仿佛连内脏都要突破皮囊掉出去,力道之大,甚至将仍握持我身体中灵刀的源辉也带得弯了下膝盖。

    曾伸出手抓住我、挡在我和斗兽场之间的人类已经死了、消失了、彻底不见了。哪怕是怪异,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呕吐的欲望空前汹涌,我与斗兽场那段回忆间的保险丝终于熔断,刹那间像是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所经历的一切再次从我身上冲刷而过,憎意滔天,体内流窜的灵力却搅乱了耳边响起的杂音。

    我眼前昏花,斑斓的色块重叠在一起。一会是发狂的怪异,一会是呼喊的人类,一会是源夫人牵住源星的手,一会是祂苍白的骨骼,一会又是——

    有人托住我的脸,强硬地抬起。

    我看见源辉的面孔,从他的表情里分辨出同样憎恶的一角。紧接着,他脸上的神情颤动了一下,这似乎令他自己也感到疑惑。

    他扣住我半边下颌的手掌张开,拇指抵住我眼角下方,微微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也可能已经说出了口,只是我什么也听不清了。

    从刚刚起,重叠的呼喊声就不断地、不断地回荡在我的耳边。安倍莲与祂的声音重叠,扭曲成某种如风呼啸过无尽深渊带来的嘶响。这嘶响里又掺杂进噼啪的电流声,以及我的皮肉骨骼被灵力焚烧的声响——这是真实的声音,还是我的幻觉,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安倍莲的蛊惑听起来无比诱人,祂的声音也情不自禁让人想要折服。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既然我已经如此痛苦,不如就把一切交托出去,获得永恒的宁静。

    但是……但是……

    我咬紧牙关 ,灵刀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刻痕,血却好像已经不再流淌了,或许是被灼烧干净了吧。

    ……我此刻的痛苦,我因除妖师而感到的痛苦,因自己的身份而感到的痛苦,我曾经因斗兽场而感到的痛苦,甚至是源夫人感受的痛苦——难道不就是,全都是因为你们吗?!

    还想让我掉转矛头向外、把自己的控制权交给你们——这是在玩哪门子PUA啊?!我全家都不吃这套好不好!

    “……哈。”

    像是一直在水中前行的人,因为在水里走了太久,于是在浮出水面呼吸到空气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正身处在水里。

    感知突然变得明晰,肉/体上的疼痛愈发鲜明,雷声和雨声更加嘈杂,但体内狂躁滚烫的感觉却黯淡下去,连同那些恼人的杂音一起。

    我喘出一口气,嗅到怪异与除魔师的气味,目光重新凝聚,扩散的瞳孔收拢,瞩目在源辉脸上。

    我镇定地看着他,镇定地张口。

    人类——我面前的这个除魔师,不知道我此刻脑海中构想的是什么样的场景,全然暴露怪异本性的,或许源星听了也会晚上睡不着觉的场景。无妨,这场景我今后也不会让他知道,但关于这件事本身,我却是要告诉他的。

    我注视源辉的眼睛,缓缓说:

    “我会杀了安倍莲。”

    ——事到如今,我唯一能想的,就是如果能在最开始,把安倍莲撕碎就好了。

    ……然后我断片了。

    呃,我说,一般女主角在痛失所爱——虽然不是所爱不过差不多将就一下好了——经历激烈的思想斗争,再豁然开朗之后,难道不应该是立刻雷厉风行地展开清爽复仇路线吗?

    为什么我就是断片完一睁眼发现自己待在死对头老窝里啊?!清爽的复仇路线还没展开就要直接向破灭路线一路奔腾了啊?!

    我感受着大宅里两个特别明显的灵力源、一个不太明显的灵力源 ,和其他若干大大小小的不重要的灵力源,情不自禁地把头埋进被子里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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