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景阳宫,已与昔日门可罗雀的冷清景象大不相同。

    陈皇后重新掌管凤印后,明里虽然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菩萨模样,实际上却绵里藏针,几个恃宠而骄不肯晨昏定省的妃嫔,都被传唤到景阳宫,罚跪在佛像前,要么手抄经书,要么执香擎蜡,来为皇后娘娘祈福,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几次三番下来,谁也不敢再造次,无论刮风下雨,都雷打不动按时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譬如今日,大雪如席,照以往李贵妃当权时,一准早早的差人去各宫传话,让众姊妹不必劳动,还会赏下干果点心,让她们安稳在屋里围炉取暖。

    可一直到卯时三刻,陈皇后那边也没动静,众人不敢再耽搁,只好披上大氅、揣着手炉,打起伞出门,相约着一道去景阳宫请安。

    一路上,鞋袜被雪水打湿,冻得人脚指头胀疼,几个年轻的妃嫔止不住地抱怨。

    “这鬼天气,冻死个人,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能开开恩,让咱们也歇歇。”

    “你少做美梦,皇后她被李贵妃压制了这么多年,如今好容易翻身,还不好好耍一耍威风,趁着这雪天,叫咱们吃些苦头,涨涨教训。”

    “还李贵妃呢,现在是李才人了。”

    “说起来我倒有点羡慕李才人了,说是禁足,却可以躲懒,不跟咱们似的,还得每日受折腾。”

    “妹妹们慎言。”一个年长的妃子警告道,“一会儿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可不能提那个人,不然咱们一起吃瓜落。”

    丽妃扶着听春的手,走在众人后面,听着她们尖酸刻薄的议论,低下头不发一言。

    丽妃姓谭,闺名丽华,她长相娇小清秀,淡淡纤眉、盈盈秋目,容貌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只因她母亲是姑苏人。

    今日天冷,她穿了件狐狸大毛领的酱红色披风,更衬的一张小脸巴掌大,身姿楚楚、我见犹怜。

    其父亲谭洪出身草莽,当年南下平叛时,从山匪手中救下她母亲,便带回来成了亲。谭洪因军功入仕,如今官拜五城兵马司指挥佥事,虽然只有四品官职不高,却是个手握实权的将军,专管城防,各路经商的、开铺子的以及地方豪绅,都对他多有巴结。

    但皇宫之中,哪个妃嫔母族不是世家显贵,丽妃这个出身,实在是不够看,以前她与李贵妃交好,有李贵妃护着,还不怎么受气,而现在就算她跻身四妃之一,众人也不怎么将她瞧着在眼里。

    况且她补这个缺,也是因为李贵妃被废,各宫里都等着她和长春宫反目成仇好看笑话呢。

    丽妃知道这一点,是以在人前从不提有关长春宫的事,平日也是谨小慎微,并不摆出皇妃的架势,对陈皇后也是恭恭敬敬。

    有人瞧她那低眉顺目的受气包样儿,又嘲笑她烂泥扶不上墙。尤其前些日子,陛下总到毓秀宫去,有些人瞧了眼酸,总要时不时跳出来刺她几句。如今陛下又不去了,她们便说她恩宠到头了。

    对于这许多冒犯,丽妃都置之不理。

    到了景阳宫中,陈皇后已经梳洗打扮好,端坐在主位上等着了。

    请过晨安,妃嫔们排位份坐了,按规矩还要陪着陈皇后说会儿话。丽妃坐在另外三位妃子的下首,听着其他人闲聊,也不插言,只管闷头吃茶。

    陈皇后这些时春风得意,她自己执掌凤印,陛下对她的态度虽然仍是淡淡的,但初一、十五还是会来景阳宫,算是给她撑脸面。而朝堂中,父亲出任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文武百官也渐渐依附,对其马首是瞻,一切都在向他期盼的方向发展,

    她脸上挂着端庄的笑意,关心指点各宫嫔妃的饮食起居,客套过一圈,目光便逡巡到丽妃身上。

    “丽妃妹妹今日打扮的好生俏丽,寻常倒不见你穿红色,真是好看。”陈皇后称赞道:“这毛领很别致,可是陛下赏的?”

    丽妃心中一悸,忙起身作福,解释道:“今日天冷,侍女们翻出了这件衣裳,臣妾随意就穿了,也没管什么红不红绿不绿的。这衣裳是旧物了,原是父亲早年间在山中打猎,捉住只火狐,做了件披风赠与我母亲做聘礼,臣妾入宫时母亲便给了我添妆。”

    “不错,与你很相称。”陈皇后道。

    狐皮裘并不稀罕,但火狐却是可遇不可求的。陈皇后虽贵为皇后,应当也是没有的,丽妃穿这件披风来请安,实是有些僭越了。

    不过若是嫁妆,那就另当别论了。

    丽妃这样想着,解释完,瞧着陈皇后的脸色并无异样,便放下心,坐回绣凳上。

    陈皇后却淡淡一笑道:“丽妃妹妹深得陛下宠爱,合该打扮的俏丽些。只是,后宫嫔妃不可擅专,你也劝着陛下些,让他雨露均沾才是。”

    “皇后娘娘明察。”丽妃一听,急得溜下绣凳跪在地上,脸颊升起一团酡红,“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只是陛下已经多日不曾到毓秀宫去了,您是知道陛下秉性的,想来陛下宠幸臣妾,也只是一时兴起,如今兴头过了,也就撂开了。”

    “快起来,这是做什么,本宫又没有怪你。”陈皇后嗔道。

    又扯了会儿闲话,侍女白梅进来,在陈皇后耳边悄声道:“娘娘,曹掌印来了,说要见您,奴婢让他在西厢等着了。”

    陈皇后垂下眼帘,遮掩起眸中的情绪,须臾后方抬起头来笑道:“妹妹们也乏了,这大雪天的,本宫也不拘着你们了。院中的梅花开得正好,每人挑一支,带回去插瓶赏玩吧。”

    “多谢皇后娘娘。”

    众人告辞,随着侍女出去剪梅了。

    等人都出了景阳宫门,陈皇后这才叫白梅去请曹臻到寝殿来。

    这些时,曹臻来景阳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则初一十五陛下会来,还时不时会派俞春山来景阳宫传话,被撞见了可是要命的,二则自陈衡做了内阁首辅之后,许多事情都需要曹臻帮忙从中斡旋,他也是忙得抽不开身。

    今儿下了朝,曹臻特意吩咐尚膳监的掌事牌子制备了一桌山珍海味猎奇食材,哄着隆安帝去长春殿吃酒驱寒,还命几个容貌秀美的宫女去佐酒,想来今日陛下是不会出门了。

    他这才放心大胆的来景阳宫。

    打帘进到屋内,曹臻见陈皇后正坐在里间的软榻上,头望着窗外,满头秀发一丝不苟的挽起,只留给他一道玲珑的背影。

    窗外大雪纷纷,曹臻看不到陈皇后的眼神,却能感受到她一腔的愁绪,就像雪花一样,静谧却又喧嚣。

    “吱呀”一声,白梅在外头关上了殿门,让宫女、太监们都回庑房去了。

    曹臻趋步走到里间,跪地给陈皇后请安:“娘娘万福。”

    “此地只有你我。”陈皇后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何必多礼。”

    “皇后娘娘千金贵体,我是娘娘的奴才,自然要谨守本分,恭敬侍上。”

    陈皇后侧首睨他,居高临下,抬起脚踢了他一下,带着气骂道:“好个奴才,你倒是说说,你这全身上下,哪里守过本分?何处对本宫恭敬?”

    曹臻挨了下窝心脚,也不着脑,反而握住陈皇后的脚腕,笑着站起来,顺势坐到陈皇后身畔,柔声道:“好姝儿,你先别恼。你凭良心说,奴才最近办的差事,难道不好么?”

    陈皇后挣了挣,没有挣开,便随他去。

    曹臻确实是为了她和陈家身先士卒,若不是有曹臻帮忙,她现在还幽居深宫,做那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她父亲也不过是个在朝中任人呼来喝去的工部尚书。

    可以说,陈家有今日的地位,曹臻居功至伟。而且,接下来册立皇储,才是重头戏,更少不了需要曹臻来谋划。

    陈皇后念及此,态度也软了下来,任由曹臻没轻没重地作乱。

    曹臻见她这样,心头烧起一团火,他翻身爬上软榻,把支起的窗子落下,室内一下子昏暗下来。

    “还是说,娘娘是嫌奴才伺候的不好?”曹臻哑声说道,伸手去掀陈皇后的罗裙。

    “掌印自然是最好的。”陈皇后腰上一软,歪倒在软榻上。

    曹臻满意地勾起唇角,近乎痴迷地望着陈皇后的脸,俯身到她耳边,喃声道:“娘娘,奴才好想你。”

    陈皇后拿袖子捂住脸,闷声道:“别叫我娘娘。”

    “娘娘不然我叫,奴才偏要叫。”曹臻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慢条斯理道,“大梁正宫,金枝玉叶,原应是至高无上的神圣,却被我一个阉人拉入泥沼,娘娘想必,恨不得剐了我。”

    陈皇后一下子要紧牙关,毛毯下的手攥起,她颤声道:“曹掌印何必伤人伤己,这后宫之中,除了白梅,只有你对我忠心,本宫如今拥有的一切,全都仰赖于你,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恨你?”

    曹臻意味莫名地笑了笑,也不知是信也不信,他轻轻勾起陈皇后的下巴,盯住她的眼眸:“姝儿,你不要害怕,一切有我。你现在拥有的,还远远不够,我会让你成为,这大梁最尊贵的女子,就连皇帝都要对你俯身跪拜。”

    “你......”陈皇后有些动容,眼中闪过水光。

    “嘘。”曹臻食指抵在她唇畔,起誓般继续道,“你可以恨我,没关系的,到事成之后,要杀要剐,由得你高兴。只是在那之前,你再忍一忍,多疼我几回,好不好?你放心,也不过三五年,不会太久的。”

    陈皇后像被毒蜂蜇了一口,惊恐地睁大双眼,浑身难以自抑的发起抖来。

    曹臻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曹臻怜爱地俯身,吻去她眼角的泪痕,叹息一声:“娘娘,你看你,奴才说了,您不必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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