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风都带着暖意,烘得人黏腻腻。守宫门的卫兵穿着厚厚的甲胄,不时挪动僵硬的脚,偷偷往阴凉处动。

    出宫的马车停在角门处,守卫一看是大皇女的车驾,立马放行。谁知那车却没走,稍许一人掀了帘子,一朗眉星目的公子冷着脸下了车。

    “宫门卯时启酉时落,在此期间出入往来俱需严加查看,怎能因为是大皇女车驾,就疏于查验!”沙谨言高声训斥,痛心疾首,“皇宫重地,进出都不可马虎。”

    看到沙谨言的那一刻,守卫就想好怎么死了,挨了训更不敢言语,立马上前请示,得到准许后,掀开帘子往里瞧。只见大皇女越星河正端坐在里头,双臂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看着外头。“大殿下赎罪。”守卫匆匆扫视了里头,赶紧放下帘子。

    另有人弯腰低头查看了车底,还有个踩着另一个守卫的背,登高瞧了车顶,确定无误后这才放行。

    沙谨言十分满意,坐回车里后,解释道,“前番宫里头几多宝物失窃,说不定白日里也有偷着往外运的。”

    “有道理,沙谨言你确实,是块,”越星河看着他俊朗的脸,越看越顺眼,“去刑部的料。”

    “此话当真?”沙谨言得到越星河的表扬,心里一喜,但又敛住得意,心说这位大皇女嘴上没个准,他可记得他爹被越星河哄得一愣一愣的。

    “当真,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越星河放下手臂,搭在膝盖上往前探身,起了夸赞之意,毕竟搞好了关系少挨些骂,就算他出了宫,以后也是个助力。“你们沙家确实满门清贵,人品贵重,你也是四位侍读中的佼佼者了。”

    谨慎盯了越星河两眼,沙谨言感受到满满的诚意,这才羞愧一笑,“大殿下过奖了,臣定不会辜负女皇陛下和您的厚爱。”

    越星河笑着坐正,“那是,你只管去刑部,我今日给你撑腰。”其实也不完全是去撑腰,只因她想给周令多些时间学本事,所以才找由头跟着沙谨言出宫,只要她越星河不去骑射场,蒋南星就不用顾忌她,可以一心一意教周令了。

    这些都是她以后的助力,就算出了宫,以后闹个脸熟好办事。

    “大殿下不必担心,张大人尽职尽责,之前李麻的案子,他也十分信任臣。”沙谨言对自己的人格魅力很有信心。

    沙谨言的话很快就得到了认证,两人到了刑部,只有个随行的主事接待。“张大人得知沙侍读今日前来,一早就吩咐下官在此等候。”

    转而又对着越星河说,“张大人不知今日大殿下前来,是以一早就去了太仆寺李大人处,校对之前李麻案子的细节。大殿下您稍等,小的这就差人通知张大人,估摸着两个时辰的功夫,张大人就能赶回来。”

    “不必了,本宫就是陪着沙侍读前来瞧瞧,不必惊动张大人。”越星河怀疑张其正是在躲着沙谨言,毕竟上次李麻的案子,可叫他见识了这位沙侍读的功力。

    那主事的也没坚持,正要将两人迎进去,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对衣着锦缎的老年夫妻,咕咚跪下开始哭诉,“青天大老爷,求求您为我儿主持公道吧,天杀的王五害了我儿啊,他死不瞑目。”

    两人磕头如捣蒜,就这么在刑部门口哭天抹泪,引得行人远远瞧着交头接耳。那主事恨得牙痒痒,当着越星河和沙谨言的面,又不好直接赶人,只好耐心讲道理。“你们两个又来生事,你儿子自己酒醉后自缢,仵作也验过,何来死不瞑目!那王五当天一直在屋中与人饮酒,同村人皆可作证,他怎么可能杀了你儿。速速退下,休得胡闹!”

    “青天大老爷啊,我儿好端端的怎会自缢,他前几日打了王五,定是那王五心生恨意伺机报复,青天大老爷一定要给我们家做主啊。”这对夫妇仍旧不肯离去,好像逮着机会看到越星河了,才冲上来一样,一定要讨个说法。

    大越王朝的律法,如有纷争都可以去当地衙门伸冤,如果对衙门的判决不满意,还可以去刑部击鼓喊冤。只不过你去衙门伸冤,错了或者诬告了,没什么大事,顶多打一顿了事。但若是捅到刑部那里,除非真的冤枉你了,还你清白,若是发现你诬告,亦或你不是冤枉的,那么就要罪加一等,搞不好全族都要受牵连。这就是为什么之前李麻的案子,最后太仆寺李大人会受刮落的原因。

    也就是说我给你去刑部伸冤的机会,但你得保证确实是冤枉的,如果没把握你可就倒霉了,要接受更加严厉的惩罚。

    这对夫妇能告到刑部来,要么是真的觉得冤枉,要么是别有企图。

    “这二位贵人,您二位一定是贵人,给小的做主吧,小的就这一个儿子,”那对夫妻看到越星河和沙谨言,虽不知他俩身份,可看那气度以及穿戴,就知不是常人,看那主事不好说话,抱着最后的希望,又转向他俩磕头。

    “大殿下您请进来,这里由下官来处理。”主事的头皮发紧,心说这要是冲撞了大皇女,自己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他俩是城东乡里正王八皮的老子娘,那王八皮前些时日自缢了,仵作都去看过,确实是自己捆的自己,也没任何挣扎的痕迹。这两个老货先是告到衙门,衙门判了他们不服,又来了刑部,张大人已经派人过去查验过,跟那王五没半点关系,偏这两个老货不依不饶,日日守在刑部门口,见人来了就冲上来喊冤。”

    “贵人,贵人,”两夫妇还是不肯罢休,膝行向前几步,哐哐往台阶上磕头,一股子不弃不休的架势。“只要能为草民儿子伸冤,我这把老骨头就算磕死在这门口,也不会罢休。”

    沙谨言不禁动容,观察了许久,看向越星河。还未说话,越星河就明白他的意思,转头对里正说,“把人带进来问问吧,在外头闹这么一场也不好看。”大越王朝女子当家,许多时候是比较宽容的,且以仁义治国,哪怕是故意惹事,在刑部门口闹这么一场也不好看。

    主事听令,赶紧叫人将王八皮的老子娘带进去,一脸的心事重重,心说两个庄户人好打发,但是这事办好办不好,恐怕都落不着好。

    “你说王五害了你儿子,可有证据?”沙谨言觉得王八皮老子娘并未说谎,不然凭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不见得能演的这么逼真。

    “我儿行事确实欠妥当,我们两把老骨头也不敢颠倒黑白,但他罪不至死啊。”王八皮老子娘倒是不隐瞒,跪在当下老泪纵横,他们为了给儿子伸冤,跑了多少次衙门,最终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刑部了。若是在刑部还没个消息,他们两个也不准备活了。

    “我是问你,你可有证据,那王五害了你儿子?”沙谨言一向冷静,若尽是一些感性的话,那可做不得准。

    “有,有,”王八皮的老子打起精神来,“我儿是城东乡里正,此前就与那王五有仇,我儿瞧上了王五的妹子,好声好气的商量,王五家不同意,我儿就纠缠了几次,假意放了些狠话,日后再好好拾掇他们家。”

    越星河听了皱眉,这可真是颠倒黑白。

    “谁知那妮子不识好歹,”王八皮老爹刚说了这句,就被一旁的老妇碰了碰胳膊,老妇接着道,“那妮子性子也太执拗,她哥王五也是个急性子,听都不听人说话的,我儿一时心急玩闹就伤了王五,就是磕磕碰碰,王五就恨上了我儿。”

    “还有,还有,我儿奉命征赋税,他们家不肯交,还大骂朝廷昏庸,”老妇人知道衙门人的痛点,精准给王五拉仇恨,“说老百姓都活不起了,朝廷还要征收税赋,简直是要逼人造反。”

    “今年还算是丰年,有这么,难,吗?”越星河更关心民间对于税赋的承受能力,这可是关乎国本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历年来一个王朝的覆灭,都是到了最后,老百姓苦不堪言引起的。

    “呃,也,属实不太容易。”老妇人没想到这个贵人这么问,一时间没想好答案,但因自己也是庄户人,所以也说不出,轻轻松松就能交上税赋的话。

    “王五家几口人,一年的税赋是多少?”越星河心里疑惑,到底是真的承受不住,还是习惯性的喊重,毕竟谁都不想交税。

    “他们家五口人,三兄妹,两个老子娘。”老妇人本来在告状,忽然变成汇报工作了,一时间答得谨慎,声音也弱了些。“一年要交五十个租子。”

    “其他人家,能交的上租子吗?”越星河又问。

    仿佛受到启发,王老爹眼睛一亮说道,突然叫唤,“他们都说交不上,背地里没少骂朝廷,那些人还说我儿是喝着酒自己出去的,其实他们都不满我儿征税赋,都恨我儿。他们的话哪能信,就是那王五下的手,那些人都帮着隐瞒,上个里正也是死的不明不白,也是去他家吃酒后就跌落山崖,哪有那么巧,定是他害人性命。”

    打发走王八皮的老子娘,沙谨言又仔细看了他们的卷宗,抬头向越星河说,“臣想去城东乡瞧瞧。”

    几乎与此同时,越星河见沙谨言看完了卷宗,也对他说,“我想去城东乡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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