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全面冰冻,上面时有垂钓者往来。鼓连仙一早便将林孤风叫了起来,要她一起去市集上看衣裳。

    “鼓前辈,你们是不是年纪大了睡不好,为什么都爱早上折磨人......”

    尽管林孤风一路上怨声载道,但还是垂头跟着鼓连仙走了半天的路去了市集上。

    原来这做贼,也是有讲究的,首要的一点,就是观察别人穿衣的款式,以便找对藏钱的地方。林孤风原本只是想粗浅地学点小手段玩玩,不曾想被鼓连仙带入门后,现在是越发来了精神。

    “这里面的道行可深着呢,小...阿风,现在我问你,那边那个男子,是肥肉还是鸡肋?”

    林孤风瞄了一眼对面正叉腰站在饭馆前剔牙的胖子,她起身混迹进人群中,从他身旁过了一遍,再回来时笑道:“约莫是个商贩,裤子上都是补丁,用长衣遮去大半,想来是一毛不拔,身上不带银两,家中藏有千金。”

    鼓连仙道:“是不是一探便知。”

    他起身进了饭馆,出来时顺了个空酒瓶,忽地就撞上了那商贩,只是须臾之间,就摸清了他的钱袋里确实只有几个铜板。

    鼓连仙在壮汉发作前,连连躬身道歉,没等他回应,急匆匆地溜走。

    归来后,鼓连仙露出颇为满意的神情,“对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且再看。”

    于是两人便又一路尾随那商贩回了住宅,却是一处门口生了蛛丝的四合小院。鼓连仙只在墙头看了看院落的样式,就断定钱财肯定埋在后院树下。

    林孤风不肯信。两人挨到半夜,鼓连仙偷摸进去挖出一个小陶罐,里面满满的一罐碎金子。彼时林孤风提着灯笼,一下子困意全无,直叹鼓连仙真乃神人。

    “竟藏了这么多金子。”林孤风感慨道。

    鼓连仙说着抖了抖罐子,发现里面还藏了一张纸,掏出来细细一看,是一张地契,却是南国的。

    “连商贩都筹谋着要跑。只是可怜了那些劳作的农夫,还要受到狗官的摧残!”

    林孤风愤恨地骂了一句。随即道:“这么多金子,这抠搜的商贩估计几辈子也花不完。赚着北国人的钱,却想逃到南国去!我们不若拿了,分给城外的农夫,好让他们能过个好年。”

    “是啊。好多金子。像这样的小罐子,里头还有三罐。”鼓连仙叹了一声。

    “那还等什么,取一罐去分了便是。他朝这商贩去了南国,就不算北国人了。窃他一罐金子又算得什么。”

    “不可。”鼓连仙挡住了林孤风伸出的手,他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眼中却布满哀伤。“不义之财方可取之。盗亦有道。”

    林孤风沉默了良久,方道:“正是如此。”

    这一刻,十几岁的她第一次明白了这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但她只要一迈开步子,便总是回想起一路上那些流民的哀嚎声。于是乎,再三犹豫后,她向鼓连仙提出要去某个贪官府上走一趟。

    鼓连仙立即反对,但拗不过林孤风的性子,便只得答应,心想也该给她一点教训。

    两人换了夜行衣,就近盗窃了官老爷诸多小院中的一处,取了百十两碎银,一来怕事大招惹,二来院中都是些金银首饰不好分予。

    林孤风拿着银两在流民集中的地方分给了他们,那些流民跪地直拜,称她为活菩萨。

    次日,林孤风一出客栈,便看到有官府的人拿着一张画在四处寻人。鼓连仙见此,连忙将她推到身后的门里。

    一个捕快抵住鼓连仙,将一个蒙面女子的画像举给他看,凶道:“可有见过这个女子!”

    鼓连仙弓着背,装作老实巴交的样子,低头颤抖着声音,口齿不清道:“没、没见过!小人没、没见过!”

    “滚!”捕快伸手用力一推,鼓连仙立即跌倒在地,他伏在地面上,迟迟不敢起身。

    周围的旅客怨声载道,却也敢怒不敢言。幸好掌柜的曾受过鼓连仙的恩惠,没有将人供出来。

    *

    林孤风同鼓连仙出门两天一夜,回去时付铁情和胡天应都守在路口等着。

    “怎样?都拿了些什么宝贝回来!我看看!”付铁情刚说完,一旁的胡天应就用手肘推了他一下。

    林孤风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恍惚,她露出疲惫的笑容,一言不发直接往前走去。

    付铁情拉住鼓连仙,小声问了句:“她咋了?”

    胡天应盯着林孤风的背影猜测:“你们这是又盗了哪位大人的小金库?”

    于是鼓连仙便将这两日的事情一一说来给他们听。一番交谈后,三人都一致认为这位小门主的心思太过直来直往,是该吃些教训才对。

    林孤风回到院中,坐在树下的秋千上发呆。一只鸟儿急匆飞过,落下几片羽毛,她伸手摸向头顶,摘下羽毛后,天上的鸟儿忽然啪嗒一下掉在了她脚边。

    “谁!”

    有人翻墙而过。林孤风起身的瞬间,便看到巴山抬头冲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林姑娘,主上这几日一直在鼓捣些暗器,我来捡一下东西……”

    林孤风再低头一看,地上的是一只鸽子,腹部中了一只小飞镖。

    巴山正要上前拾起鸽子,却被林孤风快了一步。她取出那枚小飞镖,细看的同时,余光忽然瞥到鸽子的脚上。

    似乎绑了什么东西……

    “巴山!”

    院门突地被推开,赵修璟朝他们走来。

    “真巧,却是被你捡到了。”他对着林孤风笑了笑,顿了片刻,又打趣道:“听说某位女侠盗被通缉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林孤风将小飞镖扔到赵修璟手里,垂头自嘲了一句,“这世上哪儿还有我这么好的人。不仅帮他们解决了上顿,连带着下顿也算计好了。”

    他听后温柔一笑,伸出手拍了拍林孤风的肩膀,安慰道:“人性本就经不起考验,更遑论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民。活下去才是他们唯一的渴求,至于用什么方式,大概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她素来以为向赵修璟这般的上位者,是最不能体谅人间疾苦的,不想被他几句话安慰过后,反倒心中畅快了大半。

    他如此洞察人心,是否也意味着,他曾经历过那样食不果腹的日子?

    “吃些东西吧,能让心情好一些。烤乳鸽怎么样?”赵修璟盯着她手中的鸽子发了话。

    “啊……?”

    “巴山。去拾些柴火过来。”

    不等林孤风反应,赵修璟便使唤巴山去办事了。于是她迷迷糊糊地同赵修璟在院中架火吃了一只来历不明的鸽子,直到余晖散落,暮色四合,火堆只剩一些煤炭发出点点红晕,热度褪去,外头寒风阵阵。

    林孤风在炭火堆里引燃一根长木,往地上插了个火把。

    “满腔热血付人心,化作世间惆怅客。”

    赵修璟靠在树干上,半闭着眼睛,突然低吟了这样一句诗话。

    火光打在他的侧脸,那半边轮廓时而清晰,时而又模糊。

    她本无意与他有过多交涉,可听完他随兴而作的一句诗,目光又不自觉落在了他的脸上。

    不得不承认,他的容貌俊美秀丽,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看够了么?”

    赵修璟蓦地睁开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丝毫不避退。

    林孤风心虚地将头转向一边,她抬手擦了一下嘴角,不自然道:“多谢相伴。时候不早了,你走吧。”

    “嗯。是该走了。”

    他的神情似乎又落寞了几分。刚抬脚走了两步却猛然回身,突地问了一句:“若是下次再遇见那些流民,你还会帮他们么?”

    “帮啊。”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为何?”

    “因为让他们成为流民,是当朝王上的错。朝廷放弃了底层百姓,任其被官员,贼寇,奸商等众势欺凌,乃至他们自己都会相互作恶……”

    他皱眉,身形僵硬。

    天幕完全拉黑下来,此刻已看不清人。林孤风听到一声极低的叹息,在转身之际,巴山提着灯笼来接赵修璟离开,她没有再回望,借着月光,自顾自往房间的方向去了。

    *

    夜凉如水。林孤风靠在窗前,指间转动着赵修璟送她的那根发簪。

    他是个心思沉重的人,平日里对这里的另外几个人一直少言寡语。可唯独对她,似乎有着不一样的心思。

    “你究竟在想什么?”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

    心里装满了事,整夜都合不上眼。抬头望向窗外的圆月,一时间小时候的往事涌上心头。

    她自幼丧母,父亦不知去向,从小是在村子里吃百家饭长大的。遇见师娘时,她大约七岁。那日在村口玩耍,被路过行乞的人抢了馊馒头,她拽着那只破烂衣袖下的手紧紧不肯放,任由拳头砸在蜷曲的身体上。

    师娘一记长鞭吓跑了乞丐,将几近晕厥的她拥入怀里。

    后来,她便被带回了枫林晚,成了蔺老怪的关门弟子。

    不管过去多少年,她总是会想起那日马上贴着师娘身体时,听到的扑通扑通心跳声。

    师娘曾对她说过,男人是一切不幸的开始,年幼的她深以为然。可今夜,她破天荒地因为一个男人而失了眠。

    “也罢。”

    林孤风将发簪收入怀中,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躺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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