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诧异之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果然在这儿。”

    赵修璟笑吟吟地朝她走来,巴山紧随其后。他像是洞察了她的心事一般,直接问了句:“在找什么东西么?”

    事到如今,隐瞒他却也没什么道理。只是她直觉他不是信得过的人,尽管他们现在算是盟友关系。事实上,林孤风原本想找鼓连仙等人询问,但转念一想那本册子的重要性,再加上夜间两个黑衣人的出现,又令她心中生了间隙。

    她现在无法信任任何人,早早到这儿来查看只不过怕打草惊蛇。

    还没等她想清楚要怎么同赵修璟说,他四处摸索一番后,却是将目光锁定在蔺老怪的灵牌上。

    “你来看。”赵修璟取下灵牌,只见牌底留有一枚钥匙,而牌位底部有明显的断裂痕迹。那个神秘人,不但把册子给了他,还将钥匙归回了原位。

    看来,这个人并不想暴露自己在莫门的身份。但同时,他更不希望朝廷的人知道他是莫门中人。

    林孤风接过足足有小半个巴掌那么大的钥匙,这上面有一些符文,她似乎在哪儿见过。不对,这不是符文,而是......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踩着的地砖。

    赵修璟似乎也发现了,他停留在案桌一侧,蹲下身来,用手按了按其中一块砖,明显感到往下沉了那么一点儿。

    “巴山。”他起身,示意巴山过来。

    巴山脚踩地砖,运用内力往下使劲一踏,案桌后面突然发出了一阵响声。林孤风到后面一看,有一个约一人通过的洞口慢慢显现出来。

    巴山正想走过去看,他的脚一离开那个机关,洞口的砖块又升了上来,他只好站在原地不动。看来这个机关必须要两个人才能启动,那么昨日的那个神秘人是怎么做到的?

    赵修璟疑惑间,林孤风已经率先钻了进去,他随后也跟了进去。

    两人匍匐爬过一小段隧道,跳进一个大坑之中。

    坑内点有长明灯,其中有一条小溪,另外还有一个洞口不知通向何方。

    “阿风。这是?”

    赵修璟站在一口石棺旁,他将石棺推开一小半,同时背对着林孤风,将袖间的册子掏了出来。

    “这是师父留给我的秘籍。”

    林孤风警惕地看了一眼赵修璟,上前拿过册子收入囊中。她原本还想看看这两条通道是通向何方,才只下来这么一会儿,陡然间有些头晕目眩起来,便决定择日再来,两人原路返回上去了。

    *

    林孤风拿到册子后,翻开时亦发现了被挖空的人名。她只看了一遍,突然发现,除了她不认识的,鼓连仙、胡天应、沈毕慈、游吟意、付铁情这五个人的名字都不在上面。

    她一边咬着指头,一边靠在墙角思索。

    “难道师父早有预料,要将我引见给这五位前辈,所以才将他们的名字都除去了?”

    “不对。”她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莫门子弟众多,师父又怎知我遇上的一定是他们。”

    昨夜遇贼,还是两个贼。这个贼显然没有参透机关,又怕暴露身份,所以才将东西还了回来。她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将这件事暂时压在心底。

    *

    几日后,游吟意突然回京,留下两只信鸽请求林孤风帮忙养着。她对豢养小动物没什么心思,转手就丢给了守门的老者戚伯。

    沈毕慈开始让手底下的人在各处散布赵修璟还活着的消息,与此同时,付铁情与胡天应回到了各自的地盘,相约两队人马在下月十七于江阴汇合,先擒下时温,以占江阴。

    林孤风则带着赵修璟继续住在莫门内,这段时间,她的任务就是看好这位皇子。只不过,他们离开没多久,就出了一个小岔子。

    这天,林孤风正在院中拿根树枝回想招式,还没练几下,抬头便见赵修璟从门口慢慢走近。她收了树枝,侧过身,皱眉朝他瞥了一眼。

    “你这是?”林孤风惊讶地歪了歪头。

    赵修璟全身沾满了泥渍,看上去颇有些狼狈。然而他的神态并无半点不适,眉目舒展,一双狭长的眼睛甚至露出了轻微笑意,直到来到她身边,停顿片刻后,才道:“方才同戚伯一起下地,又去池塘捞了两条鱼。”

    “哦?”

    林孤风笑笑,围着赵修璟走了两圈。她倒是不信他会屈身做这种农事。

    “我来找你拿些银两,顺便买两身新衣。”他自然而然地跟随着她的脚步,也转了两圈,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像是看不够一般。

    原来是找她要钱来了。虽然是明摆着要钱,不过听他说话的语气,却是一点都听不出寄人篱下的感觉。

    “知道了,你稍等片刻,我去给你拿。”

    莫门不缺银两,只要拿沈毕慈给的银票,就能去他的钱庄上换银两。林孤风在屋内翻出了一张银票递给赵修璟,他接过后,却是摇了摇头,“不够。”

    她叹了口气,又回头拿了一张与他,但他仍旧不肯走。

    林孤风瞪着赵修璟:“不过两身衣裳,你究竟要多少。”

    “怕是要劳烦门主亲自走一趟。”

    “你说什么?”

    “我前几日让巴山去市集上采办物什,赊了些账。”

    “......”

    “那些账都记在门主名下了。”

    “赵修璟!”

    “有劳门主。”

    赵修璟微微垂头,看似在求林孤风,但听他的语气,却更像是在吩咐她做事。而她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谁让这整个计划里,他偏是最重要的那一人。

    “走吧。”她叹了口气。

    “我是来找你为我量身段的。”

    他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拿出了衣工尺,忍俊不禁道:“你是女子,应当懂得量体裁衣这些吧?”

    “呵。”林孤风冷笑一声,接过东西,手法粗鲁地替他量了身段,标折记号后,一把塞还他手上。正气冲冲要往外走,又被他叫住。

    “等一下,这是欠账的店家单子,你且收好。”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写满了字。

    “还有,我要的衣裳一定要去黄记裁缝铺上做,听鼓连仙说,他的手艺极好。”

    “好。好!”她咬牙一笑,深深看了他一眼,收敛了怒火,点头道:“请公子放心,我定帮你办好。”

    说罢头也不回迈着大步出了去。

    *

    市集上人头攒动,林孤风给自己先买了两张饼,靠在石栏上一边吃,一边拿出纸张端详。她爱他笔下隽秀的字体,却被他采买的物什气得一口饼呛在喉咙,差点没咽下去噎着自己。

    干咳两声后,林孤风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

    “什么破香炉!什么花梨木榻子!竟然还在红玉坊赊了一笔???他什么时候去的!”

    所幸官府最近在忙着应付上头派下来巡查的人,无暇顾及她这点小偷小摸,早就将通缉一事撇到一边了。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能抽身去这种地方享乐,倒真是不怕死。他死了也罢,可别连累了她!

    林孤风气得将纸直接揉皱了扔在脚下踩了几回,叉腰仰天细想,赵修璟果不其然是个纨绔子弟,是个衣冠禽兽。否则在营中,他也不会对她那般非礼。

    过了一会儿,怒气消退,她不得不弯腰重新捡起地上的纸团,又展开来,放在栏上铺平了,对自己道:“罢了。不过是个需要用到的人,我何须在意。这十几日看好他便是。”

    虽然她是明面上的门主,但她很清楚其余四人的意思。赵修璟不过是他们起义路上的一枚棋子,进可保,退可杀。

    她原以为他有能耐,以为他有抱负,没曾想到是个空壳子。

    办这些事倒不难,途中还正巧遇到了沈毕慈。两人还在铺子上小聊了片刻,当沈毕慈听林孤风提及此事时,也暂时放松了警惕。

    他们不怕赵修璟要得多,不怕他身在危险之中还贪图享乐,这反而表明他是个好掌控的蠢人。

    而这,正是赵修璟要达到的目的。

    满屋子的上好家具,连床前也铺了貂绒,整个房间布置得十分惬意。连吃穿用度他也刻意要求过,为此鼓连仙还特意去请了莫门子弟中在江阴最好的厨子前来掌勺。

    这十几日里,他摆足了身为一个皇子该有的架子,甚至时不时还会去戏弄林孤风一番。

    当然,大多数时候,她都对他不理不睬。只不过在练武时,他偶尔会指点几下,烦得她不得不按照他的招式来。几次下来,反而觉得力量提升了些许。

    他示范时,身姿挺拔,目光如炬,即便是一根枯枝在他手中,却也像握着利剑一般。而他所教她的招式,同她原先学的竟有七八分相似。

    “赵修璟。”待赵修璟示范结束后,林孤风终于忍住不问他:“你的师父,可是北国人?”

    “不是。不过......她曾同一位北国人学过一些招式。”

    提及师父时,他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些许。

    她目光一动,马上反应过来:“你师父......可是我师父的旧相识?”

    这一次,他却没有回答,只是静默地看着她。他的鼻梁高挺,显得双眼十分深邃,在盯着一个人看时,勾人又深情,容易令人陷入暧昧的气氛之中。

    “阿风,你的身子,怕是已不能学武了。若是强求,只会有损筋骨,最后仍旧是一场空。得不偿失。”

    赵修璟转了个话题,目光仍停留在她脸上。这些话很难听,像拿浸染过辣水的鞭子在她还未愈合的伤口上抽打。

    “其实,并不是每件事执着了都能有结果。有些时候,你要尝试着去接受。接受上天的不公,接受命中带有的苦难。”

    “那你接受了么?”她反问。

    几片雪花从空中落下,不知何时乌云又布满了高空。

    他的脸上展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戒。她很聪明,立即意识到了这么多天以来,他所伪装的那个自己,其实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野心。

    是啊,他可是在南国活了十年的质子。这十年来,北国同南国之间大小摩擦一直不断。期间打过一次仗,还收回了南国夺取的几座城池。

    就这样的情况来说,他怎么能受到好的对待?他能生存下来,怕是已经用尽了全部的气力。

    这样的人,不会那么简单就让人看穿,不会的。

    赵修璟向前逼近一步,语气诚恳:“我自是不会接受。但你毕竟是个女子,太过逞强,对自己没有好处。”

    他在她面前,似乎无意耍那些心思。

    还是说,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个女子而已,无足轻重。他甚至不屑于去装一下。

    她毫不胆怯地迎上他的目光:“女子就必须甘于命运么?那这命是谁安在我身上的?是王上,还是这世间的男子?!你可别忘了,就是我这样一个女子,是当今莫门的掌权人,是你反而要求着我办事。”

    “我只是觉得,女子应当被男子捧在手心宠着。倘若你追寻的是广阔天地,那也是极好的,我敬佩这样的女子。”

    赵修璟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清醒。

    原来他只不过想关心一下她,可他一靠近,她便满身竖起了坚硬的锐刺。

    她是个矛盾的人,对于这样的关心一时间无所适从。

    想靠近却又不得不逃离。

    他又何尝不矛盾?既做戏,便做足了。偏要在她面前露了破绽。

    赵修璟与她擦肩而过,停顿在她耳旁低语道:“你说你是莫门的掌权人,何以见得?”

    说完后,他缓缓走到一旁,拾起立在树下的伞,撑开后重新回到她身边。

    “阿风,你想要的是什么?你想要行侠仗义,想要天下安定。你想完成你师父的遗愿。可你心里很清楚,你背后的那帮人,他们所求,不过富贵权势。这和当今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又有何不同!”

    他伸手按住了想要后退的林孤风,沉稳有力的掌心贴上她后背,令她不得不更靠近他几分。

    对上那双茫然的眼,他继续蛊惑道:“你我才是同路人。你有侠义之心,我图挽救国邦。若你愿意,我们联手合作。我保证还你一个太平盛世!”

    放眼当今天下,敢说出,能说出此话的人,也只有他赵修璟一人了。

    可林孤风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找上自己。难道仅是因为这虚无的头衔么?他既已知道自己并无实权,又何必前来拉拢。

    要揣测他的心思,实在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雪花如棉絮般落下,不一会儿就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白霜。她与他对视良久,却始终张不了口。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比准确踩在她的想法上。她不是政治家,只有粗浅的救国意识。当今北国处于大厦倾覆的时刻,整个国家从上至下就像一个从内里开始腐烂的果子,尽管外表看上去依旧色泽诱人,但早已有分崩离析的前兆。而各路起义军,就是最好的佐证。

    赵修璟作为一个在南国待了十年的人,却对北国的境况如此了解,想来他一定是真心热爱着这片国土。

    况王上迟迟不立太子,正是在等着他回来也未可知。

    “阿风。北国已没有多少精力再消耗在内乱之上。东方的蔚国日益壮大,连年征战邻国,早已威胁到我们南北两国的安危。数百年前,南国从北国分离出去,这片土地上从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和平......”

    他深深叹了口气,眼中倒映着一片白茫。

    “只依靠个人力量,无法扭转局势。唯有登上那最高的的位置,才能号召天下能人,齐心协力,救国救民!”

    林孤风后退了一步,眼神坚定。正是他这最后一番话打动了她。

    个人的力量在皇权面前完全不堪一击。若是赵修璟真有心改变,或许北国能迎来新的黎明。

    见她似是答应了,赵修璟终于笑了。他将伞递到她手中,认真地叮嘱了一句:“明日启程前往留泽,擒拿时温。你早些歇息,万事小心。”

    林孤风点头算是应了,有些不自在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出。这个阴天里,赵修璟离去的背影后来竟成了她梦中时常会出现的情景。

    这种境况下,既不是分离,也不带有任何多余的情谊。可她就是忘不了他在落雪中离她越来越远,直至最后消失在那扇破旧的门后。

    林孤风想,或许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一个人。

    一个皇子,对一个侠士许诺要建立一个她梦想中的国度。

    这是何等诱人的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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