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云生,你先别生气,你今天穿得少,我让人再给你加条毯子盖着吧。”福明小心翼翼地劝道,盯着他那一身深黑色的丝绸西装发愁。

    一件衬衫,外面是西装,再没别的了,就算这几天天气大有回温的意思,夜里也还是凉的,他这分明就是半点不在乎自己身体的表现!

    福明想着,顿时又心疼又气急了起来。

    傅云生没有答话,用沉默在拒绝。

    他向来是知道这个孩子的。他说的这些话,云生根本不是不懂,只是他偏要他自己不好受呢。

    福明离开前又望了他一眼,他神情专注,又在用手轻轻地擦拭着夫人的牌位,动作轻柔无比,难得地耐心又平静,这对如今的他来说,已经颇为难得了。

    福明没由来得鼻子一酸,不忍再看,悄悄往祠堂外走了。

    孟微澜没有从傅徽与那一眼对视中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她和所有人一样等着,缩了缩脖子,用外套裹紧自己的身体,但该冷还是会冷的,一件外套能提供的暖意实在是有限。

    她觉得自己进退维谷。横竖她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回去睡觉。但或许是下午她对傅云生的那种共情还在作祟,她心里还是想要做点什么,不忍心就这样装作没看见,转身回去。

    就这样想着,她已然缓缓地走到人群前面去。而出来的福明第一眼望到的就是她,电光火石间,他脑海里生出了一个法子。

    他看得出来,傅总对这位孟小姐是有那么一丁点不同的,更何况,两个可是要结婚的,那以后她可不就是云生最亲近的另一半,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孟小姐,傅总他,他不大好受,”福明握住孟微澜的双手,担忧显现在脸上,语重心长地请求她:“能不能请你进去,陪陪他?”

    其他的话再不用多说,因为孟微澜是愿意的。她手上接过一条厚实又温暖的毛毯,抱着那毯子,跨步进到祠堂里面,往前走去。

    凌晨,祠堂院内两边廊下都亮着灯,而穿过石板路,走到尽头,祠堂内的灯光却十分微弱,孟微澜屏息凝神,朝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背影走去。

    待孟微澜走近他,才发现他并非是静止不动的,三月底天还很冷,他一身全黑,穿着考究的西装,腿上是一条薄毯,而手中拿着的,竟然是一个黑漆漆的木制牌位!

    孟微澜是弯着腰在他身侧的,她由下到上观察目光正好与傅云生投过来的眼神相撞,然后,自然而然地落到他的嘴唇上,淡红里透着更多的白。

    孟微澜的心轻轻地揪疼了一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种日子,又抱着牌位这幅模样,她还有什么会弄不明白呢?

    “傅先生,您添条毯子吧。”孟微澜心里的情绪几近泛滥,嘴上却说着最规矩的话。

    傅云生盯着她离得很近的脸庞看了好一会儿。

    眼前这双眸子里面翻涌着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她是如此不会掩饰自己,二十出头的女孩,澄澈得过分。

    傅云生觉得,自己飘忽了许久的心在此刻逐渐降落了,心中那根紧绷无比的弦,也终于找到可勒索的人。

    傅云生没有说话,但却不是拒绝,孟微澜也压根看不出这些眼色,她只是顺从心意,将一只手朝他伸了过去,尽可能地温柔着声调,循循善诱般,“我帮您把伯母的牌位放回去,好吗?”

    傅云生沉着脸,孟微澜瞧着他的脸色做大概的判断,壮着胆子伸手去拿。

    到了两手交接的时候,孟微澜扶住牌位,为该不该用力拽犯了难,好在他陡然松开了手,倒是没拒绝。

    然后,孟微澜将叠好的毯子放在傅云生空出的那双手中,自己则捧着牌位,仿佛那是多么珍重不可冒犯的东西一般,缓缓走到了供奉的桌子前面。

    她并不晓得,傅夫人的牌位应该放在哪里,她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公公大名是什么。

    傅云生坐在孟微澜几步开外的地方,冷眼看着她诚恳敬重地双手奉着母亲的牌位,微微俯身向前,努力辨识着每一行牌位上的名字,因为近视,她不得不凑得更近,却又唯恐亵渎祖先,惶恐却又无奈的坚持了下去。

    她低头望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牌位,写得正是——傅兴业之妻:梁挽薇。

    孟微澜总算松了口气,郑重地将牌位放回了傅兴业的牌位旁边,末了又双手合十拜了三拜,算是请未来婆婆饶过自己的冒犯之举。

    “你知道吗?”傅云生瞧着孟微澜挺直的肩背,声音没什么情绪,淡淡地开口道:“我妈她是被火烧没的,所以连骨灰都没有,只有这个牌位。”

    孟微澜刚立直的身体僵硬在那里,她不知道傅云生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件事。

    她连回头都不敢,她并不擅长安慰,并且为撞破别人心底的隐秘而感到抱歉,尽管是他主动告知的,但这件事本质上会是一个伤疤,她企图为他保留体面。

    好在傅云生叹了一口气,话题一转,道:“给我妈磕三个头吧,替我也磕一份。”

    孟微澜张了张嘴,这时候回过头去看傅云生。

    他眼神幽幽的,落在她脸上,因着那个“替”字,看上去格外添了几分落寞。

    “好。”孟微澜听到自己喃喃答应道。

    孟微澜转过身,跪到地上的蒲团上面,俯下身向前叩拜,朝着梁挽薇的牌位一连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她心里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傅云生让她磕头的意思,她已然领会到,但这一刻她为自己感到一股歉疚,因为到现在为止,她对这门婚事的态度还很模糊,好像在傅云生面前,她相形见绌。

    伯母您好,我叫孟微澜,是云生的未婚妻。

    您在天上请放心吧,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他的。

    我会,好好对待我们的婚姻。

    孟微澜这样在心里说着。

    立起上半身后,还有短暂的眩晕,她其实有低血压的毛病,缓了两口气后,想着还要替傅云生磕头,便又俯下身去。

    既然是她“替”傅云生磕,那儿子的诚心不能被未来的儿媳妇给比下去,于是她力度只增不减,又响当当地磕了三个头。

    傅云生落她几步远,任何声响都收进耳里,起先目光是冷的,后来又添了几分疑惑,最后眨眨眼,恢复了平常,压下心里那点复杂,或许该称为动容。

    总之就是,怎么会有人这么实在,换做是他,他只会走个过场。

    过了一会儿,孟微澜起身回到傅云生面前,那条叠好的毯子没有被摊开,就那样放在他双腿上,双手放在其上。

    孟微澜的眉轻轻拧起来,她有些怪傅云生不懂照顾自己,明明是冷了,为什么不好好盖她带来的毯子?

    虽这样想,她并不与他计较,又怕直接站在他面前有居高临下的嫌疑,便半蹲在傅云生身前,伸出双手,将那个毯子拿起来折成更大块,更严实一点覆盖住傅云生的双腿。

    腰腹之下的位置,其实有些私密,孟微澜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眨眼,也只是欲盖弥彰,手快速地收回身侧,然后脸浮上浅浅的薄红。

    祠堂内点的是黄色的灯,颇有几分烛火的意味,孟微澜的脸色在灯下,被傅云生的目光看了个清楚。

    “孟微澜。”他兀自开口,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里有些受凉的哑。

    孟微澜登时抬起头,像是上课被点名的学生一般,仰面朝着声音来的方向。

    傅云生鬼斧神差地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没怎么收气力。

    孟微澜顿时便觉得有些痛,他实在算不上温柔,心中惴惴不安,几乎是顺从着朝傅云生的方向更近了一步。

    下一息,傅云生闭上了眼,向前俯身而去,朝着那双红唇用力吻了上去。

    傅云生的唇极其得凉,像他捏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一样,莽撞且强势,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但其实孟微澜并没有想要躲闪。

    就像一块砂石磨过孟微澜柔软的嘴唇,只是牙齿碰撞,嘴角又被咬了一下,处处都透露着生疏和急切。

    这份陌生对于这两个人来说是相同的份量。

    傅云生眨了眨眼睁开,眼睛里揉进一种新鲜的无措感。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落在孟微澜心里,又是别样一种意味,她觉得自己默默地在感动,或许正如她体会到的那般,傅云生从前并未吻过别人,于是孟微澜用最大的宽容去接纳他。

    只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此时忽然亲近,就像她不明白,他的吻为什么带给她痛一样。

    一吻毕,一直仰头支脚支撑自己整个身体的孟微澜总算被放开,傅云生任由她滑落在地上,自己的脚边。

    孟微澜喘着气恢复着呼吸节奏,一只手撑着地,有一只腿其实是麻了的,站不起身,便离不开眼前这个暧昧姿势,她索性不再努力,而是朝着傅云生的双腿边轻轻靠去,勉强立直上半身。

    有点狼狈,孟微澜知道,但她顾不及思索这个,脑子还迷糊地沉浸在刚才的那个吻里。

    所有的疑问挤满了她的心头,她轻轻靠着傅云生的双腿,俨然忘了,这个姿势有多么地暧昧,像是在朝轮椅上坐着的人求爱。

    傅云生微仰着头颅,急促地喘好气后,再低头,她就软在面前。

    傅云生低呼一口气,说不清楚那一刻是在心里骂了一句什么,总之下一息他便勾起孟微澜鬓边的一缕碎发,有些残忍地朝他手心的方向拽了一下。

    头皮“嘶”一下有了感觉,孟微澜回过神来,望着傅云生,这下好了,他变成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傅云生很快便松手,是以孟微澜也只好有些愣怔地迟疑出声,唤他:“傅先生。”

    “叫我名字。”傅云生心中那种暴戾刚刚闪走,很快又跑回来,他偏过头,声音带着点疏离:“你推我回去吧。”

    孟微澜“嗯”了一声,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转了几下小腿和手腕,确定不会抽筋之后,便绕到傅云生身后去,推着他向祠堂外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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