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意料之外,陆际远回绝得很果断。

    他对自己果然是面热心冷,谦谦公子样儿,藏着刽子手的心。

    洛溪扬起脸,眉毛轻挑,不再忍着:“那陆医师又嫌弃我,这队我可组不了。”

    她如此直白,陆际远却还是铁了心不松口:“那就请洛老师再忍耐一会儿,八点前我们找到墨香花,便能立刻散伙。”

    洛溪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牙痒痒。甩了甩头发,一跺脚径自往前走去。

    她背影倔强,走得头也不回。眼看要走远,陆际远只得小跑跟上。

    后面半程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墨香花找得很顺利,不同于其他组,他们俩虽然矛盾重重,却又真的配合默契,一个鼻子灵,一个眼力好,且两个都是行家里手。发现疑似线索洛溪便住脚停下,陆际远就自动上前询问探路,倒是分工明确,不到八点就完成了任务。

    回去路上两个人前后脚走着。

    雨停了,陆际远左手拿伞,右手捧花,和前面洛溪的距离越拉越大。

    周边围观的群众也渐渐多了起来。摄影大哥在洛溪那边拍几条,又回头来找陆际远补镜头,工作量骤增,累出一脑门汗。

    一些当地人在自家门口捧着碗吃早饭看热闹,有个阿姨特别自来熟,拿起筷子点着陆际远,用方言大声叫他:“噢哟,小伙子!惹女朋友生气了啊?”

    陆际远看着她的筷子又点向远处的洛溪,知道阿姨误会,哭笑不得地摇头,心说:您可别说了,让她听见该跑得更快了。

    摄像大哥这一路看这两位打哑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会儿看见路人互动、陆际远回应,赶忙给录了下来,还给了阿姨一个后续的特写:

    “小男生没经验!女朋友嘛!生气了哄哄就好了呀!”

    姓陆的小伙子也不知道听见没有,逃也似的,长腿迈得飞快。

    他们第二组回来,获得了第二等次的早饭——两碗当地特色的粗粮粥,加三份特产糕点。

    装糕点的碟子还没手掌大。陆际远感觉这些加一块不够他一个人吃的。

    他想了想,打算问问导演还有没有什么任务能做,可以多拿一份早饭。旁边的洛溪比他动作更快,端了一碗粥,高高兴兴地跑去找第一组的两个女生拼桌吃饭了。

    陆际远站在原地:“……”

    也对,他自己说的,完成任务立刻散伙。

    算了,怪我自作多情。陆际远低头苦笑,打消了做任务的念头。

    方铭和阿豪最后一组回来,超时十分钟,作为惩罚两个人只拿到两个鸡蛋。再一看三个女生那边欢声笑语,丰盛的早餐摆了一桌子,而陆际远一个人独享豪华早餐,顿时心酸得快哭了。

    阿豪端着个碟子可怜巴巴地挤到洛溪身边:“小溪妹妹,能否接济一二啊?”

    洛溪一对酒窝挂在脸颊,笑得玉一般明媚:“阿豪哥,我只有一碗粥,也是个蹭饭的,不过下午任务你要是愿意帮帮忙,乔姐姐和Vickey估计也没什么不肯的。”

    阿豪圆润的肚腩抖动起来:“好说好说!”

    早饭到手,不用饿肚子了。

    方铭和阿豪山呼万岁,尤其方铭,带着一屉包子和陆际远分享,嘴里一叠声夸着:“小溪真好,自己就一碗粥还给想着给我们要吃的,她真是人美心善啊……”

    陆际远听他把洛溪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面色不自觉冷了几分:“这包子不是乔姐给的吗?你倒会夸人。”

    “你懂什么,那也是小溪帮我们争取来的!”方铭猛点头,“你看她还把这么些早饭都让给你,小溪对你这么好!我夸她几句你还不乐意了?”

    陆际远:“……”

    “那下午你跟她一组吧。”他一个包子只咬了一口,丢进盘子里起身走了。

    方铭:“?”

    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

    “寻香之旅”自然离不了“香”。

    早晨找到的花留作道具备用,游戏场地换到室外,古朴的街道边支起了几个临时的铺子,下午的任务发布,嘉宾需调出和手中花一样的香,节目组安排的“寻香人”便是评委,香味越接近的组越早结束录制,还能优先挑选下一站的房间。

    洛溪作为唯一的调香师自然炙手可热。

    方铭虎视眈眈尾随在后,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型犬,跟着洛溪鞍前马后。阿豪怒吼:“方铭你小子,咱俩才是一组的!”

    方铭一脸懵:“小远说了下午我和小溪一组。”

    导演闻声赶忙跳出来补充规则:“下午的组队还是沿用上午抽签的结果,暂不更改。”

    方铭:“啊?”

    他垮着脸一掉头,就见那冰山酷哥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好巧不巧刚好站在他和洛溪中间。

    方铭不由得撇嘴:“……”

    他也不嫌挤得慌。

    陆际远拉高黑色冲锋衣的衣领,藏起压不下的嘴角,不无遗憾地说:“看来我今天是注定要被洛老师带飞了。”

    一旁的洛溪面无表情白他一眼,转头打了个喷嚏。

    栗色头发垂下,被她用手别到耳后。陆际远盯住她白皙的后脖颈,语气幸灾乐祸:“你感冒了?”

    洛溪:“……”

    有些人怎么一张嘴就会气人?

    陆际远无视她的眼刀,彬彬有礼地欠了个身:“怎么洛老师一要带飞我就身体不适,待会儿不会还要靠我赢吧?”

    他眼皮下撩,眸中满是玩世不恭的调笑意味。

    当时年少,陆际远一如眼前这般骄傲张扬,经常嘴上得逞,事后百般讨好来问她要一个笑脸,情浓时也做过许多荒唐事——洛溪到现在都记得他用芒果精油爆了她们整个实验室,混乱里陆际远倚在窗口笑得恣意妄为,大言不惭地宣告:“你远哥无处不在。”

    只是从矛盾到决裂,他们耗尽了对彼此最后一点儿耐心。现在回忆起来,情深意笃确实有,但分开过程太过不堪,以至于真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眼前这样鲜活的陆际远,真的是……还挺叫人怀念的。

    不过,洛溪想,谁知道他是不是演出来的。

    一个中药基地负责人,放着好好的场地不管理,过来参加综艺,能有什么纯良的目的?

    她揉揉鼻子,又是一个喷嚏,瓮声瓮气地撂下一句“守着”,转身去找艺人助理了。

    早上那场雨多少还是有些凉意,洛溪感冒拖太久,一时受凉感觉病毒又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她躲进避风处吸了吸鼻子,喝下一杯感冒冲剂,心里却隐隐窜起不好的预感。

    节目组请了几位当地知名的非遗传承人教他们如何制香,与洛溪惯常的实验室调香不同,古朴手法为本,需捣碾成粉,再与特制的松香融合,更可以省略步骤,固体燃引,配合古色古香的环境,别有一番韵味。

    嘉宾们都学得很认真,尤其是Vickey显现出极大的兴趣,她转头想找洛溪分享,却看到她心不在焉地对着手背闻来闻去。

    “洛溪,你干嘛呢?”

    “啊?没事儿。”洛溪嘴角笑意牵强,悄悄把手背到了身后。

    陆际远抱臂在侧,瞥了眼她的手。

    “沾上东西了?”他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问。

    洛溪将手放回身前握着,默默挪开了一步。

    陆际远:“……”

    又一次热脸贴了冷屁股。

    教学环节结束后,各组还需要通过划船的闯关游戏获取制香必备的材料。

    洛溪这会儿鼻尖都红了,早穿上了节目组给的厚外套。她跟在陆际远身后上船,拿起船桨准备划动时却被陆际远挡了一下。

    “你坐着,少添乱。”陆际远挽起袖子,非常熟练地划动水面将船掉头,引来Vickey一阵大呼小叫:“乔姐你看,他们组划船好厉害!”

    她一喊方铭也跟着叫,两头都开始咋呼。

    洛溪垂眸看陆际远孔雀开屏,乐得清闲,握着桨象征性地扒拉两下水面,权当给他助兴。

    本以为都是青壮年,这么个小游戏也就是小意思,谁知道光是在湖面打转就用了半个多小时,等到各组材料集齐准备制香,日头都开始西沉了。

    洛溪头重脚轻地站在岸边,抬起手背闻了一下,心灰意冷地闭上了眼。

    完了,什么也闻不见了。

    临走时她涂过护手霜,自己研发的产品还在试用阶段,最大的优点就是留香久,这么点时间里,她从刚开始能闻到大半,到现在丝毫嗅不到香气,不可能是护手霜的问题——

    她又闻不见了。

    洛溪蹙着眉,心烦意乱。

    第一次察觉到嗅觉失敏差不多是一年前,与瓶颈期前后脚出现,当时医生的诊断意见是“压力过大引发的嗅觉灵敏度降低”。

    刚得知此消息的洛溪觉得天都要塌了——一个调香师失去了嗅觉无异于画家断臂、乐手失聪,严重了职业生涯可能就此葬送。

    她严格遵医嘱,放下工作出去散心,不到一个月不药而愈。

    彼时洛溪还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结果她继续投入工作之后,这种概率性事件却又一次出现,且周期一次比一次短。

    医生对此也束手无策,只让她吃药调理。

    洛溪正愁着,陆际远搬着材料过来了。

    陆际远:“走吧。”

    应该是感冒严重了吧?

    她在内心祈祷。

    这可是在录节目。如果被公众发现她嗅觉失灵,不仅会引起不必要的舆论风波,公司那边也会受影响。

    洛溪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

    既然鼻子用不了,那就凭专业能力吧。

    还好,下午非遗传承人示范制香的时候她将步骤记下来了。

    到了实际操作环节,洛、陆组身份调换,陆际远扮演洛大调香师的助手,全职跟班,除了递东西,什么忙也帮不上。

    阿豪好不羡慕:“小远,你们组结束了能不能来帮帮我们啊?”

    陆际远刚要开口答应,就听洛溪小声地说:“不行。”

    她头都没抬,全神贯注于手上的香,陆际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俩人中间的桌面上,轻敲三下,代表询问。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不方便交流时用这种方式沟通。

    洛溪没想到自己还记得。

    肌肉记忆果然可怕。

    目光从低到高,她仰头望他,又垂下眼。

    陆际远深深地凝视她专注的侧脸,女生浓密睫毛扇了来回,仿佛引发海啸的蝴蝶微微振翅。

    他于是果断扬声说道:“那可不行,比赛第一,友谊第二。”

    他挨得近,猝不及防出声洛溪被他一吓,手中勺柄一抖,哗啦一下,多倒下去大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整个人像被定住般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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