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夸奖。”陆际远轻点头,不管褒贬,现阶段只要是来自洛溪的点评,他都照单全收,还能自行曲解为爱意复萌。

    “没夸你。”洛溪没好气地说,接过他手里的粥,放在了桌上。

    “你要去做间谍可别带上我。”洛溪指指记录本上多出的那行字。

    ——“带上洛溪去探听下别组的计划。”

    如此端庄大气的楷字,如此险恶的用心。

    陆际远低下头笑到肩膀颤抖。

    “就这个?你别误会。我是怕和别的组撞创意,想尽量多途径创作。”

    这下轮到洛溪尴尬。

    她“哦”一声,掩饰地岔开话题:“你去拿早餐怎么没叫我?”

    “嗯?”陆际远喝了一口粥,“不是拿的,节目组没提供早饭。”

    “那这粥哪来的?”

    “我做的,快尝尝。”

    “你会做饭了?”这句话,洛溪用的是过去和现在结合的问法。

    以前不会做饭,怎么现在会做了?

    她喝了一口,食材有限,就是很普通的白粥。

    但是米粒软烂,粘稠丝滑,有白米香。

    是不会做饭的人熬不出的那种粥。

    普通又不普通。

    她有一点不是滋味,突然来袭的失落。

    陆际远没发觉,把小碟子往她那边推:“还有玉米和紫薯,铁锅蒸的,有柴火香。”

    洛溪咬了一口,心口越发堵得慌。

    她没来由地想:这些家常的早饭,陆际远是在什么契机下去学的呢?又是为了谁学的?

    两个问题在嘴边翻来覆去,却没有问出口——想终归是想罢了。

    *

    早饭吃过,各组出发去老人家。

    临走时洛溪向节目组借了画板和画纸,陆际远以为她要画画记录。

    “不是,”洛溪把板子交给陆际远拿着,自己接过他手中的拎包,“昨天照片素材里的松果是林老画的,我想可能有需要。”

    原以为老人年纪大了多半是卧床,却没想刚看到老房子时,就已同时看到了房前的老人。

    八十岁的老人家腰杆硬朗,知道有节目组来拍摄还换上了干净的夹克衫。

    进屋聊,墙上贴满的奖状和锦旗先吸引视线,几十年的工作经历让林老收获了许多荣誉,等新家收拾好,这些也会一并带过去。

    提到这个老人的眼中有了湿意。

    “我从小就在山里长大,靠山吃山,刚会记事就随大人去山上捡柴、挖野草,”林老从衣柜顶翻出一个铁盒子,“这是我年轻时候做的植物标本,你们看。”

    洛溪拿出一个,不是很正规的标本,只用透明胶带封存,边缘修剪也粗糙。

    但是每一片胶带的连接处都严丝合缝地挨着,足见制作者的用心。

    “这是铃铛草?”陆际远握着洛溪的手腕,把标本举高,到窗外的光能照到的地方。

    洛溪力道向下,想收回,陆际远已经放手。

    似乎是无心之举。

    “是叫这个,也叫君影草,草叶不拔下来都看不见花的。很漂亮,可惜这个季节还没有。”林老也望着它,小灯笼一般的白色花瓣没有了生机,只有形状还保留着。

    “来之前我们看了您画的画,”陆际远示意洛溪,后者拿出包里的资料,“里面没有提到铃铛草。”

    “是我老伴喜欢。”林老说。

    洛溪和陆际远对视一眼。

    “去世啦,”林老的手轻慢迟缓地摸着标本,像是树皮一样的手,像是树皮一样的声音,“十七年了,我一个人在这儿住了十七年。”

    林老没有子女,也是三位被采访人中唯一没有子女的老人。

    “她是山那边的人,离这儿要过两个山头,家里人要把她嫁给村里的老鳏夫,她不肯,就跑了,然后遇见了我。”林老说,“为了结婚,我身上的钱都给了她爹妈,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只有这个房子。”

    那时候房子破破烂烂,刮阵风都要倒了似的。林老的妻子便在房前屋后移栽了铃铛草。风一吹,白色的花朵露出来,似乎意味着他们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

    陆际远在资料最下面抽出一张照片,房前站着一对年轻夫妻,亲密无间,笑容幸福。

    门前有新贴的红色对联,但穿着是春秋季,应该是后来房子翻新拍摄的。

    “那您提到的松树呢?”洛溪问。

    “我带你们去看看。”

    怕他腿脚不便,节目组想劝说林老,老人却坚持地摆摆手。

    从老房子出发,步行一段小路,上两段陡坡,中间拐过了数不清的弯。

    陆际远腿长,一步踩上小坡,转身朝洛溪伸出手。

    洛溪抓住了他手腕,上去之后对方却顺势下滑,牵住了她的手。

    “牵着我走吧,前面都是草丛和落叶,小心有坑。”

    洛溪没有忸怩,任他牵了。

    林老在前,显然是走惯了这条道,很快带他们找到了松树林。

    仰头看树顶,纵横交错的树冠有种异时空的震撼感。

    林老却并不逗留,径直往其中一棵走去。

    “就是这儿。”多少还是年纪大了,一下子走这么多路,还是会喘。

    一路走来,感觉手心都要出汗。洛溪趁机松开陆际远的手,上前扶着老人坐到了她脱下的外套上。

    “您说的松树是特指这一棵吗?”

    和周围的几棵大概比对了下,洛溪没看出什么不一样。

    “那年雪天我进山来,路过这棵松树,捡到了一只松雀。红色的羽毛,在雪地里一眼就看见了。它受了伤,翅膀上落了雪,还带着松树的气味。”林老的手在树皮上摩挲,望向远处的神情落入回忆的网。

    “我想把它带回去治伤,站起来却看到了雪地里的她。”

    那个把铃铛草栽满房前屋后的女孩,当时就晕倒在雪地里,和松雀一样,发烧后通红的脸,身上也有松树的香气。

    *

    采访到中午结束,林老想招待他们俩吃午饭。

    陆际远把外套脱下盖在洛溪肩头,边挽起了袖子。

    “你的衣服脏了,穿我的吧,”他去房子外面砖砌的洗手池边洗了手,对林老说,“爷爷,我来做饭吧。”

    洛溪抱着自己的衣服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去帮忙。

    男人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大了几圈,洛溪把袖子推到手肘上方,没一会儿又滑下来。

    陆际远见状,正在淘米的手停下,放在龙头下冲了冲,伸到了洛溪面前。

    “帮我擦一下。”

    洛溪去掏口袋,想起不是自己的衣服又把手缩回来。

    “我去我外套里拿下纸。”

    “不用,我右边口袋就有。”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洛溪就干脆伸进了口袋,确实有纸,但顺着纸巾还掉下来一张纸条。

    陆际远见她去捡,慌了一下,但是脚下没动。

    还好洛溪没有打开,只顾着拿纸帮他擦手。

    女生的手指节细长,没有花哨的美甲,指甲透出肉粉的光泽。与陆际远的手放在一起,随着动作转移变化姿势,看上去徒生了层缱绻的意味。

    她擦完了,陆际远说:“手伸过来。”

    洛溪不明就里,伸了右手。

    “两只。”

    “要干嘛?”她说着,还是把另一只也递过去。

    陆际远的衣袖长到盖住女生的手背,抬到水平也只见指尖露出。他抬手握住,手指的温度触上洛溪的皮肤,沿着指尖往上,一层层到手腕、小臂,最后是手肘。

    原来是帮她挽袖子。

    洛溪讪讪:“我自己来吧。”

    “想帮忙做饭就让我也出点力。”陆际远说得正直,但洛溪怎么就觉得这家伙是故意的。

    要不然手臂上怎么痒痒的?感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了,”陆际远说,却还没结束,“带发圈了吗,我给你一并绑上?”

    “这个就不劳烦你了。”

    洛溪转身去绑头发,余光瞥见陆际远的眼神,这才确定,他就是故意的。

    不行,回去一定要跟他说,请他收敛一点。

    她可不想节目播出,和前任传出cp感。

    陆际远掌勺,洛溪在旁边负责备菜。食材很简单,都是林老菜园子里自己种的,但是洛溪的刀工实在不能恭维。

    “你一根胡萝卜要切多久?”

    “这刀太重了。”洛溪垂头切菜,额角都冒出了细细的汗。

    “山里人自己磨的刀,当然比不上厨具专卖的轻便。”陆际远走到她身后,越过洛溪的肩膀拿走了她手里的刀。

    洛溪:“哎?”

    后者顺手捡了个个头小的,直接塞进了她嘴里:“拿着吃吧,边上看着就行。”

    洛溪不服气地咬了一口,把胡萝卜嚼得吱吱响。

    到了起锅装菜的时候,陆际远更变本加厉。

    “小兔子,来尝尝咸淡。”

    “说谁小兔子呢?”洛溪抽过筷子敲在他手背,“别乱叫我跟你说,啊……!”

    光顾着怼陆际远,忘了刚出锅的菜很烫。

    “快吐出来。”陆际远的手马上接到她嘴边,“我看看。”

    洛溪仰头张开嘴巴,视线从鼻梁下瞄着陆际远,皮都烫破了还要大着舌头说话。

    “乐医斯哈会卡口恰啊?”

    陆际远又心疼又好笑,捏了下她的下巴,指腹上下一动,亲昵极了。

    “你歇会儿吧,等会儿再说我不行吗?”

    “不行,”洛溪挥开他的手,“我还没告你谋杀。”

    知道菜烫还让她吃,一定是故意的。

    “是我不对,你坐会儿,我去问问节目组有没有药。”

    上完药后暂时不能吃东西,洛溪便坐到了屋外,留陆际远跟林老在屋里吃饭。

    春天的山和风柔煦,叶子一响便响成一片,一整片连起来,就好像山在唱歌。

    洛溪坐在有弧度的小马扎上,不自禁晃了晃,忽然口袋里掉出一个东西。

    纸条?她捡起来。

    是刚刚在厨房掉下来的那个。

    洛溪看了眼,刚要放进口袋却发现纸张的格纹有点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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