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陆际远回答。

    隔了一会儿他没预兆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洛溪问。

    “没什么。”棒棒糖的包装纸在手里捏出细碎的声音,陆际远站起来理了理卫衣帽子。

    “走了?”

    陆际远停下脚步折返:“要不我再坐会儿?”

    这可是第一洛溪主动邀请他跟自己多呆一会儿。

    真是……

    陆际远又高兴又惆怅。

    如果洛溪来问,他该说多少?

    全部的自己,她能接受吗?

    陆际远这样想着,眼神没收住直白了些,惹得洛溪白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

    “在想你是有多爱吃糖。”

    洛溪嗜好一切糖果,曾自封外号“糖罐子”。

    陆际远以前会习惯性在兜里揣几颗糖,有时候拿来哄她,有时候就单是下意识的动作。

    每个晚饭后,一路走着消食回学校。一只手忙着牵在一起,另一只手就时不时投喂。到宿舍时陆际远的另一个兜里经常会多出来一些糖纸。

    他是洛溪的糖果仓库,也是垃圾筐。有了陆际远,洛溪要丢的东西顺手就会先递给他。

    “戒了,难得吃一次。”洛溪说。

    她合理怀疑大学的时候爱吃糖,是独自在外太不注意一日三餐,导致身体缺维生素B。

    “最爱吃的糖都能戒啊。”尾音悠长,陆际远叹着出了一口气。

    “最喜欢的人还能分手呢,糖算什么,你说是吧?”洛溪把糖咬得嘎嘣响,感觉咬的不是糖,是陆际远。

    陆际远戴上了卫衣帽子,帽檐遮住他大半张脸,只窥测到他隐约的酒窝。

    洛溪待人接物自有一套标准。

    长相温柔明艳第一人,外表多如沐春风,内里就有多少红线不可触碰。

    凡是她能在当事人面前毫无芥蒂拿出来开玩笑的,大抵就是真有转机了。

    陆际远心口跃出愉悦的哨音,人往下滑,滑到一半往右一倒,靠在了洛溪肩膀上。

    他不怕死,只想享受片刻暴风雨前的宁静。

    洛溪岿然不动,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挪开。”

    陆际远“哼”笑一声,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得更近了。

    “不挪。”

    “我叫人了啊。”

    发尾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颤动,像他此刻一颗坠坠跳动的心。陆际远捻起一绺在指腹摩挲,语气也不自觉放缓。

    “我该说什么,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吗?”

    毫无威胁可言,倒是很像调情。

    洛溪闭了闭眼,暗忖不该这么早给他这么多颜色。

    眼下倒好,蹬鼻子上脸。

    “陆际远,”她板起声音,“你是不是有事情没告诉我?”

    陆际远手指一顿,心道,来了。

    “比如?”

    “没比如,有一说一,坦白交代。”洛溪屏住呼吸,余光瞄着陆际远。他手指节奏如常,没有被戳破心事的样子。

    “一直喜欢你算吗?只喜欢你的那种。”陆际远强调了后半句。

    洛溪没忍住“呵呵”。

    她的两声气音后陆际远紧接着主动保证:“有一件,怕你不理我找了别人作由头,不是故意的,主要是为了让你理理我,不然我肯定离其他人远远的。”

    他居然知道自己在冷笑什么。洛溪惊讶之下才想明白。

    “威胁我?”她一把拽回了自己的头发。

    “我哪儿敢?”

    “到底有没有事情?这件不算。”洛溪不理睬他讨好般的语气,把问题又绕了回去。

    “大概……没有?”陆际远迟疑了。

    呵呵!

    听到这种答案,洛溪直接往右边一让,陆际远倚靠忽失,差点摔地上。

    他狼狈抬头,见洛溪眉尾高高挑起,朝他下了逐客令:“你外面的锅要开了,陆医师。”

    行吧,就知道没这么好糊弄。

    陆际远抬脚出门,刚走方铭就来了。

    他看见陆际远通红的掌心,多留了个心,问洛溪:“小远怎么了?”

    “非要表演杂技,摔了。”

    表演杂技?在这儿?

    方铭“呃”了一声,思及这俩人的奇怪关系,对洛溪的胡说八道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

    “我那儿有点问题,想借你一用。”

    洛溪:“?”

    “借你的鼻子一用。”

    他们组的老人是一位老太太,爱美也爱香。但方铭和乔蔓都是极简风格主义者,不太能完美消化老太太的复杂形容,只得请来洛溪帮忙。

    但洛溪手头的工作还没好。

    “要不你等等我这里结束?”

    可是那就迟了。

    右手握拳在另一只手掌上敲了几下,方铭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人:“能让Vickey过来帮你顶一会儿吗?我看他们组已经结束了。”

    倒也不是不行。

    洛溪干脆地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再回到工作室,她却闻到了一股不属于这里的味道。

    佛手柑……鼠尾草……

    洛溪冲进房间,正撞上Vickey将制作完成的松针精油与香料混合。

    “谁让你……”洛溪眸光不悦,正要发作,却被先发制人。

    “洛溪你终于来啦,我等了你好久。”Vickey招招手,像是有了什么重大的收获,“还好有我,不然等你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你走近点,闻见了吗?”

    洛溪当然闻见了。

    馥奇调,法国调香师于19世纪末创造的一种香水类型,意为“蕨类植物”。

    松针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可问题是,它是男士香水。

    还是市面上颇具威名的经典男香。

    然而她没法儿说。

    大家都知道他们组的林老是男性。但只有洛溪这个制作人清楚,虽然是针对男士的调香,目的却是为了帮林老留下属于老伴的味道。

    因此,她要调配的,是女士香水。

    她只让对方帮忙盯着蒸馏环节而已,就连她自己都还没想好要加什么香料。

    时间太短,早上没来得及,只匆忙记录了植物原香的风味参数。

    洛溪原本打算明天再去一趟松树林,深入探寻植物整体的气味群,尤其是植物周边的融合香气,最后再做定夺。

    现在一来,她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总不会还要跟Vickey说“谢谢”吧?

    那答应林老的香水怎么办?

    直接说这不是自己想要的香水,再重新制配会不会有针对Vickey之嫌?

    对方毕竟是香料学校的毕业生,如果在节目上因为自己暴露出这样不专业的操作,会不会影响她后面的生活和工作?

    舆论压死人。

    洛溪是知道的。

    陆际远妈妈曾经就职于世界五大香精公司,顶着原料供应商的名头,让当时还在课堂学习理论知识的学生们艳羡不已。

    洛溪却不知情,陆际远也从来没提起过。

    后来得知也是在洛溪被无故孤立之后。

    谣言在班上如鬼魅般盛行——“洛溪和陆际远在一起是为了得到他妈妈的资源,好攀上供应商的关系,结交大佬为自己铺路”。

    学生时期的洛溪比现在寡言许多,朋友也只有零星几个,直到大半个班都在背后议论纷纷她都还被蒙在鼓里。

    等到谣言不只是谣言,飞速发酵演变为实体时,洛溪待交的作业被人蓄谋拿走,她遍寻不见,最后在废弃教室的门外闻见了她辛辛苦苦调配出的香水味。

    玻璃瓶四分五裂扎破了垃圾袋,香水流出时的湿痕被布满灰尘的内袋清晰记录,一条条歪歪扭扭的液体流向下方,最终和纸张、塑料瓶等等垃圾挤在一处。

    发出令人作呕的香味。

    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多方调查也没有找到作恶者。

    调香专业每年招收的学生本就不多,最终能留在国内发光发热的更是凤毛麟角。洛溪那时认定自己会和陆际远在国内开一间自己的工作室,所以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但容忍永远不是应对恶意的最佳方法,后来类似的事情又发生过几回,情节都不严重。

    洛溪一直瞒着没说。

    陆际远却不晓得从哪里知道了,当着众人面替她出过一次头后,此类事件才渐渐平息。

    两人还为此吵了一架。

    陆际远怪她遇见困难不说,洛溪却嫌他小题大做。

    虽然至今洛溪也没见过陆际远的妈妈,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在五大工作。她不在意这个,陆际远也不在意。

    大概正是因为他们都不在意这些身后牵扯,所以才能单纯美好地谈了四年恋爱。

    只是这件事确实是大学四年里,洛溪遇见的最恶性的事件了。得亏她心理强大,天生不太关注别人的目光,才没引发更多的心理问题。

    可这不代表她认为Vickey和她一样。

    洛溪思来想去,终于还是没有发表意见,把订好的计划嚼碎了咽进了肚子里。

    算了,大不了等这期录制结束她再来一趟,为林老重新配制香水,好过让Vickey陷入可能的舆论风波。

    *

    隔两天是送别仪式。

    洛溪提着精致的礼盒,里头是挂着她的名的香水。

    说起来,她都没打开过,只在那天Vickey的制配现场闻过一次。

    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Vickey也是节目组精挑细选来的嘉宾,又是调香专业,顶不济就是林老不太满意香水味罢了。

    洛溪宽慰自己,把盒子递了过去。

    老人们的新居落迁仪式完成,当晚在新住所举办了欢迎会,“寻香之旅”的嘉宾们也受邀参加。

    周围的村民们都来了,点上灯,倒上酒,风情民俗的舞蹈在篝火的外围尽情舞动。洛溪中途被方铭硬拉过去,转了几圈后有些不舒服,急忙退到一边。

    “你怎么了?”方铭拿着纸巾候在一旁,看女生眼睛通红,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

    “被烟尘呛了一下。”洛溪仰头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想把钻入肺腑的不适带出来。

    不远处的陆际远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正打算过来。

    刚走出两步,忽听楼内有人高喊:

    “不好了,林老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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