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际远低头,见洛溪眼眸半睁,确实酒意浓重。

    怎么莫名感觉有点不舒服呢,醉成竟然这样给另一个男人打电话。

    自己的醋吃多了原来也会酸。

    陆际远恶作剧心起,晃了晃:“洛溪,你睁开眼看看我。”

    “嗯?”

    “知道我是谁吗?”男人不无好笑地问,语气几乎酸掉牙。

    “你是……陆际远那个……混蛋。”洛溪眼睛睁开一瞬又闭上,抬手给了他一下。

    软绵绵的手背触到陆际远的下巴,又落叶般垂了下去。

    原来知道是谁来了。

    他眉毛顿时舒展开,反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拿下一次骗过你?”

    “没有吗?”洛溪收到质问,不甘心地手脚并用要下来,陆际远只得放下她改为半搂着。

    女生靠在他肩头,呼吸温柔,酒气袭人,像一杯甜蜜又危险的高浓度伏特加。

    “你说要教我练字的……”

    “这期录完去你家慢慢教,除了这个呢?”

    “你还说会永远爱我的……”洛溪的头发从他颈侧拂过,仰起脖子时春水般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又说,“不对,这个不属于‘下一次’。”

    陆际远只喜欢了她一次,没有保证过下一次也会喜欢她。

    洛溪撤回了一条控诉。

    “这个不算,让我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

    她穿着高跟鞋几乎站立不稳,陆际远重又将衣服替她披上,为了防止女生乱动,他动作几不可察,趁人不备抬起她的胳膊穿进衣袖。

    洛溪的“其他”想了很久。

    久到陆际远帮她穿好外套,才听到她的声音。

    一声极小、极小的,差点被微弱的晚风吞没的抽泣。

    陆际远感受到了肩头的湿润,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洛溪的眼泪晕到他的皮肤上,烫得骇人。

    “……洛溪。”陆际远条件反射欲抱她的手半路停住,仿佛故障的机器人,在爱上主人后忽然恢复了原有程序,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于是只能僵硬地立住,唯有眼里闪动着汹涌的情绪。

    “你为什么有事不告诉我呢?”洛溪哭着说,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抹在他的T恤上。

    “……”陆际远顿了顿,艰难地开口,“那些事,你不知道比较好。”

    “为什么?”洛溪听到后,立马直起了身。

    她皱巴巴的脸上满是眼泪,眼睛红鼻子也红,看上去就像被人狠狠地欺负了。

    明明从前吵架吵得最凶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

    洛溪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就算是哭也只会背着人,哭也哭得无声无息——她虽然爱人但她不想做输家,只是碰巧以为自己大满贯时却在陆际远这里输得一败涂地。

    “因为……你不会喜欢那样的我。”陆际远笑得勉强,轻柔地帮她擦了擦眼泪。

    神色认真专注,细看指尖却抖得可怕。

    他眼眶也红,只得眯起眼睛费力将眼泪逼回去,不想让洛溪记得他的狼狈。

    即便是喝醉了,即便她大概率会全部忘掉。

    他要怎么和洛溪说他做过的那些事?

    说他为了找出害死父亲、姐姐的人,设计了一个完美又残忍的局,以身步入一步步践行自己的计划——在执行计划之前,他狠心割断了自己左右的软肋,连妈妈也是事成后才去相见。

    那天阳光明媚,陆际远走下陡峭的阶梯,右转入一条街。这座建在山上的城市卧虎藏龙,只需一个转弯便别有洞天。

    他在一片街区停下,左手边背阴处有很多看似平平无奇的店铺,却有许多香气爱好者徘徊在此——这里卖本城最好的精油,连进口高端品类也不乏。

    陆际远像个熟客,未抬头便走进一间,掀开珠帘,皮鞋在地面撞出清脆的声音。店里映入眼帘的是架子上满满的制香材料,蜜蜡和试用装也摆满了柜台。

    一位中年女人盘着发在老旧的吊扇下回过头,电视机无聊的背景画面里她摇着的蒲扇顿了顿,然后举着颤抖的手冲上前来打了他一巴掌。

    陆际远被奇大的力道带动偏过头,瘦削的脸上立时泛起刺目的红。

    他喊:“妈。”

    陆母抱着他嚎啕大哭,几乎晕厥。

    “那些人呢,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哭着哭着,她想起什么,上下查看着人担忧地问。

    “死了。”陆际远面色平静,声音却令亚热带城市的五月天气冷意骤生,“死了两个,还有一个进去了,无期。”

    他来了,因为他做到了。

    把恨的人都送进了地狱。

    甚至做到了预感他们丧命却无动于衷,因为他们罪有应得。

    陆母劝过,只是无法阻止。

    陆际远决定的事,谁也左右不了。

    “只要目的正义,可以不择手段。”

    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公道。一个能让他挺直脊背去家人墓前悼念的公道。

    为了达成这一点,即使手会弄脏,也非做不可。

    ——而这点片段只是故事的大概,并不是全貌,也并未提及细节。看着他长大的妈妈尚且接受不了,换了洛溪会怎样呢?

    会觉得自己是个冷血可憎的刽子手吗?会害怕吗?

    会因为恐惧这样的自己而离开吗?

    陆际远不敢想。

    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以原来的面目重新接近洛溪。

    “可是……说分手的是你。”女生握起拳头砸向他,酒精作用下力道很轻。

    陆际远受着,任由她发泄,然后说:“可我没说我不爱你了。”

    “我爱你,洛溪。”他缓缓握住了她的手腕,无比郑重地说,“这一点,你永远可以相信。”

    下一秒,陆际远低头吻去了她眼角重又溢出的泪水。

    洛溪在他怀里睡着了。

    回酒店的时候已是深夜,但还是遇见了熟人。

    Vickey在前台不知道干什么,一转头看见了背着洛溪的陆际远。

    女生埋首在他颈间,一望可知喝醉了。

    陆际远看到她,面无表情地转开眼,右拐去电梯间。

    Vickey目瞪口呆,视线跟随,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洛溪喝醉了,还是陆际远带回来的。

    那他俩?

    “您好女士,这是您的……”

    “没事,不需要了。”Vickey匆忙收回证件,抬脚跟了上去。

    她鬼鬼祟祟地上了另一边的电梯,到达15楼时先藏在门后看了下,空荡荡的走廊,隔壁电梯厢上行去了16楼。

    陆际远把人带回自己房间了?

    Vickey果断回头再上一层。

    还是没追上他们。

    她失望地把手机收起来,眼看着男人带着洛溪消失在门后。

    Vickey气得咂了下嘴,皱着眉打算返回,转身时却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一张房卡。

    1506。

    洛溪房间的房卡!

    Vickey欣喜若狂地捡起来,立刻躲到了拐角处。她心跳如雷:是不小心掉的吗?应该不会出来找吧?看情形洛溪醉得人事不省,陆际远不会放她一个人回去的。

    为求稳妥起见,Vickey还是在原地等了十分钟。

    张董说过,行事要小心——上次没有被发现纯粹是洛溪自己蠢,才没有把自己供出来。

    她不说,那自己可要先行一步,“帮”她说了。

    Vickey掐着时间离开,殊不知她刚进电梯,一直观望着的1606的门就打开了。

    陆际远轻轻合上门,指尖捏着烟盒晃了下弹出来一根。

    他把烟叼进嘴里,点燃后猛吸了一口,然后大步走到楼层尽头推开了安全应急通道的门。

    “嘎吱”的声响隐没在平静的黑暗里,在楼道深处撞出回音,没有被房间里熟睡的洛溪知晓。

    Vickey在1506大肆翻找半晌,一无所获。

    她明明记得洛溪上期节目还带在身上的护手霜,上面还有柏颜内部的试研发标签——别人不认得她可清楚,那代表产品进入最后的试用阶段,请评香师进行测评,有必要的话会在配方上进行完善。

    洛溪瓶颈期已久,当初签她的那位姜董如今在柏颜内部权重式微,张董与他股份相当,正欲伙同另一位小股东瓦解他在柏颜的势力。

    不过树大根深,姜正明是柏颜的老臣,麾下得力干将也有不少,只能先从年纪最小、最好对付的洛溪下手——综艺是最好的造星机,也是最方便的黑料缸,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把洛溪搞臭,最后出来收拾烂摊子的必然是姜正明。

    他一贯惜才,洛溪又是他一手挖掘、培养的,姜正明不会坐视不管。

    到时候他就是洛溪的陪葬。

    一箭双雕。

    Vickey找遍了行李和包,只找到洛溪平时用来记录灵感的笔记本。

    电子产品都有密码,打不开也带不走。

    奇了怪了。

    难道江郎才尽的洛溪转而去做香氛产品成功了?

    笔记本被翻得“哗啦啦”作响,Vickey忽地停住把它扔在地上,嗤笑几声。

    研发成功也不怕,张董不会让它出现在产品研发会上的。

    下一次的产品研发会出现的最亮眼的香水,只能是她的作品。

    Vickey拿出口袋里的小瓶子,毫不犹豫地放进了洛溪的行李箱里。

    夹层,劣质溶剂。

    被隐藏的罪证,只要自己明早去导演组告发,还醉倒在陆际远温柔乡里的洛溪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到时候自己还能反咬一口,就说配制当天自己就发现了,但迫于洛溪在业内的名声,被威胁不准说出去。

    要是再添油加醋地说一句,洛溪曾要挟她帮忙制作,嫌疑就彻底洗清了。

    天衣无缝的计划。

    多亏了陆际远。

    意外丢失的房卡?

    呵。

    看来连老天都在帮她。

    Vickey这样想着,刚把瓶子藏好,却忽然听见门响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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