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善善他们掉进了猎户的陷阱里。”

    孟秀秀费力斩断袭面而来的枝蔓,回头看红衣如火的女子。

    林长鲸唇角微抿,重溟剑身颤动,仿若北海鲸鸣。

    她不免担心起禾善,适才在踏入蝶女庙的一瞬间她就察觉到不对劲,周遭气流阴冷反常,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拉扯到树藤深窝中,与追查风筝的孟秀秀二人相遇。

    林长鲸反应过来,它们是冲着禾善去的。

    可禾善看着人畜无害,这帮人有何用意?

    幸而兰时本体桃树,不为树灵纠缠,她担心禾善安危,让其先行追去。

    “兰时在,应当无碍。”蝴蝶风筝飘荡在头顶,却不会被遮天蔽日的树枝缠住,林长鲸目光一震,沉声道:“孟师弟,你看那风筝。”

    暗红色的风筝无线拉扯,蝶身上点缀着斑点褐色,在稀薄日影下艳丽的诡异,孟秀秀瞠目,“这...这是人皮!”

    霎时间,树藤猛烈地发起攻击,抽在空中的声音清脆刺耳。

    “这些东西实在烦人,师弟来我身后。”

    她眉眼端丽,上扬的眉尾带了些英气,孟秀秀站定,见她一头秀发被罡风鼓动乱飞。

    重溟蓦地变大,剑气凛冽,高指苍穹。

    “剑行,海鸣!”

    万千绿枝缠卷在风圈中,剑影下云团避让,眼前竟被斩出一轮青阳。

    红衣剑修手提长剑,日光倾泻加身,不生嘈杂。

    孟秀秀说不出话来,他早有耳闻林长鲸的这柄神武,破邪除恶,剑斩高阳。今日一见,那猎猎剑风仿佛直接划破心口,在脉络中刻下痕迹。

    “师姐...”

    他深吸一口气,突觉左侧异动,破火符甩出去的瞬间,一只血色蝴蝶在身旁炸开,他下意识扑了过去。

    “孟师弟!”

    *

    狭小的洞口下炊烟四起,仿若爆竹的炸裂声此起彼伏,压过窸窸窣窣的虫行声。

    兰时抬起眼皮,又合上,被那炸开声惊醒,焦香味扰的他眉心紧蹙,眼尾折出一条红痕。

    “真香。”

    禾善从怀中掏出一沓烟花序,脚边是一小堆灰黑的蝴蝶。

    她齿间发出咯吱的噬咬声,听得兰时睁开眼盯过去。

    “看我干嘛?”禾善眨眼,一派无辜,“要不是你将我的糕点都碾碎了,我才不会吃这些扑棱蛾子。”

    说罢有些心虚,是她言语上捉弄人过头,刚才小变态恼羞成怒下险些将她也碾碎。

    兰时厌恶地踢飞脚下禾善丢过来的烤蛾头,不置一词。

    孟秀秀白着脸往下看的时候,禾善正仰着头,往嘴里丢了只烧没了翅膀的蛾子。

    洁白的牙齿咬的虫子分崩离析,他面色惨白,推开一旁的林长鲸就呕了出来。

    “诶?师姐!”

    禾善大喜,举着只黑手朝人招呼。

    林长鲸眼睑抽搐,看着下面面色红润的禾善和面无人色的兰时扯动嘴角。

    然后禾善发现,回程的路上没人跟她走在一起。

    兰时像是真被恶心到,捂着嘴咳喘不止,目光只要扫到禾善就直直朝上翻去。

    禾善叹气,凑到孟秀秀身边问他:“师姐说你的鱼吸了个了不得的东西...”

    话音未落,孟秀秀扶着树干吐了起来。

    见状林长鲸只得解释,那人皮蝴蝶上有一道符,朝着他们二人炸过来时孟秀秀手心的瞻星鱼跑出来一顿乱吸,不管人皮还是草木都进了掌心。

    闻言孟秀秀呕的更大声。

    兰时瞥了几人一眼,快步朝山下走去。

    他要回去沐浴!

    瑛娘担心他们几人,从午时等到日落,见四人面色各异地回来,忙招呼吃饭。

    饭桌上瑛娘悄悄告诉他们,城主今日来找几人,见几人不在又匆匆离开。

    林长鲸下巴微抬,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就是不知是找人,还是想要确认什么。”

    瑛娘不解,林长鲸接着道:“瑛娘,我有一事相求。”

    禾善支着下巴,听林长鲸说未免他人怀疑,要她和兰时扮作瑛娘的远房亲戚前来投奔,近几日在城中举办婚事。

    瑛娘笑道:“几位救了我家长辈的命,这点小事有何不可。”

    禾善有些疑虑,“可瑛娘在这儿的亲戚定会知道我和兰时是假的。”

    瑛娘解释道:“仙师不必担心,我是几年前被爹娘在城外捡到的孤儿,这里没人认识我,介时就说是来相认的血亲好了。”

    禾善不知开朗热情的瑛娘有这等遭遇,连忙道歉,瑛娘却不甚在意,偷偷摸了把禾善绵软的脸蛋道无事。

    禾善觉得哪里有些反常,兜巡一圈后发现是兰时一直没作声。

    少年察觉到她的视线,瞪过去后起身离开。

    林长鲸无奈,转头与孟秀秀商量当天的计划。

    瑛娘办事利落,不出三天城中就知道有人要在这时候成亲,有好心的邻居提醒最近城中的怪事,可瑛娘却说男方病重,亟待女方给冲喜。

    张鸿涛这几日日日找上林长鲸,他府中经年邪气扰的夫人睡不安稳,便求林长鲸除祟。

    他也听闻城中有人要办喜事,说与林长鲸时面露担忧,像是不知道成亲之人究竟是谁。

    大婚前一晚,瑛娘捧着一兜银子找到禾善,她说每次城中有喜事,城主的二夫人都会添妆,银两不少,足够普通人生存一年。

    禾善将银子转成给瑛娘,心道这个二夫人真是奇怪。

    别人避之不及的东西,她倒上赶子送礼。

    大婚当日,禾善早早便被林长鲸揪了起来,她眼下青黑,一脸茫然,“师姐,我再睡会...”

    “不行,快醒醒。”林长鲸笑着将她抱起来,“小祖宗,今天你可要漂漂亮亮的。”

    禾善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说:“反正又不是真的..”

    林长鲸一怔,想起来禾善那位远在剑宗的未婚夫婿,神色黯淡。

    若禾善知道慕寒星想做些什么,她还会这么爱慕那人吗?

    “我曾有个妹妹。”

    禾善耳朵竖起,第一次听林长鲸讲她原著没有涉及到的私事。

    “妹妹小我八岁,家中如珠似玉地养大,她最喜欢粘着我,吵着要看我炼剑。但妹妹不喜炼剑,唯在术法上小有所成。她不负众望,十岁时便已是绮洲符咒画的最好的方士。”

    她目光温柔,紫檀木梳一下一下梳顺禾善的头发,像在透过她看着什么故人。

    禾善追问:“那后来呢?她怎么样了?”

    “...她啊。”林长鲸笑笑,给禾善抿上口脂,“生了一场病,就走了。”

    “师姐...”

    “好了。”林长鲸打断她,将铜镜抬到她眼前,“我们善善真好看。”

    禾善不禁屏息,镜中少女妆容精致,略显稚气的圆眼在脂粉下娇艳欲滴,眉如远山,肤白若瓷,格外的粉露低垂、鲜妍张扬。

    盖头蒙上的最后一刻,林长鲸说不要怕,她掌心柔软干燥,将禾善那颗焦躁的心抚平。

    门外锣鼓声动,却没有寻常人家的那么热闹,禾善猜是最近城中失踪一事弄得人心惶惶,连观礼的人都很少。

    花轿颠簸地往大婴山上走,禾善百无聊赖掀开盖头,拨弄耳垂上的桃子耳坠玩。

    桃子绒绒的,在她脸侧被刮的晃来晃去,少顷少年的声音在耳边乍起,吓得禾善险些跳车。

    “别乱动!”

    兰时羞恼的斥责从桃子中传来,禾善有些好奇,忍不住又用力弹了一下。

    一声闷哼传进耳廓。

    “再敢乱动,我就掐死你!”

    原来这耳坠还是个通讯器。

    禾善不太敢惹他,老老实实地蒙上盖头,踢着脚上绒花。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停下,媒婆颤着嗓子请新娘子下车参拜蝶女庙。

    眼前模糊不清,一段红绸递进车内,禾善伸手抓住,被兰时引了出来。

    “你们都回去吧,我们拜过后自有人来接。”

    兰时冷淡地吩咐,见状迎娶队伍忙千恩万谢地离开。若不是价格开的实在高,谁敢在这个节骨眼接活。

    山上重新归于平静,半黑半红的蝶女庙仿佛在张着嘴请人进去。身边少女很安静,兰时暗忖她应该是怕了。

    虫子都敢吃的人还会怕一座小小的庙。

    “怎么?等着我掀盖头?”

    禾善“唰”地一下把盖头扔在地上,嘴里嚷着“闷死了”。

    等抬头时,两人俱是愣在原地。

    禾善看惯了他穿骚包紫,昳艳生姿,今日少年一身大红喜服,妙年风华,俊俏端丽,眉眼间的山水不知能浇灌出多少的桃李花。

    兰时也是半晌没说话,他知道禾善生的不错,可那人莽撞,总是一团孩子气,眼下施了薄粉,抹了胭脂,竟有些招人的明媚。

    他暗道,这家伙穿红色也能看的过眼。

    “进去吧。”他抬脚走在前面,“跟紧我。”

    蝶女石像依旧荒诞诡异,静静站在高台上俯瞰众生。

    禾善坐在蒲团上,整理繁琐的衣物,“要拜吗?”

    少年看着那石像,嗤笑道:“它敢让我拜吗?”

    禾善撇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从灵囊里掏出一个扁木盒,扔到兰时怀中。

    “赔你的。”她解释道:“那日救我弄丢了木块,所以我做了个燕儿图。”

    木块的棱角砸过来,硌得他手心生疼。

    七块小巧的木板上画着细细桃枝,指尖微麻,嫩芽探出头,轻轻顶几块木板。

    他按住调皮的嫩芽,语速有些快,“燕儿图,小孩玩的东西...不是在案几上的吗?”

    禾善理直气壮,“那太大了,我不会做。”

    燕儿图实则就是现在的七巧板,不过古时候只有几张形状各异的案几,不便携带,她闲来无事磨了几块,逗人正好。

    阳光打在她耳廓上,上面细小的绒花颤颤簌簌,兰时别开眼,“咳咳...这个石像好丑。”

    禾善抬眼,不忍直视地别开头,“就这能求姻缘,无忧城的人怎么想的?”

    庙堂内很昏暗,几盏烛火亮着,窗外树影影影绰绰,倒影缠绕在一起,有些诡异的亲密。

    “谁!”

    影子趴在窗棂上,见有人看过来瞬间跑开。

    兰时厉声喝止,翻窗追出去。

    窗外只有树木被踩压的痕迹,寂静的可怕,他心头一跳,匆匆跳回庙中。

    禾善还坐在蒲团上,见他回来一脸担忧地看过去。

    少女手指揪着袖口,像是有些紧张,过了一会安稳下来,又小幅度地翻找着什么。

    兰时余光盯着她,不多时一只小小的手掌上躺了个精致的糕点。

    他问:“让我吃?”

    禾善点头,递过来的糕点散发出甜腻的香味。

    想起前几日在洞里打翻她的糕点,饿得她直接找虫子吃,兰时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

    见少年吃掉她的东西,禾善嘴角上扬,笑得很是开心。

    桃子耳坠贴在脸侧,明目张胆地一亲芳泽。

    兰时目光倏然转凉,夭采绮光一闪,直直抽向对面的少女。

    “你是谁?”兰时沉声质问:“她呢!”

    鞭尾打上鲜红的嫁衣,少女明媚的笑化作一道青烟,喜服堆叠在地,从里面钻出一只褐色的虫子。

    虫身奇长多节,兰时神色一凛,竟是少有的九节虫。

    那虫子摇摇晃晃地撞到脚边,翻个身晕了过去。

    兰时忍着恶心将它拾起,蓦地小腹一紧。

    铺天盖地的灼热从心口烧到不可言喻的地方,他摸进灵囊,掏出一个空荡荡的小瓶。

    是在禾善那拿走的一斛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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