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苍翠,光影流转洒下一地斑驳。

    时辰尚早,郊外空气清新,李承煜踩着晨光踏入练兵场,战甲肃肃,身姿朗朗。

    “将军今儿个气色真好,”绪风迎面走来,满眼含笑,随即递上手中杯盏道,“喝杯参茶吧!”

    淡淡一瞥,李承煜伸手接过。

    他并不是很喜欢参茶的气味,慢悠悠品着,小半晌后,斜里有响动渐行渐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人还未靠近,一声娇俏的“将军~~”便霍然入耳。

    李承煜转身,恰是见她被侍女簇拥着,不甚利索地走了过来。

    “你这人可真不会怜香惜玉,本宫现在浑身都不舒服。”腰酸背痛,双/腿发软,腹部更是弯都弯不得,今儿个醒来,绥宁险些下不来床。

    面对她的埋怨,李承煜属实难以接受:“不是殿下说自己体力好?”

    “那也经不住将军如此折腾呀?都说了是初次,你就不能少来几回么?”稍稍颦眉,绥宁嗔怪,“你倒好,腰不酸,腿不痛,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他不过是个陪练,又没上强度,怎会有感觉?

    方想说“那今夜带殿下放松放松。”

    可视线一转,正是见跟在她身后的随从个个都眉眼低垂,一副不堪入耳的羞赧模样;

    而四周练武的下属也纷纷神色怪异,目光频频试探。

    斟酌片刻,李承煜终于反应过来,她这些话很不对劲……

    不由想起昨儿夜里那些此起彼伏的叫声,与方才绪风脸上的笑,男人垂眸看向手中杯盏,眼下算是明白过来——

    参茶,补肾……

    手掌骤然收紧,他脸色很难看,可旁边的始作俑者却还在眨着长睫,小眼神无辜且委屈,仿佛他才是作恶之人。

    李承煜:“……”

    早有预料被这个女人缠上迟早会身败名裂,但他并未料及,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自此之后,李承煜便再未进过监军的营帐。

    而许是怕他当真恼怒非常,绥宁也循规蹈矩未再生事,得以让彼此和睦相处到了第七日。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天幕暗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

    雨是前半夜开始下的,待众人起床时,演武场上早已蓄积了不少水坑,周遭景物全都笼罩在烟雨朦胧之中,透着丝丝寒意。

    可纵使如此,验收外训成果的军演也得照常进行。

    不多时,雨势渐大,砸在尖锐硬器上噼啪作响。

    匆匆来到观武台,李承煜道:“殿下/身子娇贵,还请先行回营帐!”

    行军打仗遇到恶劣天气乃家常便饭,虎豹骑当风雨无阻,但没必要让她陪着受罪,况且,这人若是受了风寒,到头来倒霉的还是他。

    虽说头顶撑了把大伞,但大雨瓢泼,水流四溢,绥宁早已浸/湿鞋袜,就连盔甲也浮了一层水汽。

    飘摇的墨发水珠绍绕,绥宁转头,眸中却依旧顾盼生辉:“本宫是监军,岂有临阵脱逃的道理?将军放心,本宫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微笑着颔首,话音甫落,便又回头,朝身旁站着的几名督察厉声叮嘱:“都给本宫瞧仔细了,每一项都得认真记录在册,不可有丝毫差错!”

    “是!”

    风雨淅沥,李承煜注视其背影,一时没急着动,只觉她此刻就像一株挺立于风雨之中的白玉兰,柔美,却也十分坚韧。

    淡淡别开视线,男人与之并肩,共赏演武场上的声嘶力竭,与雄浑壮阔。

    而绥宁却恰是转头,目光复又落在他全身上下。

    赭色战袍早已湿透,贴在身上恰能勾勒出健硕肌形,虽说不如平日里那般浓烈灼耀,但立在此处仍旧宛若琪树,雄姿未减。

    雨水顺着鼻梁下滑,再沿着唇间自下颌淌落,他睫毛上也沾满了水珠,可并未显出狼狈,反而无端升起一丝引/诱。

    绥宁没忍住,眼波流转道:“将军湿/漉漉的样子,真好看。”

    她唇角扬起了柔媚的笑,可男人听了,哪怕隔着雨帘,都能瞧出他面色如覆阴云。

    未有理会,不过须臾,他便转身下了观武台。

    湿/漉漉?

    李承煜很是不能理解,为何这人随时随地都能想到不正经的事情

    他其实有些想问,她到底是对每个长得好看的儿郎都肆无忌惮,还是只对他这样?

    绥宁不知其思绪,目光追随着他久久不愿收回,直到雨幕将其隐去,她才小小声埋怨:“老古板。”

    -

    按照计划,汇报军演结束,众人便该返程,争取在夜色未深时回到京郊。

    可因着这场暴雨,野外山体滑坡,路况不佳,众人只好停在官驿休息一宿,翌日再回京复命。

    澍雨倾盆,近乎将屋外声响悉数吞没,震耳欲聋。

    烛灯高悬,照亮地面流淌的水渍,站在大厅里,李承煜吩咐道:“按小队呈八个方位轮流值守,没轮到的,先行换洗!”

    “是!”

    因着驿站下方有虎豹骑值守,公主府随行的侍卫便全都围在三楼的雅间外。

    房内,垂着雨过天青色纱幔的珠帘后,热气氤氲,水光粼粼,香气如烟弥漫。

    绥宁缓缓没入浴桶中时,只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唔……好舒服,淋雨可太难受了。”

    阖眸靠在桶边,她脑子里又浮现出那道浑身湿透的挺拔身影,心底缓缓漾开一阵涟漪。

    她不由地想,这样坚毅硬朗的儿郎,果然最能俘获人心。

    水眸徐徐睁开,绥宁盯着头顶的白雾瞧了会儿,直起脖颈道:“本宫吩咐的,可都办妥当了?”

    菡湘正围着浴桶洒花瓣,闻言,连忙道:“殿下放心,北雁昨日已将食材采办完毕,今儿一早就同大厨一块儿送来了。”

    绥宁点了点头,眸中腾现跃跃欲试。

    说来还得感谢这场及时雨呢,都用不着她略施小计,便能将人困在此地。

    精精致致地将自个儿洗得香喷喷,绥宁擦干身子,让菡湘替她涂养肤露。

    “腋下,脚趾缝,这些地方都别忘了。”绥宁仔细交代。

    白皙玉躯,立在烛光下皛皛发亮,比之天山雪莲还要曼妙三分,菡湘只瞟一眼,就觉这大抵便是普天之下最妖娆的姿色。

    “殿下,奴婢觉着,您是在暴殄天物。”菡湘细心抹着,一副惋惜模样。

    绥宁不由失笑,用眼神剜她道:“你这丫头,对他有意见是不是?”

    “那可不嘛!”菡湘性子直,向来有话就说,“也不瞧瞧他对您是个什么态度?”

    心下正想着那人,绥宁此刻便愈发收不住唇角。

    美眸流盼,她揶揄道:“好啦,你跟个和尚较什么劲?”

    闻此一言,菡湘也是不由得“噗嗤”一笑,忙道:“是是是,那便坐等咱们殿下降服这尊大佛!”

    约莫日暮时分,雨势转小,但淅淅沥沥的,也不知何时才会停。

    自被浓云笼罩的天幕收回视线,李承煜方想吩咐属下准备晚膳,转身之时,绪风恰好迎面而来。

    “将军,好消息!今儿个可以给兄弟们加餐了!”少年挑了挑眉,满脸的兴高采烈。

    他本也想着该备膳了,可谁知后院的庖厨里早就菜香四溢。

    “长公主殿下可真是天仙下凡啊,居然早早就让金玉楼的大厨在此备菜,只等着犒劳咱们虎豹骑!”

    “不过啊,自然都得是多亏了您的面子,咱们才能有此口福。”抱了抱拳,绪风表示感谢。

    李承煜多少有些听呆了,这丫头还当真总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小脑袋瓜里的歪点子层出不穷。

    并未发表意见,他沉默以对,任由她折腾。

    可小半个时辰后,当那一桌跟着一桌的名贵菜肴搬上来时,男人还是变了脸色:“竟如此奢侈,简直荒唐!”

    虎豹骑向来作风简朴,岂能被她这般娇养?

    抬眸望向烛灯熠熠的三楼雅间,他抬脚就想上去理论。

    绪风却连忙拦住他道:“哎呀,将军,做都做好了,长公主一片心意,您若是丢了,那才叫奢侈呢!”

    “是啊将军,您还是先吃吧!”慕迟也连忙帮腔,两个少年一左一右,硬是将男人摁在了座位上。

    各自围桌而坐,大厅内蓦就热闹非凡,李承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拾起木箸。

    -

    用过晚膳后许久,待将今夜布防全都安排妥当,李承煜来到厅中静坐。

    绪风早已在此等候,连忙递了个茶盘过来。

    “将军,这是长公主殿下亲自为您煮的姜茶,还请您赏脸多喝几口。”这话是方才芷嫣说的,绪风落座,一字不落传达。

    可这话说得……难道他还敢倒掉不成?

    侧眸一瞥,李承煜神色冷淡。

    芷嫣尚且躲在楼梯下悄悄张望,直待这男人接过杯盏,饮下小半杯后,才不辱使命地跑回去复命。

    夜色岑寂,云层缓缓散开,透出点点无暇月色,水珠挂在枝头,经风一吹,又漫开细密雨帘。

    雅间内下了窗帘,熏香绍缭,暖意融融,将湿润的空气隔绝在外。

    绥宁正对镜梳妆之际,珠帘外传来通禀声,她温声应了,旋即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

    李承煜静立房中,恰是见这人绕过碧玉双面山水屏风,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将军深夜造访,可是被本宫的姜茶暖得燥热,难以自持?”娇音清脆,绥宁叉腰倚在屏风一侧,笑意妖娆。

    李承煜早已对她的媚眼无动于衷,并且还十分意外,这人今夜倒穿得挺整齐,没再露着两团雪乳晃给他看。

    但……就是太香了些。

    仿佛整个人都被腌入了味儿,还有四面房中的,丝丝缕缕,全往鼻腔里钻,熏得他有一瞬的头晕。

    “将军好生正经,本宫开个玩笑罢了,来,坐。”

    眼见男人眉宇轻攒,绥宁缓缓站直身子道,旋即领着他来到茶案落座。

    素白的手执起茶壶,她斟茶递来。

    李承煜淡淡瞥了眼,抬头道:“殿下可知,依照军纪,外训期间不可饮食作乐?若是被有心之人参到大司马那儿,您让微臣如何处之?”

    方才厅里摆了十余桌,已然算得上是聚众行乐,虽说不敢公然违抗长公主的指令,但其中道理他必须得说给她听。

    绥宁笑得懒散,索性真就摆出一副任性模样:“有本宫在,大司马算个什么东西?”

    纤指撷茶杯,白玉贴朱唇,绥宁慢悠悠品了口茶,满脸皆是不以为意。

    潘文进再怎么说也是国丈,她身为长公主,为何会屡次对朝中肱骨出言不逊?

    虽说李承煜听得很爽,但多少有些狐疑。

    仔细一想,觉得多半是因为那条狗,这丫头记仇,是以针锋相对。

    眨了眨眼睫,男人又道:“微臣多谢殿下好意,但还请殿下行事前,先同微臣商量。”

    神色正经,这人正襟危坐的模样属实像极了当年翰林院里的夫子,绥宁盯着他打量,不由得又在心下腹诽了声“老古板~”

    娇唇微抿,绥宁道:“人家也不过是想给你补补身子嘛,今儿个淋了一天雨,不吃点好的怎能行?”

    “是是是,都怪本宫考虑不周,可本宫知晓你定不愿意单独上来陪本宫用膳,那只好宴请所有人了咯!”

    “说来还不是怪你,都事到如今了,还处处想要避嫌,本宫如此破费,到头来还得被你数落……”

    樱桃小嘴叭叭叭地唠叨完,绥宁手指缠绕发丝,盈盈如水的眸子里再度盛满委屈。

    这番话乍一听还挺有道理,可仔细一琢磨,那便是哪哪都不对劲。

    什么叫事到如今?

    纵使他收下城西那块地,也不过是作为陪她赏焰火的酬劳。

    他们之间本就清清白白,毫无瓜葛,难道不应该避嫌吗?

    李承煜对她的逻辑十分不能苟同,搞得好像他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一样!

    为何每回同她讲道理,都反倒是她先委屈上了??

    剑眉深拧,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蓦然顿悟:这丫头伶牙俐齿,他说不过她。

    轻轻叹出一口浊气,他起身欲走:“时辰不早,微臣先行告退。”

    “唔……”绥宁不满意地哼唧了声,连忙唤住,“你怎的又急着走呀,话都没说几句呢!”

    “喂,李承煜~~”望着迈开步伐的墨色背影,绥宁加大音量,“陪本宫下盘棋再走嘛~”

    李承煜稍稍一顿。

    见状,绥宁接着道:“来嘛来嘛,本宫伤财,你难不成还想要本宫伤心?”

    “咱们这七日也算同僚一场,你与本宫切磋一回棋艺,就当好聚好散了,行不行?”

    说实话,武学和棋艺,都乃昆仑派之绝活,是以,李承煜确实是对此有些感兴趣。

    面对这人的盛情邀约,他静默了会儿,到底是转身,坐回原处。

    对面的小狐狸霎时笑开了花:“将军真好!”

    菡湘二人动作麻利,很快就将棋盘布好。

    桌上立着的小香炉里燃了茵墀香,缕缕若有若无的白雾缭绕于房梁之上,香气清新淡雅,有抚平心境之效。

    纱幔静静垂落,二人在清幽雅致中对弈,耳畔只余落子的啪嗒声。

    相比绥宁,李承煜显然得心应手得多,而绥宁也能觉察到,他多半在让着自己,眼下白子已经快被黑子悉数围困,他才有想要吃掉她的意思。

    修/长手指衔住一颗黑子,李承煜正想出击,却忽而袭来一阵更强烈的眩晕。

    他眨眼试图清醒,可上下眼皮却愈发想要打架。

    眼见男人动作凝滞,绥宁状似提醒道:“将军,该你了。”

    眼瞳微动,李承煜抬眸想去看她,可眼前之人已然化为一道朦胧的虚影。

    棋子自指间滑落,清脆作响,紧接着,他就阖眼倒了下去。

    “三,二,一。”数完三下之后,这男人也一直趴在桌上毫无动静,绥宁便知是药效上来了。

    嫣唇深翘,美眸泛光,她连忙拍了拍手。

    须臾之后,一群内侍应声而来。

    几人将昏睡在案的男人扛起,只听主子吩咐道:“把他的外袍扒了,抬到本宫的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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