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寒风微凉,馆中景色依旧,台上立着一位穿红戴绿却风韵犹存的婆子,杨妈妈细着嗓子喊:“红颜姑娘出来啦——”

    只见台上婷婷袅袅的姑娘们尽数散去,红粉缭绕的台子瞬间空档起来。

    众人正疑惑时,就见空位上的横梁滑下一白色烟纱。

    白纱后,隐着一妙曼身形,细细柳腰,修长脖颈,妖娆多姿,偏不得见真颜,格外勾人心魄。

    白纱忽而落在地上,那曼妙身姿背现于人前,只见她细腰上芡着轻薄的烟罗裙,素白绣鞋轻轻一探,身子便凌空跃起,那散开的烟罗裙摆直搅动了看客们的一江春水。

    乐至拐点,江瑜稍一侧身,露出绝世容颜,明媚皓齿,我见犹怜,此时一双含情眼含羞带怯,台下的各位老爷们心头就是一颤。

    一舞停下,杨妈妈便拥着江瑜在众人羡煞的眼光中去了后厅。

    而被杨妈妈护在怀里的江瑜心中已生出一股不安来。

    杨妈妈看着江瑜紧张的模样,还笑眯眯地道:“红颜,你可想起了从前的事儿?”

    江瑜闻言,忙懊恼地垂首,“妈妈,我记不清了。”

    她记得清才怪了,江瑜在心中暗道,三个月前她一觉睡醒,便穿越到这馆子里,成了扬州瘦马红颜,偏还半点记忆都无。

    “你啊你,谁叫你顽皮摔了头?”杨妈妈轻点了一下江瑜的额头,尽显亲昵,却叫她心下直犯呕。

    江瑜压下恶心,面上只娇柔一笑。

    杨妈妈心中甚是宽慰,红颜初醒来时,闹了好几出,硬是逼得她使了馆子里寻常都不会用的手段,如今倒是乖巧了。

    “妈妈明日要送你一场大造化,”杨妈妈看着红颜,心情似乎甚好。

    江瑜怔愣,“大......造化?”

    杨妈妈将声音压低几分,凑到江瑜耳边道:“你也知道,我们馆子里的姑娘向来都是送到富商府上——”

    “嗯?”江瑜轻轻一声,还带着点儿疑惑。

    杨妈妈见她不懂,倒也没怪,只细细解释,“也就是你生得国色天香,又擅舞,这才得了通判府的机缘。”

    通判府!江瑜心中骇然,这满扬州谁人不知通判大人年近四十,偏于房事是最是古怪,几乎每隔几日都要从通判府的后门里拉出去一位受虐致死的少男少女。

    杨妈妈竟然想将她送到这等恶魔的手里,江瑜的手都微颤了几分,只强忍着低下头,装出一副娇羞的样子,“妈妈可是说,通判大人想——”

    杨妈妈点头,还顺带拍了拍江瑜的手,“妈妈这次为了你,可是腆了张好大的脸才求得通判大人的门路。”

    江瑜心中愤恨,表面仍只能千恩万谢,“妈妈对我好,我自是知道,若入了通判大人的门,我必结草衔环回报妈妈。”

    真是个傻的,入了门还有你的活路?杨妈妈心中突然有几分惋惜,这等好颜色的瘦马可不多见,只是若能得了通判府的庇佑,一个红颜能算得了什么呢?

    “你入了门,便是当个专宠的舞娘,也是好的,”杨妈妈放下惋惜,嘱咐了两句。

    江瑜羞涩地看了妈妈一眼,细声细语道:“妈妈,我省得的。”

    杨妈妈便笑着挥手让她退下。

    江瑜独自一人回了房,房中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名绿柳,另有一粗使婆子挡在门前。

    两人对江瑜并不是很友好。

    江瑜也不慎在意,未曾搭理她们,只闭眼斜躺在窗前的宽椅上休息。

    一直到晚上,用过了膳食,见绿柳正要燃香,江瑜便伸手拦下她,“你放那儿,一会儿我来点。”

    绿柳乐得自在,放了手,在一旁收拾自己的行李,明日她就要跟着姑娘去通判府享福了,说不准自己也能当个妾室,吃香喝辣,好不快活。

    江瑜见绿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便将香炉拿到一旁,从袖口里取出早就藏好的安神香,将几支并在一起点上。

    再回头看绿柳和粗使婆子,她们已收拾妥当睡在隔间小榻,她便将香炉随手放在小榻旁的案几上。

    做好一切后,江瑜吹灭了灯,借月色悄悄提着茶壶爬上了床,加重份量的安神香使人昏昏欲睡,她只能靠茶水强撑。

    在江瑜将茶壶里的茶快要喝光时,绿柳和婆子的鼾声响起,江瑜的心也整个提了起来。

    机会来了,她悄悄起身,把自己早就打包好的几样首饰藏在身上,拎起鞋袜光着脚下床,安然出了房门。

    此时刚至丑时,正是入夜酣睡的好时候。

    整个桃花馆静悄悄的,江瑜没往前面去,只贴近茅房后墙,捏着鼻子往深处走,到草堆前,她扒开茅草,一个约莫一尺高,却很深的狗洞显露出来。

    这是她半个月前发现的,许是馆子里的人出去赌藏起来的暗洞,很是方便她逃脱。

    江瑜屈身钻进,洞内漆黑一片,像是吃人的妖怪,可想到外头的自由光景,江瑜心中充满了期待。

    她的心砰砰直跳,感觉就要吸收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从洞中出来时,却见脑袋上悬着一个灯笼。

    一口老血梗在心头,江瑜抬起头悄悄向上看,只见一辆马车停在一旁,马车下站着位人高马大,还提着灯笼的男子。

    还好不是院内的人,江瑜松了一口气,正打算寻个由头迅速离开这里。

    那男子便弯了腰打量她,“爷,这是个姑娘!”

    “姑娘?”陆离欢扔下手中薄历,抬手轻撩了车窗,外面黑漆漆的,借着灯笼能依稀看到个苗条身姿。

    感受到目光的江瑜忙缩做一团。

    陆离欢往下扫了两眼,看不太清楚,他轻皱了眉头,“把头抬起来。”

    江瑜的头却低得更紧了,方才抬头时看过一眼,这马车镶嵌玉、石,窗棂上还有繁琐的花纹,又是两驾,马车上的人非富即贵,她必须得藏着这张脸。

    见她这般,陆离欢的语气更冷了,“墨行,把她带上来!”

    江瑜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手臂被人揪住,再忽然间,她身子一轻,直直砸进马车内壁。

    陆离欢这才看清了江瑜的面容,眼前人竟似天上月,那远山眉黛直蹙,眸光清亮,直比西子般娇柔,偏还夹杂着几分清冷,他心下生出一股难以描述的感觉来。

    江瑜偏过头,不去看他。

    “叫什么名字,何故从这里爬出来?”陆离欢见江瑜不敢看他,声音冷了几分。

    “红颜,我是被抓进这馆子里的,只想逃出来去找我爹娘,”江瑜答得极快,一半是紧张,另一半则是恐惧。

    身处异世,还是这等身份,只如置身于大海,周围都是吃人的鲨鱼。

    “说谎,”陆离欢声线低沉,已是微怒,他素来不喜女子,更莫说这般红颜祸水的。

    江瑜忙解释:“大人,我并未说谎。”

    陆离欢:“那你家在何处?”

    江瑜顿时心中堵了一口气,她半点记忆都无,哪里知道自己来自哪里?

    但此情此景,编也要编一个,她一咬牙:“我是锦州人,随母来扬州探亲,他们见我好看,将我强掳了来。”

    陆离欢竟是一笑:“锦州。”

    “嗯!”江瑜认真点头,话已至此,只能往下圆,“大人,馆子里的杨妈妈明日要将我送去通判府,我不想死在那里,大人能将我救回锦州吗?”

    “我与你萍水相逢,为何要救你。”

    陆离欢的话落在江瑜耳朵里,她心里更慌了,眼前这人听到通判大人的名头,丝毫不紧张,说明他官职比他还大!

    官越大,若是坏人,她便更难生存,可若是好人呢?此情此景,她只能赌一回,“我见大人眉宇间散发着浩然正气,必是不能忍受官员鱼肉百姓,救我应当是大人的日常行径。”

    “巧言令色,”陆离欢又笑了,笑容越发玩味,“你说通判大人鱼肉百姓,可有证据?”

    江瑜见这般问,心下有了几分成算,此人应当跟扬州通判不是一伙的,她便开始说,“杨通判他每月都会在扬州的馆子里挑选瘦马纳进府内。”

    陆离欢面色微沉,“据我所知,杨通判只有两名妾室。”

    江瑜辩解,“杨通判会将瘦马折磨致死,自然是连妾室都算不上。”

    陆离欢眸光冷然,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瑜见状朝他行了一礼,“还请大人放我离去!”

    陆离欢看她行礼的手势和妖娆扭动的腰肢,心中一阵厌烦:“勾栏献艺的做派也想当良民?”

    “进了勾栏,为了活着也得染上几分勾栏模样,”江瑜嘴上仍笑,心里却气极了,这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来。

    江瑜生得美貌,笑起来自是更美,此时嘴上笑着,可眼中委屈却是放不下来,又不是她想来这里的,这股气自是怎么也忍不下来,于是她的笑就带上了几分倔犟和难过。

    此情此景落在陆离欢眼里就是在强撑,陆离欢突然就有些别扭,他扭过头不再看她,只摆摆手,“你先在这里待着。”

    江瑜心中疑惑,忙问,“大人这是......”要救她吗?

    陆离欢:“我不会把你送去通判府的,放心吧。”

    “多谢大人!”江瑜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眼前这人面如冠玉,在同一个马车内也刻意离自己有些距离,应当不会心如蛇蝎,而且他窄腰精瘦,按杨妈妈教的来看,他是位极健康的郎君,不会是好色之徒,留在这里至少比去通判府要好上许多。

    马车摇摇晃晃,江瑜的思绪渐渐扩散,不知过了多久,她一闭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竟是天将大亮,直到有人轻扣了马车壁。

    江瑜睁开眼睛,马车内已经没有人了。

    “姑娘下车吧,”这是昨夜扔她上马车那个声音。

    江瑜没做他想,只走下马车,却发现这里竟是桃花馆外!

    而馆子门口站着的那位不是杨妈妈,又是谁!

    该死的!他们竟然把她送回来了。

    江瑜拔腿就想跑,从馆子里出来的杨妈妈上前揪住她的头发,“好你个贱皮子,我就说那样闹腾的人怎么就安分了下来,原是在这等着我呢!”

    江瑜的头皮被拉扯得厉害,疼得她只得贴近杨妈妈的手,“杨妈妈,你放手。”

    杨妈妈手上更加用力,但只一刻还是放开了。

    “你给我等着!”杨妈妈恶狠狠骂,要不是马上就要送她去通判府,馆子里的手段都要给她使上一遍。

    “多谢大人将逃奴送回,”杨妈妈同池墨行道了谢,拽着江瑜的衣服将她拖回了桃花馆。

    江瑜在心里已是恨极了陆离欢,不将她送去通判府就送回桃花馆吗?这同直接送进通判府有什么两样。

    她真想给那人模狗样的男人一脚!

    但也是无济于事,在杨妈妈一通咒骂之下,江瑜仍旧穿上了单薄暴露的舞衣,还上了妆。

    “若不是你这张脸已经在通判府过了明路,我真想把你卖进章台路!”杨妈妈还是在骂,“整日里好吃好喝养着你......这贱人真真是白白花我心思!”

    江瑜木着一张脸,任由她咒骂无动于衷。

    午时,来了一顶小轿,江瑜乘坐小轿从一处角门入了通判府。

    通判府前院歌舞升平,后院寂静异常,江瑜坐在垂着浅红色床幔的床榻上,床榻旁还放着一应用具,有玉做的玩意儿,粗细不等的绳索,各式各样的长鞭......

    烛光照耀之下,江瑜的心越发冷冽,扬州通判的作风比之章台路的客人们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窗外鸣起几声鸟叫。

    江瑜注视着站在门外看守的两个丫鬟,再看看密不透风的屋内,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

    桌上的蜡烛燃着,蜡油滴落下来,江瑜忽然嗅到一股香气。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张隆起的肚子先越过门框。

    江瑜抬眼,只见一大腹便便的四旬老头儿身着赤金藩竹长袍,肥胖臃肿的腰间系着一条墨绿色的玉带,夹杂着白丝的长发高高竖起,再瞧他的脸,真是好一张虚伪的‘弥勒佛’面容。

    明明是圆圆发福的相貌,却笑得奸诈异常,相由心生,这便是通判杨致远。

    杨通判似不急不缓地踱步进来,先由着丫鬟脱了外衣,再落步到桌前,端起酒杯,“红颜,是吗?”

    江瑜忍着恶心答:“是。”

    杨通判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吸着鼻子朝江瑜的方向闻了闻,“真香啊~”

    恶心!江瑜浑身上下的寒毛根根直立,恨不得掐死这杨通判,只是没这个本事,尚需忍耐,她在袖子里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装作有些娇憨的模样,“大人,那两个丫鬟也要留在这里?”

    杨通判往床边走到脚步一顿,“不好吗?”

    “大人!”江瑜娇滴滴一声,“奴家一个人不够吗?”

    杨通判顿时笑了,那小眼儿色咪咪地盯紧江瑜的脸,丰唇,翘鼻,惹人怜爱,偏偏眉宇间有几分傲骨,这是......让人想要征服的信号啊!

    杨通判在心里道了一声,人间尤物,销魂客!

    他迫不及待地挥了挥手,那两个丫鬟退下,还贴心地关了门。

    江瑜这才从床榻上起来,她接过杨通判手中的酒杯,喂他喝。

    杨通判自是愿意,猎物到了嘴边,他这会儿也不着急吃,只眯着一双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美色。

    喂过了酒,江瑜忽然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拉到了床上。

    杨通判眉宇间染上些许恼怒,“你?”

    “大人素来玩得都是那些东西,好没意思,今日奴家给大人来个刺激的,好不好啊?”

    江瑜眉眼如画,璀璨生辉,直晃得杨通判心神一动。

    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不愧是桃花馆造势月余的瘦马,高兴之余杨通判心中也生出一丝惆怅,这样的美人玩起来一定很过瘾,只是不知她能在他的手下撑多久。

    这般想了,杨通判心中也升起几分包容,他就着江瑜的力道躺在床上,盯着江瑜的胸口笑得□□,“美人,想怎么玩?”

    江瑜拿起早就选好的绳索,绕在自己手上,打了个圈儿,“大人把手放里面。”

    杨通判盯着绳索,见江瑜自己也绑了,便伸出手任由江瑜折腾。

    江瑜将绳索松松散散系在杨通判手上,左手仍在绳索里不动,另一只手扯了床帐,自己咬住一头,含糊着让杨通判咬另一边。

    杨通判了然,原来是玩这个,美人相邀,玩玩也无妨,他便张了嘴。

    谁料,在他张嘴的瞬间,江瑜直接将床帐揉成一团塞进杨通判嘴里,同时左手扭动再一拉,杨通判直接被江瑜绑住,他瞪大双眼,想呵斥江瑜,被堵住的嘴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江瑜把杨通判的手绑在床边,刚有了几分把握,杨通判不知碰到了什么机关,发出一串声响。

    “大人!”有侍卫破窗而入。

    江瑜拔下银簪直接抵在杨通判的喉咙处,“别过来!”

    杨通判呜咽两声,眼中迸发出狠意,这该死的贱人,竟算计到他头上,更可恨的是,他还真的着了她的道。

    江瑜抵着簪子的手扎紧杨通判的脖子,“放我出去,不然我就先杀了你,再自杀!”

    杨通判忙冲侍卫使眼色,侍卫放下手中大刀,退开了两步。

    江瑜大声道:“准备马车放在院门口,备好路引,籍书,金银,干粮。路引籍书要空白的,双份!”

    侍卫焦躁的在院中转圈,“大人!”

    江瑜又将手中簪子收紧几分,杨通判忙努努嘴。

    侍卫似有些为难,“大人,我不知籍书和路引在何处啊!”

    杨通判讨好的冲江瑜笑。

    江瑜只能将他嘴上的床帐扯了下来,“快说!”

    “去叫李为来准备,”李为是通判府的知事。

    侍卫应了下来,江瑜内心十分焦灼,却也只能耐着性子等。

    在这时代,没有籍书路引,她哪里也去不了。

    还好李为来得很快,“红颜姑娘,路引,籍书,金银干粮我都准备好了,”李卫说完,还指了指外面的马车。

    江瑜从床上站了起来,一只手换作拽住绑着杨通判的绳索,另一只手依旧捏紧银簪抵在他的脖子上,丝毫不敢松懈。

    她透过门框往外看,见籍书和路引确实都在,马车上面也有备好的钱粮,正准备压着杨通判随他一起出城。

    只听‘咻’一声响,一支箭直冲江瑜面门,她下意识屈身去躲,抵着杨通判的银簪落到了地上。

    只一瞬间,李为上前救走杨通判,江瑜的脖子上也架了一把大刀,刀尖反射出的银光照在她脸上,明晃晃也冰冰凉凉的。

    江瑜心死,这下要凉透了。

    落得如此境地,她真是恨极了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

    桃花馆里的杨妈妈,人模狗样的那个男人,还有最可恨的扬州通判!

    江瑜红了眼眶,死死瞪住杨通判。

    杨通判松松方才被绑疲了的手腕,望着江瑜的模样,并不将她的恨放在眼里,只是方才对美人的怜惜荡然全无,“把她绑了,给我扒光扔在床上!”

    “你敢!”江瑜大吼。

    “哟,”杨通判来了兴致,“不装了,这小尖牙都露出来了。”

    江瑜恶狠狠瞪他。

    杨通判却更加舒爽,竟亲自上手将手脚皆被绑上的江瑜一把压在床上,“一会儿叫得再用力些,别丧了本官的兴致。”

    江瑜惊恐万分,想伸手推他,却推不动,“你滚开啊!”

    杨通判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这么美的眼,哭起来是什么样子?”

    江瑜张嘴咬住他的手,用了十足的力气,瞬间杨通判的手便鲜血淋漓。

    杨通判疼得一哆嗦,猛地抽出手,拿起鞭子甩在江瑜身上,“贱人,你敢!”

    “啊————”江瑜痛呼出声,眼泪也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下来,这小皮鞭上还有倒刺,她只着薄衣,一鞭下来,血肉模糊,真的太疼了。

    她真的要被折磨死在这里了吗?

    江瑜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杨通判笑得越发猖狂,肥胖的大手重重摩擦过江瑜方才被抽出血迹的伤口,就要滑向她的身下。

    千钧一发之际,院门被踹开,江瑜身上一轻,就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她睁开朦胧双眼望去,竟又见今早将她送回桃花馆的那个男人。

    男子一身白袍,背光站立,竟叫她生出一种天神下凡的庇护感来。

    江瑜鼻头一酸,这一刻心中夹杂的乱七八糟的情绪再也止不住,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陆离欢别过眼,解开缠在江瑜手上脚上的绳索,脱了外袍给她。

    池墨行已上前压住杨通判。

    杨通判哆嗦着手指着陆离欢,有些底气不足,“你,你是什么人?”

    池墨行道:“监察御史陆大人。”

    “陆离欢!”杨通判直接昏了过去。

    江瑜的眼泪逐渐模糊自己的视线,忽而眼前一黑,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将陆离欢这三个字记在了心里。

    江瑜醒来之时,入眼是天青色的床帐,一身着浅绿色衣裙的小丫鬟守在一旁,见她醒来,脸上还挂了惊喜的笑,“红颜姑娘,你醒了?”

    江瑜直起身子坐好,“你是?”那个陆离欢呢,他去哪里了?

    “奴婢银铃,我家主子是陆大人,主子吩咐你醒了便去见他,”银铃三言两语解释完,便侍候江瑜起身。

    江瑜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换好的内衫,还有身上几处上了伤药的痕迹,心知是银铃替她收拾的,便道,“多谢银铃。”

    银铃一笑,只觉眼前这美人脾性真好,心下便有了几分好感,便同她又多说了几句。

    江瑜对这里才多了几分了解,原来这朝代,当今圣上不理朝政,任由宦官独大,中原亦有五大世家独大,陆离欢就是出自锦州陆氏。

    怪不得她说自己家乡是锦州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一丝异动。

    江瑜任由银铃替自己梳洗打扮,小心试探着问:“银铃,你知道杨通判怎么样了吗?”

    银铃面上升起几分对江瑜的怜惜,“那个贪官已经收监了,姑娘放心再不会有这等子烂人了。”

    “那就好,”杨通判下狱,那陆离欢应该就是来查贪官污吏的,这般想着,江瑜的心情也好了些,若这位世家子是良善之辈,或许也能求求他放自己离开?

    银铃悄悄看江瑜笑,只觉得心情都要好上几分,这世间竟有这般好看的人儿,连她也怜惜得紧呢。

    很快,银铃将江瑜带到陆离欢院内,扣了扣门,“郎君,红颜姑娘带过来了。”

    就听得里面传出一道冷冽的声音,“进来。”

    江瑜垂着头跟在银铃身后进了门。

    这是陆离欢第四次见江瑜,却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她。

    眼前的人儿,垂着脑袋,巴掌大的小脸快要低到地底下去,但仍能见她长睫,翘鼻,朱唇。

    她头上仅插着一只碧玉的簪子,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陆离欢微微有些失神,忽然想起昨日看她在桃花馆的台子上跳舞时,那双藏着不甘却极漂亮的眼睛,那是第一次。

    “你我都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这般姿态做甚?”陆离欢不自觉放缓了声音。

    江瑜便抬头,明亮的双眸撞进陆离欢的眼睛里。

    四目双对,陆离欢这张脸也落在江瑜眼中,眼前这人好看是好看,只是面上的表情仍是倨傲极了,令人看着就不喜。

    江瑜虽抬了头,说话却没什么好态度,“大人。”

    陆离欢:“你是在怪我昨日将你送回桃花馆?”

    江瑜心里自是怪的,可她并不敢说,只咬咬牙,忍了下来,“大人查案,民女配合是应当的。”

    “你倒是识时务,”陆离欢说完这句话,却忽然站了起来,走到江瑜身边。

    江瑜睁大眼睛,没懂他要做什么。

    却听见陆离欢十分诚恳地道:“昨日是本官来晚了。”

    江瑜怔住,他是在向她道歉?

    只是江瑜还未感动片刻,陆离欢又道:“我翻了记录,你于九年前被卖入桃花馆,是正经的瘦马出身。”

    江瑜心底一慌,他竟然查探了。

    陆离欢见她不说话,又道:“为何说自己来自锦州?”

    江瑜:“大人,除扬州外,我只知锦州这一个州府。”

    “嗯?”陆离欢眉心不自觉地收紧,有些头疼,虽然此话听来荒唐,但他莫名地觉得她并未说谎。

    江瑜低垂了脑袋,隐隐带着哭腔道:“三个月前,我被桃花馆的杨妈妈逼迫练舞,因不慎体力从台上跌落,伤了头,再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原是如此,”陆离欢点头,接着问,“那你今后作何打算?”

    江瑜心念一动,“还请大人替我脱了籍,我想——”

    只是江瑜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外头有人便扣了门。

    不等陆离欢说话,门被推开。

    江瑜打眼一看,心中一片骇然,这男子唇红齿白,面色阴柔,行走之间竟不似常人。

    司马春一只手轻提了裙摆,脚尖踮起,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咱家听闻陆大人这里救下一位极漂亮的小娘子,”他一双吊梢眼上下打量了一遍江瑜,眼冒精光,“就是这个?”

    江瑜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司马春生却朝她走近,声调极其尖锐,眼中色欲四起,“这美人,咱家要了!”

    陆离欢声音疏离,只看了他一眼,“司马大人来此,是要讨我这舞娘?”

    舞娘?江瑜惊愕不已,猛地抬头看他,陆离欢却并未理她。

    “原来是陆大人的舞娘,”司马春眉眼间瞬间便带了股谄媚的笑,不争不怒,“素来洁身自好的陆大人竟也有这一日,是咱家逾矩了。”

    陆离欢看江瑜一眼,“你先下去。”

    “大人?”

    陆离欢声音冷了几分,“下去!”

    “是,”江瑜只得退下。

    从书房再回到原来的房间,不过几刻钟,江瑜这心已经是七上八下的,她见银铃还跟着自己,便向她打探司马大人。

    谁知银铃一听司马大人这四个字,整个人的脸色就不好了,“是武德司的大人。”

    “武德司?”

    银铃点头,她悄悄凑近江瑜,压低了声音,“这位司马大人是宦官,而且极好美色。”

    江瑜了然,怪不得那人如此阴柔,原来是宦官!她竟是亲眼见到了一位宦官!江瑜一时之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银铃见江瑜一脸茫然,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忙宽慰道,“姑娘放心,司马大人虽好女色,却并不会觊觎我家主子的人。”

    陆离欢的人?江瑜有心想辩驳,可想起方才书房里的争端,又只得将辩驳咽下。

    这情况摆在这里,不承认自己是陆离欢的人就要被那宦官带走,真是荒唐!

    江瑜这边对司马春恨恨得,陆离欢亦是如此。

    书房内,侍卫池墨行立在陆离欢身侧,还有些愤然,“大人,昨夜司马春去见了许知州。”

    昨夜原本大好的计划,就是因为司马春姗姗来迟才误了时间。

    没想到他竟是去见了许知州。

    陆离欢:“东西拿到了吗?”

    池墨行便呈上一叠账册,“都在这里了。”

    陆离欢便不再说话,一页页翻过账册,只见上面记载着大批瘦马的生平。

    “伊人,天庆元年生,无父无母,身高六尺有余,眼角有一颗泪痣,天庆十年入金瓶馆,永兴三年出,得银五千。”

    “桃红,天庆二年生,天庆十年入金瓶馆,永兴四年出,得银三千。”

    陆离欢神色微冷,天庆是当今圣上最早的年号,至今已有二十一年,这瘦马生意竟是从那时就开始了。

    可惜这账册上并未提及瘦马们的实际去向。

    再念及方才司马春说的话,“瘦马一事,其存在必有合理之处,上面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陆大人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陆离欢心中郁结,合理的就是对的吗?他取出纸笔,录下账册上提及的名字。

    扬州富庶,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想清了这等子荒唐事,还需从长计议。

    至于许知州,还是要见一见的。

    陆离欢将抄录好的名单小心收好,吩咐池墨行,“明日去拜访许知州。”

    池墨行点头称是。

    第二日,江瑜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梳洗过后,便向银铃打探陆离欢,“大人现在可空闲?”

    银铃:“姑娘要找大人?大人一早便出去了。”

    江瑜悲哀地叹了一口气,昨夜就想去问问陆离欢舞娘一事,可偏偏他们一直关着门在书房,未曾出来过。

    一直拖到今天,竟是连他的面都见不上了。

    江瑜心中急得厉害,又没法子,只好在院中苦等。

    这一等就是一整日,陆离欢直到傍晚才回府,江瑜便急匆匆去寻他。

    陆离欢见这小娘子来寻,还有些诧异:“寻我何事?”

    江瑜上前行礼,“大人,关于舞娘一事——”

    谁料她还未说出口,陆离欢便打断了,“不必感恩戴德。”

    江瑜:“???”

    陆离欢瞥她一眼,“下去吧,日后便在府中待着,我没叫你,就不必出现。”

    江瑜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她抬眼看陆离欢,此人抬着下巴,竟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如同当时在马车内。

    江瑜忽然之间就有些害怕,眼前人她完全看不透,这几日来,看似很和善,转眼间却能将她送回桃花馆。

    可他又能在姗姗来迟之后,认下自己的错。

    江瑜心中忐忑,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就落得如此境地了啊!

    江瑜忐忑,陆离欢其实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思,他不喜她,可又不忍这般美好坚韧的人儿再次沦落到那一日的境地。

    所以在司马春出现之时,他只能说她是他的舞娘。

    可他陆离欢也并非是贪恋美色之人,就当养只猫儿罢。

    陆离欢挥挥手,无奈道:“听不懂我说的话吗?若你不愿当我的舞娘,就自去寻司马春吧,他可是在后面盯着的!”

    江瑜一咯噔,回过神来,只得顺从道:“知道了,大人。”

    江瑜又行一礼,退了下来,再次从陆离欢身边离开,她实在没什么好心情。

    连银铃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姑娘怎么了?”

    江瑜:“银铃,你们这里的舞娘是什么职位?”

    银铃的大眼睛中闪过一丝迷茫,“奴婢也不知呢,大人从未养过舞娘。”

    “对了,”银铃补充道:“其余大人府上是有舞娘一说。”

    江瑜便来了兴趣,“那舞娘可削去奴籍吗?”

    银铃:“姑娘不想一直留在府内?”

    江瑜反问:“银铃要一直留在府中?”

    银铃一愣,“奴婢是家生子,自是世世代代都要留在府内的。”

    江瑜郁闷不已,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她虽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可也想找寻自己给这世界带来的价值,而并非留在府内做别人的金丝雀。

    可这道理能说与谁听?

    见江瑜不说话,银铃又安慰她:“姑娘不必忧心,舞娘多半到二十岁便会放良,再晚一点儿也不过二十五。”

    二十岁,江瑜苦笑,她今年才十五岁。

    可事情已成定局,如今再想离开,面对她的就是那司马大人的折磨。

    同那个宦官相比,陆离欢至少要好很多吧?

    不过五年,她便安心留在此处。既能挡住外面那些豺狼虎豹的觊觎,也能借这些时日替自己寻个安心之所。

    如此一来,倒是好事。

    江瑜下定决心,便不再忧虑,她现在对着世界知之甚少,还需多了解一番才是。

    这般想,江瑜便问银铃,“这府内有藏书阁吗?”

    银铃点头,虽不知江瑜为何有此一问,仍旧答:“有的,姑娘。”

    “劳你带我去看看。”

    江瑜借此便泡进了藏书阁。

    另一旁,陆离欢放下手中账册,忽然道:“红颜今日在何处?”

    池墨行一时惊异,他家主子竟关心上女子了,“红颜姑娘今日在藏书阁。”

    陆离欢一笑,竟还爱看书,他想起这几日见她时,那并未换过的衣裳还有一直戴着的簪子,便道:“拨些银两给她日用。”

    池墨行眼珠都瞪大了,自家主子不仅关心女子,还在操持这种杂事,天知道平时就连他们这些侍卫的月银,主子都不在乎啊!

    池墨行心中有了盘算,这日用的钱想必还不能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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