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谢毓总觉得肚子不舒服,明明也没吃错什么东西,却总是三番两头往茅厕跑。

    方才闻先生方说休息,她便又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容清丽的少年双眉紧蹙,伸手在小腹上缓缓打圈,疑虑自语:“莫非是补药吃多了,适得其反?”

    正想缓缓身子准备起身,忽然听得茅房门板被轻轻扣了两声。

    谢毓一瞬间抓紧裤带,警惕道:“谁在外面?”

    “我!”

    一听是熟悉的声音,裤带上的手放松下来,谢毓朝外不耐烦道:“薛居令,你鬼鬼祟祟凑过来整什么幺蛾子?”

    门外的男声神采奕奕:“老谢,去不去彩云间?”

    拉了两趟没什么精气神,谢毓一手提裤子一手揉肚子,“不去,又没什么新花样。”

    薛居令一听却突然兴奋起来,语气拔高好几个调:“不不不!听说前日来了个西域的小娘子,能在桌上跳舞转上好几个时辰不停歇,为兄带你去开开眼。”

    下一秒,谢毓提起裤子,跟她的毕生知己到了狗洞前。

    矮个子朝高个子屁股踹一脚,指着狗洞:“你先钻。”

    薛居令不满:“次次都是我先,你先一次会——”

    谢毓又是一脚,打断他:“你去不去?”

    “去去去!我去!”

    薛居令揉着屁股,不忿回头看她两眼,娴熟的往狗洞进发。

    谢毓抱胸看着在外仪表堂堂的“薛二公子”如鱼得水地钻进狗洞,脸上缓缓扬起一抹笑容。

    等薛居令出了院墙,谢毓也卷了卷袖子,她弓下腰,一边扒开洞口的野草,一边嬉笑道:“老薛,你说外面的小娘子们若是知道她们的薛二郎被我带着钻狗洞,会不会气得砸了谢家大门呀?”

    谢毓笑得合不拢嘴,却不料刚探进洞半个身子脖子便上一紧,接着整个人便被人从洞里拎了出来。

    “谁啊?!哪个不长眼的敢拦着小爷我去看美人儿!”

    谢毓怒气冲冲,手脚在空中不停扑腾。

    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下一瞬却对上一双苍老威严的眼睛,只一眼谢毓整个人便萎了下来。

    “闻、闻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其实也不必问。

    谢毓斜眼一看,后边还站着个芝兰玉树的宋岚亭,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他去告的状。

    谢毓虽然手脚不麻溜,但两颗眼珠子却灵活得很,狠狠朝宋岚亭瞪去。

    后者闻意回以她一个轻淡浅然的微笑,谢毓炸毛,都忘了自己还被闻士沣拎在手里,朝宋岚亭翻了两个大大的白眼。

    闻士沣自然将这幕收入眼底,教训道:“谢毓,你还敢瞪人?你这是怨世子坏了你的好事?我若再不来,我看你又要去哪里逍遥快活。”

    被拎在手上的小鹌鹑咽咽口水,耷拉着脑袋不敢多说一句。

    可墙外的薛居令哪知墙内状况。

    半天不见谢毓出来,心中隐隐不安,大声喊道:“老谢!你人呢?怎么这么半天还不出来?”

    “老谢!干嘛不搭理我?是死是活你也给我吱个声啊!”

    没得到回应,薛居令趴下地,狗洞里张望,没见到人影又大喊道:“谢毓?谢毓!再不吱声我要进来找你了!”

    听着墙外的狗叫,谢毓看了一眼狗洞旁守株待兔的闻先生,默默闭眼:老薛,你自求多福吧……

    薛居令皱紧眉弓腰又往狗洞里钻回去,脑中回想起十三岁那年他带着谢毓去九霄湖凫水,自己一溜烟儿游去大远,结果一回头谢毓却不见了踪影。

    他急得头脑发昏,所幸最后将谢毓从湖底捞了起来,否则谢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就算是断在他手上了。

    如今想来仍旧后怕不已,恍惚间觉得这狗洞更难钻了。

    薛居令身长八尺,身形健壮,这狗洞对谢毓的小身板儿来说畅行无阻,对他却是有些逼仄了。

    他在洞里擦着墙面往内,口中还不断呼唤谢毓的名字。

    心中七上八下,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会儿扛起昏倒的谢毓直奔医馆的场景,满心急切却不料扒开野草见到的竟是蹲在洞前的闻先生。

    闻士沣两道花白的长寿眉垂在眼边,几道皱纹挤作一处,笑得和蔼可亲:“薛居令,马上便是下一堂课了,你这是准备往哪儿去啊?”

    薛居令无语凝噎,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谢毓,少年垂着脑袋,双手交迭在腹前,俨然一副乖顺模样。

    闻士沣扶着腰缓缓站起身,冷下声:“赶紧出来。”

    “你、还有谢毓,自己去前庭领罚。”

    说完,斑白老者背手离开,留下三名少年在原地。

    薛谢两人面面相觑,薛居令目光扫过宋岚亭,最后定格在站在宋岚亭身边的谢毓,拧眉道:“谢矮子,过来。”

    谢毓拳头一紧。

    薛居令竟然敢叫她“谢矮子”!这要放在平时,定要被她狠狠揍一顿。

    可现下她刚卖完人家,哪敢发作,狗腿似的灰溜溜到了薛居令跟前,低眉顺眼扯出个笑:“老薛,我方才也是没办法,就在闻老头眼皮子底下,我哪敢造次,你多见谅见谅。”

    谢毓见他盯着宋岚亭不动,连忙指凶:“是他!就是他告的状!”

    说完,谢毓扭头看向“罪魁祸首”,却猝不及防撞入那对琥珀色的眸子。

    宋岚亭也在看着她。

    且脸上依旧是那副欠打的表情。

    淡淡的,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看着宋岚亭这副模样,谢毓心中愈加愤懑,气不打一处来,插着腰朝他叫嚣道:“看什么看!宋岚亭,我跟你没完!”

    刚放完狠话,画面一转,谢毓便站到了庭中仰着脸朝天哇哇乱叫。

    宋岚亭被闻士沣委任“监刑”,立于庭前阶下。

    一身远天蓝素面锦缎袍,青丝半束起规整披在肩头,玉面长身,整个人跟珍宝铺子里雕出来的玉像一般,仅是站在那儿便教人觉得赏心悦目,和庭中被戒尺打得泪痕交错的谢毓对比强烈。

    掌刑之一的老者叫石平,是闻士沣身边的老仆,这几年不知在谢毓这双白净的小手上施了多少次罚。

    他望着谢毓鬼哭狼嚎的模样,心中响起多年来反反复复的疑惑:我这也没使多大力啊……

    原本因着谢毓体弱多病,体罚时对他便只用了对别人一半的力道。可谢毓每次都一样啼天哭地,跟个姑娘家似的……

    这样想着,石平转眼看了一眼一旁的薛居令。

    壮硕少年手端正伸在身前,每一道戒尺都受得实实在在,面上却微闭着双唇一声不吭。

    配上这高大的身形,石平不由暗叹一句:这才像个真正的男子嘛!

    三十道戒尺,二人同时结束惩罚。

    谢毓花着脸捧起“伤痕累累”的左手,不停吹气,一脸惨状。

    一旁的薛居令看起来不痛不痒,像个没事人。

    谢毓虽阵仗大,实际上受的罚,落到实处还抵不过薛居令的一半。

    给薛居令施罚的是石平的儿子,石泉将戒尺交到石平手上:“爹,打完了。”

    “嗯。”

    石平顺势看向薛居令,尽管他面上平静如昔,手掌却因三十道戒尺留下殷红的尺印,方方正正映出个长块。

    薛居令走到谢毓身侧,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别哭了,这都多大了还每次都哭。”

    谢毓苦着脸看向他,苍白的唇瓣微微颤动,显然还未从方才的纷乱中回过神来。

    与此同时,阶前的宋岚亭朝谢毓二人走了过来,站定后平视二人温声道:“二位同学既已领罚,还望此后能够谨守院规,莫要再行出格之事。”

    薛居令看着宋岚亭,不情不愿抱拳,敦睦道:“学生知晓了,谨遵闻先生教诲。”

    宋岚亭颔首,接着道:“先生还说,回去之后二人各抄一千遍《诫子书》,希望你们能从中省悟自身。”

    薛居令依旧道是,身侧的谢毓却真定不下来了,一听要抄书登时便跳脚:“宋岚亭!肯定又是你吧!你敢害小爷……”

    薛居令眼见形势不对捂住谢毓的嘴往外走,被箍在臂间的人儿却往好友虎口使劲一咬。

    薛居令吃痛高呼一声,低骂谢毓是狗。

    谢毓没管他,自他腋下探出个脑袋向宋岚亭张牙舞爪叫嚣:“宋岚亭咱们等着瞧!小爷我跟你没完!”

    面色沉稳的世子依旧站在远处,只淡淡的看着气急败坏的谢毓,没做出任何回应。

    周遭下学的学生见状,纷纷暗褒宋岚亭气量不凡,明贬谢毓胡作非为。

    这些话落入谢毓耳中,更是教她心气郁结。

    这些人是瞎么?!宋岚亭分明在讥笑,他在赤裸裸的挑衅她!

    出了书院,谢毓仍被薛居令夹在身侧走在大街上。

    谢毓头发凌乱,满脸泪痕,加之二人诡异的姿势,这番形容连连引得路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谢毓虽然脸皮不薄,可这一路上被这么多双眼睛盯来盯去,也经不住脸上浅浅发热。

    她屈肘往薛居令腰间一顶:“喂!薛居令,这都出书院多久了,怎么还不把我放下来?”

    薛居令现下已一扫方才阴霾,脸上洋溢朗朗笑意,将身侧的少年夹得更紧,“再等会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谢毓没再挣扎,“赌场我可不去!”

    薛居令一听,眉梢一挑:他这是改过自新了?

    下一秒听见腋下传来清朗的少年声音:

    “我今日身上没带钱。”

    薛居令一头黑线:得,是他多想了。

    下地前谢毓看着两边穿梭的铺子,越往后便越觉得眼熟,低低自喃道:“咦?这地方好生熟悉……”

    薛居令闻声将她放下地,笑道:“不过一月未来,便将这人间仙境忘干净了?”

    “哦——”

    谢毓此刻背对着招牌,却已经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到了何处,一字一顿道:“彩、云、间!”

    彩缦如云,火树银花,歌舞升平之处酒客意兴阑珊。

    彩云间,上京最大的几家青楼之一。

    浑身珠翠的异域舞姬身着大胆的舞衣登场,白皙柔软的腰肢暴露在空气之中,随鼓点水蛇般扭动。

    鼓点加快,舞姬的舞步也加快,赤着脚从谢毓的案几晃身而过,两步跳到了中间的台上铺就的圆毯上。一圈接一圈,满身的珠链跟着飞起来,明艳的美人像是只流连丛中的蝴蝶,妩媚动人,风情摇晃。

    谢毓叠着腿挺直了身子,望着胡姬被珠链面纱半遮的面容,如痴如醉,出声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胡旋舞吧?”

    “正是。”

    回答谢毓的是她身旁坐的紫衣女子。

    只见温婉佳人掩嘴轻笑,抬手给谢毓面前的酒盏添上酒水,斟完转而换了另一樽酒壶,往薛居令的酒盏添杯。

    谢毓听见笑声,坐回原处将紫衣女子一把揽入怀中,将头放置在女子颈窝之中,娇嗔道:“兰娘,你放心吧,我最喜欢的只有你一个。”

    兰娘微笑,拢了拢身上的紫云烟纱披帛,笑道:“好了好了,我对谢郎自然放心。”

    薛居令被谢毓这一出调笑闹得没心思观舞,捻起一颗盘中的杏仁便朝她砸过去。

    果仁正中谢毓额心,她吃痛低呼,拧眉瞪他:“你砸我做什么?”

    后者没看他,摊摊手:“你太吵了。”

    话毕又转头向兰娘,揭发道:“兰娘,上次游船他才抢了‘醉春风’溶月姑娘的帕子,这小子花言巧语惯会哄人,你可莫要被他骗了。”

    谢毓急急打断他:“才不是!”

    “分明是溶月姑娘非要送我,你不是也拿了一条!”

    谢毓可怜巴巴捏住兰娘的袖子,晃荡道:“好兰娘,你信他还是信我?”

    兰娘掩嘴,一双美目险些笑出泪来。正欲说话时忽然瞧见抓住自己袖边的那只手,掌心竟红通通的。

    她立时抓起来心疼问道:“谢郎,你这手是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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