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牵了“霹雳”来,寻路跟上了高寒星。

    山林之响,四面八方。江月神情严肃,警惕性极高,高寒星回首,看出了她的防备之势。

    “良言相劝,姑娘还是尽快回去为好。”高寒星的声音温而厉,江月却不以为意,牵着“霹雳”经过了高寒星和他的“照夜”。

    身在皇室,高寒星自是见过太多女子。可哪个见着他都是恭敬之状,因身份,因礼仪,因涵养。好则好已矣,却多有疏离。或许,无论是先前的太子还是如今的西河王,高寒星自己本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之人,倒也怪不到旁人头上。

    而今,还未入深境,只面对着一个颇有胆识的女郎,高寒星却应对不得,便不再言语。

    “郎君,你我也算有缘。前路既险,我自不会此时离开。与你同行,你也得个照应。”

    江月此话说得严肃正经,不容置喙,竟令高寒星更加无言以对。尽管他内心确觉江月大言不惭,可还是全了她的颜面,未予反驳,不当真便罢。

    “郎君,你还未回答我,你来采何药?”江月觉得该是一种难得的长在深山老林或悬崖峭壁之上的仙草。

    “非采,需猎。”高寒星目视前方,回应得温淡。

    “猎?”江月一时半刻还真想不到他究竟要猎何种野兽。

    “不会是罴(pí)【1】吧?”熊胆在脑中猛地闪过,江月脱口而出。

    “郎君,不是我不愿帮你。马熊需设陷围猎,就算穿着虎豹皮服,凭你我二人,亦恐不是马熊的对手。射杀一只马熊至少需要十数支箭,况且我俩连一根长矛,一把匕首都没有。便是我朝孔武善战的勇士也不定能得手,甚会遭袭得祸。公子还是不要冒险得好。”江月好言奉劝道,严肃而理智。

    “这位女郎愈来愈小瞧不得了。”高寒星心想。他认真看了江月一眼,淡言:“姑娘,妆,有点重。”

    江月本以为他会回应她的话,却得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言语,以为被她言中了,便补充道:“郎君,真不开玩笑,莫要一意孤行。”

    高寒星听了叹息一声,说道:“姑娘,我何时说要猎罴。我要猎的是白鵺(yè)【2】。”

    “白鵺?何为白鵺?不会是《山海经》中其状如雉而文首,白翼黄足的神鸟吧?这不更难猎得?”江月反应很快,随思即言。

    “是。”高寒星已折服。

    “深境确有珍禽异兽,可你要说能猎得白鵺,我觉得几无可能。否则,今日在北郊,你就不会只遇到我一人。”江月言语笃定,再次劝退。

    “我——想试试。”高寒星亦知希望渺茫,可为了乳母,他还是想碰一碰运气。数月来,《山海经》上白鵺的模样他彩绘出识记了不下千千万万遍。若能被他见到,他一定射得!一定!

    江月看到高寒星的眼睛坚毅而深邃,便不再多言。

    江月把“霹雳”和“照夜”拴在一处,附耳同“霹雳”交代了几句,随后对高寒星说:“随我来。”

    高寒星跟在江月后边,竟然有种莫名的心安。

    林间露重难行又有危险,高寒星和江月不自觉靠背而行。二人四方而视,目光灼灼。

    一个时辰过去了,珍禽异兽像是都发懒卧榻了。二人只听得风吟虫鸣,却并未碰着高寒星所谓的运气,尽管江月的靴底甚是鞋面上已沾了许多的泥。

    慢慢的,江月听到前方虫鸣渐弱,又见雾气茫茫,提议需迅速回返。

    深境危险,高寒星会意,颔首以答。

    就在二人下山之时,高寒星忽感胸闷发慌,天旋地转,脚底一滑,滚下了坡底。

    “郎君!”江月焦急恐惧,顺坡跳跃。

    坡上有树木遮蔽,坡度不是过陡,发现高寒星的地方未有坚石,江月不自觉地双手并拢念叨道:“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然而,等她回过神来,一条短尾蝮正快速蜿蜒。虚弱的高寒星并未发觉。在短尾蝮快要靠近高寒星时,江月一箭射了出去,终是有惊无险。

    高寒星的袴褶被划破,大臂、小腿多处擦伤,额上鲜红一片。

    “郎君,你坚持一下。”江月很费力地搀起高大的高寒星,艰难地往回走。

    高寒星看着眼前这个清瘦又强大的女郎,各种滋味于心中泛起。

    二人终于回至栓马处。江月解开两匹马,用尽全身力气将高寒星推上了“照夜”,自己亦翻身跨了上去,之后重重地拍了下“霹雳”的屁股,高言:“霹雳,带路!”

    “霹雳”回首看看眼皮已经耷拉下来的高寒星,提速飞驰。

    ……

    “林哥哥,是霹雳!”

    江兰看到飞奔而来的“霹雳”激动地喊。

    “江兰姐姐!林鸿哥哥!我在这里。”江月听到江兰的声音,疲惫又兴奋地回应道。

    转过一道弯后,负着江月和高寒星的“照夜”照亮了前方友人。

    “霹雳”回首抬蹄,仰天长嘶!

    “月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鸿看到狼狈的江月、无辜的“照夜”以及受伤昏迷过去的郎君,关切地问道。

    “说来话长。先回江宅吧。”

    *

    江宅位于西郊一条曲折幽暗的巷子里。但进入院中,便会发现院大屋阔,呼吸畅快,别有一番风致。

    入院纵目,院内砖径延伸成的形状好似一把三齿弯耙,“耙柄”两侧是整整齐齐的菜畦。

    “耙头”连接着的正对面的屋子是并排的三眼青砖窑洞,以佳木作窗,水墨绘墙,十分别致。除中屋是一堂两室,东西两屋皆为独间。东西屋外壁上挂着几串茄干【3】和蒜,农家味十足。

    西屋院墙旁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外厨房,延伸至菜畦处有收拾整洁的马厩和茅房,桑葚树、花椒树、醋柳(沙棘)树戍卫在旁。

    院墙东璧内侧,两株连根梨树开得正盛,远看如云似雪,近观蕊蕊鲜妍。梨树下有一口雨井,井盖上绘着丛丛兰草,伴以一只飞鸿落在其间。汲水的木桶深阔,里面正储着水。梨树旁,一方石磨,一个桩,桩上系着的绳子没有晃荡,那是悠闲的小牛酣眠忙。

    高寒星被林鸿背进中屋西室后还一直昏迷着。屋里屋外进进出出,慌慌忙忙。他不知善安堂的孟医工来过,花花来过;不知江兰为他烧了热水;不知林鸿为他换了衣裳;更不知是谁人为他敷药包扎。

    迷梦中,他好似被人扶着喝了好多苦涩的汤水,吐了一大口黑血出来。他听到千万张嘴在污蔑母妃,说她在宫内行厌胜之术,而长秋寺的侍人竟也“验实”了此事,惹得龙颜震怒。

    母妃被拖拽着送至暴室,受尽凌辱,赐酒自尽。乳母亦不知为何成了哑巴,回至东宫时却还是微笑着将他揽入怀中,可那眼圈红红又怎能骗得了人,他反过来紧紧抱着乳母,生怕乳母亦离他而去。整宿,恐惧笼罩着他。

    翌日,宫人只道明妃娘娘因病薨逝。父皇念及母妃“和亲公主”的身份,将大魏南镇的汝肆和平颍送给了大梁,以示亲谊。

    从那之后,他再未在父皇面前提过母妃,常常得闲便去给娄皇后请安:陪她散步谈心,为她吹箫解闷。皇长姐高寒雁由他背着风光出嫁;二皇弟高寒冰、三皇弟高寒枫有他疼爱照拂。

    一年后,一道圣旨进了东宫:“皇太子寒星有失惑无常之性,不可奉宗庙。大义灭亲,况降退乎,今废其为西河王。皇子寒枫,保育皇后,承训怀衽,今以其为皇太子。钦——此。”

    “臣,领旨。”

    两年后,圣上准其回乡,之藩前留居别都晋阳。然而,三个月后,圣上西征大周不利,郁闷生疾,不久晏驾。皇太子高寒峰即位,改号荣兴。登基大典,太极殿上,他向新皇行礼大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西河王高寒星从此更成了闲云野鹤一般的存在。晋阳府邸冷冷清清,常听零落的几个下人说:王爷又骑着爱骑出走了……

    *

    两个时辰后,高寒星终于醒来了:头还是有点晕,额上绑着条布,时不时传来疼痛之感。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却见旁边是一张方长的大炕,他正躺在上边。

    他有些吃力地将身子往窗边的位置挪去。就着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朗月之光,他看到靠墙层层叠叠垒着的被褥之上,半趴着的女郎和衣而眠,姿态十分安详。月光斜斜地洒在女郎的脸上,又为她平添了几分温柔。

    “郎君,你我也算有缘。前路既险,我自不会此时离开。与你同行,你也得个照应。”

    忆起白日之事,高寒星不觉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女郎,悄言:“是,确是得了姑娘照应。多谢。”

    随后,他抬头望向窗外的朗月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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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北齐社会胡风盛行,兴狩猎。虎、豹、鹿、罴、彘、羊等均为涉猎对象。“罴”,读“pí”,又称“棕熊”“马熊”或“人熊”,古称“罴”。罴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条规定:“非法猎捕、杀害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或者非法收购、运输、出售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及其制品,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违反狩猎法规,在禁猎区、禁猎期或者使用禁用的工具、方法进行狩猎,破坏野生动物资源,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罚金。”

    【2】白鵺,《山海经》中记载的一种神鸟。“鵺”读“yè”。《山海经》中记载的诸多异兽,在中国古代很长一段时间被人们认为是真实存在的。本章中出现的白鵺,只为塑造高寒星孝顺执着的人物形象。

    【3】南北朝时,茄子已传入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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